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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北歌 13-14

    12,九子之争

    儿子司马虔拉拢众臣拥戴,司马伦占据了原属于晋惠帝的位置,接受百官朝贺,他头戴十二旒的黑冠冕,手执如意,身穿通天冕服,着绛纱袍,皂缘中⾐,衣裳⽤刺绣⽂,也是天⼦专属的十二章纹。

    今天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父兄在世时,也只是晋王爵位九锡,而他现在以天子之尊,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戎狄。

    孙秀斜视左右同僚,带着狡黠的眼光,他出班列启奏说,“陛下,有人告发淮南王司马允密谋谋反,应派御史逮捕他官属以下各级人员,详细审问。”

    淮南王司马允,字钦度,晋武帝司马炎第九子,担任镇东大将军,其性格沉静刚毅,宫中负责警卫的将士们都敬重他。司马伦把惠帝的女儿河东公主嫁给孙秀的儿子孙会,司马允认为孙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配不上自己的侄女。因此与孙秀交恶。

    司马伦没有正面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故作深沉说,“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命顺则臣有顺命,君命逆则臣有逆命。”

    太阳斜射着淮南王府邸内郁郁葱葱的绿叶,御史走进院内,并不见太多仆人,竟有点寂然无声。御史放缓了脚步,抬脚迈进大堂宣旨,回头凝望空中,一群乌鸦飞过。

    司马允接旨,他俯身在青灯下审视,但见此诏书笔法上下方整,前后平齐,八分楷体两份隶,一种浓厚的年代感油然而生。自从钟繇变隶为楷,开启魏晋书法史上的新篇章后,晋人门阀世族多用楷书,而孙秀刻意模仿钟繇,在楷书中夹杂隶体,很多左右结构的字如“朝”,“禄”,都有各样微微的错位。但是他的小楷,没有钟繇的磅礴大气,带着一丝小男人的拘谨之态。

    “你们看这个死字,明显没有摆脱隶书的风格,这是孙秀的手迹无疑,小人伎俩。”司马允非常愤恨:“马上逮捕御史,连同两名令史,全部处死。”

    令史原以为是立功的肥差,没想到是掉脑袋的勾当,他们撒腿要狂奔,淮南武士们一拥而上,就在院子里割破大动脉,给御史们放血。

    二十多岁的淮南王司马允正值青春年纪,血气旺盛刚烈,他霍然站起身,把孙秀的诏书随意丢弃,声色俱厉地环视左右说:“我等心怀慷慨,悲愍国运衰绝,司马伦篡逆谋反败害朝廷,我要进攻他,凡是淮南王的将士都袒露左臂。”

    于是,他率领帐下亲兵七百人冲出,淮南封地得闻消息,许多人前来归附司马允,他的士兵,全都是淮南身怀绝技的剑客。校尉李柔是亲兵剑客卫队的统领,他拔出自己的剑,剑刃白如霜,闪烁着寒光,慷慨陈词道:

    “你们手中的剑是我们花了八年工夫精心磨制的,此剑锋利无比非同一般,但至今还没有试过锋芒,尝嗜人血的滋味,我等得遇知贤善任的主公,司马伦无道,祸国殃民,今天我们一起杀进皇宫,为司马家铲除奸佞,做一番大事业。”

    李柔,字德远,嬴姓李氏,河北赵郡人士。他先祖是大汉飞将军李广,爷爷跟少年魏文帝曹丕一起修炼剑术,据说略胜曹丕。家学渊源,他早年间习剑道,练得一手好剑法,对于顾应法,出手法等各流派皆有研究,是河北有名的美男子剑客。又因其火爆的性格,精于骑射,艺高人胆大,闲暇就干任侠之事。

    众剑客目光如炬,豪气干云天,整个行伍都散发出腾腾杀气。司马允骑步兵将进入皇宫,尚书左丞王舆关闭东掖门,淮南王军不能进入,便包围相府。

    司马允集结队伍在承华门前列阵,双方交战,校尉李右单枪匹马率先杀入敌阵,剑锋铮铮作响,他左劈右砍,不消片刻,手里的汉剑已成血红色。七百剑客也紧随其后,嗷嗷拼命呜呼惨叫,响彻半个洛阳城。太子卫队的长官陈徽带领东宫士兵在宫内呼喊以作内应,弓弩齐发,射向司马伦,箭如雨下。淮南王军突击刺杀的气势逐渐占据上风。多次击败司马伦的军队,司马伦的士兵战死一千多人。

    从清晨辰时激战至午后未时,昨天还是少女们闲逛的繁华洛阳,今天早晨就成为血水横流的战场。薄雾浓云笼罩数天不见的太阳,这样的天气日复一日。经过半天的杀戮,濛濛的细雨下了一阵就停摆了,转瞬之间天空又变得晦暗不明。

    李柔两脚开立躲在大树后,眼观靶手扣弦,瞄准不远处的司马伦,搭弓射出一支利箭,此黑尾大羽箭,行疾过鹰,十馀步而端正,能抗风吹。

    主书司马畦秘眼疾手快,用身体掩蔽司马伦,箭射中他的背部,司马伦吓得脸色煞白,在手下官属簇拥下急忙隐蔽于粗壮树后。顷刻,每棵树都中了数百箭。

    眼看就要攻破洛阳宫城,马上就可以抓住司马伦,形势大利于淮南王军,司马允手持利剑,不避箭簇,立于战车上指挥战斗。他所用战车乃是当年曾祖父诛灭曹爽前所造,司马懿搭乘此战车率领死士穿越曹府,夺取洛阳武库。

    司马伦的儿子司马虔一身戎装,手持盾牌,冒着箭雨跑过来:“父皇,莫要惊慌,儿臣有妙计,定能打赢这次九子之战。”

    战马喉咙作响的喘息声,剑戟相击的声音,双军混战湮没了街边小儿的啼哭。司马督护伏胤带领四百名骑兵从宫中冲杀出来,手举空板,“司马伦谋逆,惠帝命我持血诏,面呈淮南王。”

    早前太子左率陈徽背叛司马伦,现又有伏胤来降,司马允大喜过望,命令开阵接纳他们。

    伏胤穿重装铠甲,单膝跪地行礼,地上弥漫着血腥味,“拜见淮南王”。

    司马允没有觉察到伏胤的神情变化,他拍了拍车边的枣木扶手,从容走下战车,趋步走到降将面前,亲近地唤着小字,双手扶起司马督护,伏胤嘴里说着千恩万谢,趁淮南王不备,忽然抽出青铜短剑,右手利落地刺入他的脖颈,剑尖探到颈骨,一剜便拔出。

    这狠绝的一招足以致死!

    司马允颈部大动脉血流喷射而出,他痛苦地捂住脖子,指着伏胤骂道:“无耻……小人……背叛……武帝……”,话没说完,栽倒在地上,抽搐着胡乱扑通,脆弱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当时就气绝身亡。

    伏胤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他带着四百骑兵由内而外,一阵乱砍乱杀,军阵外围的剑客们都没有时间反应,战马就把他们冲撞出数米远,淮南王军溃乱不可收拾。

    他轻松干掉了卸下一切防备的淮南王司马允,帮助司马伦扭转了不利局面,司马允三子皆被害,夷灭部众数千人。

    李柔及数十名剑客血战杀出重围,他回首看到的是满地的赤子血,心内顿感无限悲凉。拉满弓瞄准追兵,连续射出几支黑羽箭。他用力往马腹一蹬,在耀眼的阳光下驰骋而去。

    “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人”,李柔仰天长啸,他带领部属远离司马家的战争。向着凉州的方向狂奔,李柔及李氏家族将在陇西默默积蓄力量。

    13,三王会战

    张乌带来王处穆的头颅,信誓旦旦表示,齐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决不会反叛朝廷。司马伦在儿子的助攻下,打赢了九子之战。他暗自庆幸自己生了好儿子。司马虔好计谋,深得司马家真传。

    胜利庆典晚宴还没开始,孙秀惊慌失措来报:司马囧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并联络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长沙王司马乂、新野王司马歆,檄文已传遍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天下共知讨伐司马伦。

    司马颙是个骑墙派,他最开始也选择站队司马伦。

    因为司马颙跟司马囧、司马颖的关系并不亲,他是司马孚的后代,不属于司马懿的嫡系,能够做到关中王就已经算是人生巅峰了。

    当初皇后贾南风执政时,为了稀释司马炎嫡系支脉的权力,才给他这个宗室旁支去镇守关中的肥差。

    当齐王司马囧的讨伐檄文传遍全国后,安西参军夏侯奭私自募兵了几千人就来响应司马冏,还派信使邀请司马颙起兵。

    结果司马颙派大将张方讨平了夏侯奭,还逮捕了司马冏的使者,把他快递送给司马伦。

    司马伦在收到造反情报后向示忠心的司马颙调兵支援关东,司马颙派出了张方前去支援。

    张方走到华阴时,司马颙听到了新情报,司马囧跟司马颖已达成同盟,这哥俩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于是马上追回了张方,命令说,“更换作战方向,咱们现在是义兵,我们去杀司马伦!”

    结果变成了豫州、冀州、关中三个最有实力的地方藩王组成联军来对抗洛阳了。

    司马伦派他的将领闾和、张泓、孙辅从堮坂出兵,与司马冏诸王会战。

    双方会战六十多天,司马伦朝廷军队屡战屡败,晋帝国精锐部队在诸王之战中,战死的将士达到近十万人。

    晋帝国中央禁军损失殆尽。

    司马伦把宫廷宿卫虎贲近军都派到了战场,洛阳宫城空虚。王舆对机会的嗅觉非常敏锐,他看出灭司马伦就在今日了。遂联络晋宣帝司马懿之孙广陵公司马漼率兵七百杀入皇宫。

    “你敢造反?”

    孙秀正要出宫,迎面碰到王舆,扭身便往大殿里面跑,嘴里喊着救命,汗流浃背地躲在司马伦身后,指责王舆,“陛下对你赏赐最多,我也待你不薄。”

    王舆平常不苟言笑,从未看见他脸上有过喜悦或愠怒的表情。他也不说废话,拽了孙秀的衣袖,一剑刺穿肚腹,腰背处已微微露出滴血的剑尖,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还没来得及哼出声便一命呜呼。

    担心自己被杀,识时务的司马伦立即安慰王舆:“我为孙秀等人所误,致使三王发怒。现在孙秀已诛,将迎惠帝太上皇复位,我告老归农。”

    司马伦的文武百官各自奔逃,没有谁敢家居。黄门带司马伦从华林东门出,和司马虔一起都回到汶阳里住宅。王舆派甲兵数千把惠帝从金墉城迎归,百姓都称万岁。

    惠帝要求近侍摘来天子车驾上的銮铃,他拿在手里,掀开銮驾窗帘,露出肥头大耳,伸右手轻摇铃铛,面对百姓笑言,“朕回来了,大家随我进宫,请你们吃肉粥。”

    晋惠帝司马衷从端门入,升殿,居广室,送司马伦和他的儿子们到金墉城。

    司马冏率领藩王部众进入洛阳,他把军队安顿在通章署,披甲之士几十万人,旌旗器械盛大,震动了京都。天子前往拜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准备器物、典章策命,礼节都如同晋宣帝司马懿、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辅佐魏国一样。

    六十岁爷爷辈的司马伦败给了二十多岁的孙子司马囧,让他羞愧难当,司马伦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柏夫人,母亲是个奇女子,幽兰之姿,谋略过人,她将自己磊落高蹈的志向寄托于丈夫司马懿,一次次救司马家族于危难之中。

    大司马齐王派尚书袁敞持节去赐司马伦死罪,让他全家喝金屑苦酒。他用手巾遮住脸,连声说:“孙秀误我!孙秀误我!”

    他没有学贾南风的不体面,司马伦毕竟已白发苍苍,死亡没法令他恐惧,他临死要的是体面,不失王者的风范,毒酒全部喝下去,他还向监督行刑者亮出杯底,一滴不剩。

    痛苦弥留之际,他指着儿子司马虔,用一反往常的语气微微幽幽说:“因你连累我们家破人亡,所谓野心,有时候真是可笑。”

    ……

    齐王和成都王军队同时驻扎在首都洛阳,朝堂上基本就分为两派了。

    齐派和成都派。

    不过此时,齐王的势力占据优势地位。

    司马颖的军师卢志出主意,建议成都王收拢人心和时望:

    “主公,齐王之众号称百万,结果打不过数量有限的中央军,真正打赢此战是我们成都王军。司马囧这个人临祸忘忧,逞心纵欲,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他不是个厉害对手。现在齐王打算把您留下,我认为咱们还是以退为进的好,先回冀州表示不争权,以不争为争,以先收天下之民心为妙。”

    卢志,字子道,出身范阳卢氏,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谋士。东汉北中郎将卢植曾孙,他初任邺县令。成都王司马颖镇守邺城,欣赏其才学和气量,奉为谋主。他说的话都很奥妙深远,轻易不评价其他人的好坏。

    司马颖在多方考虑后决定暂避锋芒,上奏称赞齐王司马囧的功劳与美德,这次倡义勤王铲除国贼是司马囧的功劳,齐王应当担当天下,拜大司马、辅政大臣,加九锡。

    他又担心齐王对他下黑手,匆忙手书一封信,带领成都王军,不辞而别。

    司马囧看到信后,大惊失色,他快马飞奔前来送别,马不停歇,跑至七里涧,才赶上司马颖的军队。

    齐王纵身下马,作揖敬礼说,“兄弟,我们俩共同辅佐陛下,你为周公,我为召公!何故不辞而别!”

    司马颖拥抱了齐王,他面露忧色,流泪说,“兄长,我功劳浅薄,从小没什么志向,母亲有疾病,我在洛阳坐卧不安,身为人子,百善孝为先,应该回邺城侍奉。”

    围观的百姓莫不倾心成都王。

    回到邺城后,齐王以朝廷名义厚赏成都王,司马颖接受了大将军的职位,但辞让了九赐。

    与此同时,司马颖上奏给平司马伦的功臣封赏,请求运送所辖的黄河以北地区的邸阁米十五万斛去赈济自己打仗时祸害的阳翟灾民。并遣散义募军队,让他们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以安百姓。

    随后又打造了八千多副棺木,用自己的俸禄办丧事,装敛祭祀黄桥之战的战死将士,表彰他们的家属,加大抚恤力度。还命令温县地区收敛掩埋司马伦叛军的死亡兵士一万四千多人。

    这一系列的以退为进,帮助成都王司马颖拿到了巨大的政治声望和百姓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