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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北歌 15-16

    王衍在主持完司马囧的开府仪式后,就闭门不出了,对于司马伦和司马囧这两任辅政大臣,他都不看好,并以装病的伎俩拒绝合作。

    司马伦做掉贾南风后,张华等皇后党被司马伦灭门清算,唯独琅琊王氏得以保全,因为当年王衍担任大中正,曾经给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做过品评认证,出过鉴定书,因为这层关系,王衍及家族幸免于难。

    司马冏拜为大司马,成为辅政大臣,他现在是大晋帝国真正的话事人,看着伯父家的傻儿子司马衷,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他心内感叹,终于可以告慰司马攸的在天之灵。

    他替父亲出了口恶气。

    司马攸,字大猷,小字桃符。晋文帝司马昭次子,晋武帝司马炎同母弟,其才能和威望都超越哥哥司马炎,母为文明皇后王元姬。父亲性情淳厚过人,又以礼拘束自己,因此很少有过错。伯父司马炎也对他感到敬畏,每次见面,一定要先想好然后再说话。

    晋武帝晚年,朝廷内外要求司马攸继位的呼声高涨,皇帝伯父明知亲弟弟病情恶化,仍然催促他尽快离开洛阳回齐国封地,父亲唯有抱病辞行,结果呕血而亡。

    司马囧六岁就被父亲拉到院子里练射箭,练习时间久了胳膊酸疼,父亲一边给他揉疼处,一边给他吹两口气说,“大丈夫不能怕疼!射箭是修身的基本艺术,男儿必须掌握这项技能。”

    父亲还坚持让他背诵佶屈聱牙的《太公阴符经》、《孙子兵法》等兵书。他年幼不理解,非常抗拒与父亲顶嘴,现在很是懊悔。

    他开始想念自己的父亲,父亲如果还活着,多好!能看到自己儿子这么有出息,那该有多欣慰。

    这皇帝的位置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父亲,司马囧这样想的时候,就更不把惠帝司马衷放在眼里了。

    齐王联军占领洛阳后,他居住在父亲司马攸以前的齐王宫殿,设置掾属四十人,大筑宅第馆舍,北边收取五谷买卖市场,南边开设各种官署,毁坏的房舍数百计,派大匠经营制作,与皇帝的宫城规模相同。

    他要让大伯父晋武帝在宗庙里看看,这天下终究是我父亲的江山。

    司马囧命工匠开凿千秋门的墙壁通向西阁,后房里设置悬钟乐器,前庭陈列八佾舞蹈,沉湎于酒色,不肯入朝朝见晋惠帝。他在齐王府中任命百官,用符命文书指挥三台,选举不公平,只宠信亲近之人。

    齐王司马冏掌权后,以王豹为主薄。在百官朝见散会后,王豹特意留下来,言辞恳切建议,“诸侯王领兵留在京城,最终会使得政局动荡,应该尽出藩王,遣散诸侯王回到各自的封国,效法周代封建诸侯,与成都王分陕而治,以背不虞之祸。”

    司马冏犹豫不决,他的眉毛不禁挑了起来,心绪烦乱地搓动手指:“我再仔细想一想。”

    王豹见司马囧不为所动,他顺手扶正自己的进贤冠,从袖中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书信致笺于齐王,司马囧接过竹简快速跳读了几段:

    “今河间王司马颙树根于关右,成都王司马颖盘桓于旧魏,新野东海王司马越大封于江汉,三面贵王,各以方刚强盛,并典戎马,处险害之地。且明公兴义讨逆,功盖天下,圣德光茂,名震当世。今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

    且元康以来,杨骏,司马炜,司马亮,司马伦等宰相之患,未有一人获善终,危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

    敢以浅见,陈写愚情。”

    此举极大的触动了司马乂等人的利益,司马囧担心真的遣散诸侯王回到各自的封国,会诱发新的三王会战,他理解这些大道理,但是司马诸王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聪明却少智慧,内心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从不考虑家国天下,司马家男人为了个人利益都拥有敢将皇帝拉下马的冲动和勇气。

    他无奈于藩王的派系之争--司马家困境,把书信随意扔到桌案角落。

    王豹趋步出大司马府,在门口栓马柱正好碰到长沙王司马乂,他拱手作揖,长沙王回礼后没有着急进去,望着主薄的背影出神,王豹感觉有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背,他心中暗叫不妙,自己显然牵扯进了一场祸端之中。

    司马乂,字士度,晋武帝司马炎第六子,晋惠帝司马衷异母兄弟,楚王司马玮的同母兄弟。他身高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超绝常人,很有名望声誉。

    司马乂进门看到伏案上的王豹信件,用混杂着要挟与祈求的眼神看着司马囧,一字一顿地说:“王豹这小子离间骨肉,为什么不杀他?”

    司马冏心里盘算,他需要司马家宗室兄弟的联盟,据情报人员搜集来的信息,司马颖,司马越等藩王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洛阳城内要团结司马乂,以抵抗各地的藩王。既然不能采纳王豹之策,就必须听司马乂的话杀死王豹,以增加兄弟之间的信任。

    得到命令的齐王府武士快马追到王府,不由分说将王豹带走,他被拖出自己的家,语声颤抖着说,“悬吾头于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

    琅琊王氏远枝同宗兄弟们都感到王豹死的很冤枉,王氏族长西晋太尉王衍,意识到天下将倾的时候到了,在王豹被杀的当天夜里,王氏家族在朝中的实权派人物,正当盛年的几个成员聚集在祠堂后厅召开紧急会议。

    王氏宗祠后厅由崇文堂,左武勇堂、右诚孝堂组成,各三开间,进深二间。前后厅之间为天井。左厢房为骑射阁,右厢房为剑术阁,各六开间,置楼。正门用汉白玉制作,门额阴刻“琅琊王氏宗祠”六个大字是当年晋武帝用传统隶体所书,白底黑字,浑厚沉雄,奇伟秀拔。

    整个后厅陷入一片寂静。王家兄弟们目光交错,彼此猜测心意,如何保存家族,这需要周密的算计。

    婚姻永远是家族最稳固的关系,血脉是最坚固的利益堡垒。所以琅琊王氏的子弟,联姻的都是司马家,贾氏等名门望族,王敦的嫡妻是晋武帝的女儿,王衍的大女儿嫁给了贾充的孙子(过继外孙),他的二女儿曾是司马家储君的太子妃,最小的女儿嫁给了顶级士族裴家。

    这才是顶级门阀世族的门当户对,琅琊王氏在皇族、外戚、门阀三个阵营中分别押注。

    每个郡县都是无数门当户对的家族,他们之间互相联姻,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组成剪不断理还乱的士族关系网。

    只有进入世族豪门的关系网,才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进不了关系网,任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也只能是底层小人物的命运。

    王衍跪坐在主位,他已年过半百,略显福态,肩膀和肚腹浑圆。不过,他的头发乌黑,皮肤白皙,精神饱满。

    “齐王司马冏越来越专权,据可靠消息,司马乂与刘暾等人预谋杀齐王。”

    王敦是武帝的女婿,是各王笼络的重点人物,他脚踩几只船,交叉信源最可靠。

    “兄形似道,而神锋太俊。天下大乱,我们王家如何避免杨家,贾家的结局。”王澄看着大哥询问,他出身世家,少有盛名,勇力过人,爱好清谈。举止放诞,不拘礼俗。

    王衍手里拿着麈尾拂尘,他特别看重弟弟王澄及王敦、王导,作为全国最大的中正官,他多次对天下人士公开品评:“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

    中正官是大晋帝国实行的官员选拔制度,九品中正制中的重要职能官员,所谓中正,就是掌管对某一地区人物进行品评的负责人,也就是中正官。中正官又有大小之分,州设大中正官,各郡则另设小中正官。中正官职责就是根据国家规定的标准,对地方上的人才进行考察评价,进行评级,为国家选任官员提供参考。

    “诚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

    王衍看着王澄露出担忧神色,他拿出几道任命书,分给弟弟们说,“我利用职权把王澄、王敦安排到荆州、青州,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背靠大海,荆州和青州都是能割据的好地方,你们俩在地方,我在中央,现在中央已进入东汉末年即将分崩离析的模式,将来咱家靠这两块地方既可以成霸业,又可以匡扶帝室。狡兔三窟,为家族计,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们需要分散风险,在司马家不同派系之间押宝,这是我们世家门阀的生存智慧。即便天下大乱,只要我们牢牢把握地方实权基础,琅琊王氏就可以做到可进可退,哪怕有一分枝被灭族,但总有新的分枝同宗会兴旺发达。”

    曹魏以来,晋帝国门阀阶层相互间通婚与结盟,掌控部分州郡的权力,教育与土地命脉。几个大家族共治某地,他们会共同修筑护城河,将地方权益砌在河内。同时家族里会有代表陆续进入朝廷或地方政府系统,成为家族兴盛的重要节点式人物。太尉王衍是琅琊王氏在中央的代表,他是整个王氏家族的大族长。

    “我们还要押宝匈奴刘渊,东北慕容家,漠北拓跋族,王氏家族子弟也要把势力安插到这些依附于大晋的地方小政权的权力核心。”

    王澄大开大合的说法,颇具远见想象力。

    他兴致勃勃地从杂胡跑题讲到老庄,史载,王衍早年才入仕担任县令时就很少办公事,经常约人在一起没完没了地闲聊,最喜欢跟弟弟王澄聊老子和庄子的玄理。

    但是王澄内心认为他这个哥哥逻辑有问题,经常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总把自己前面的论点给推翻。不过面对质疑的时候,他又能推出胡说八道的言辞给你圆过来。

    弟弟们开玩笑说兄长是信口雌黄!

    对于寻章摘句,王敦只有点头的份,他久在行伍是个粗鲁人,军政他还能聊几句,清谈玄学答对,他一点都插不上嘴。

    终于熬到大族长念家训,祖先王吉的三字经:“言宜慢,心宜善,行宜敏,骨宜刚,气宜柔,志宜大,胆宜小,心宜虚,言宜实,慧宜增,福宜惜,虑不远,忧亦近。”

    王敦赶紧起身告辞,声称自己还要去拜会齐王,就骑马回家了。

    15

    “昭穆相次,百代不乱”,这是司马颖来到峻阳陵后,闪现在脑海的八个字。他的表情黯淡,内心有点苦涩,司马家才传了三代就开始骨肉相残,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的父亲晋武帝司马炎埋葬于首阳山的峻阳陵,位于曹魏故城的北面,东西绵延三十余里,南望伊洛,北枕邙山之巅,依山临水,为帝王陵理想的风水宝地。

    司马颖,字章度,晋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晋惠帝司马衷的异母兄弟,十一岁时,他受封为成都王,父亲去世没几年,蜀中大乱,李雄称成都王,建立成国,益州沦陷。

    他有澄清天下之志,欲振污世,起衰溺。

    结果,年少的成都王司马颖,丢掉了成都,邺城是他目前的藩国封地,在联合齐王司马囧打败赵王司马伦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回去,成都王军驻扎于北邙山。

    司马颖希望通过拜谒帝陵获得祖先的智慧和力量,晋人的祭祖礼没有大汉帝国时期的繁富宏阔,它逐步扬弃着汉代郊庙典礼的粗疏随意和过于理想化,变得务实而精致。

    他前几天就开始斋戒,殷祭时所有的牌位都按昭穆排开,功臣配飨的在庭中设位,君臣依次就位、三献几步。

    成都王进酒奠爵,礼成。

    这次跟随成都王司马颖一起拜祭先帝的陵墓的还有河间王司马颙,字文载,他是晋宣帝司马懿三弟安平献王司马孚之孙,晋武帝司马炎的堂兄弟。

    东海王司马越,字元超,晋宣帝司马懿四弟曹魏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晋武帝司马炎的从兄弟。在极其看出身的晋帝国,司马越并不具备皇室正根的号召力,在世家大族层面上也没有太大号召力。他的远房宗室出身,是巨大的政治劣势。

    走出帝陵,三王携手登上山顶,在险峰处举目顾盼,但见远山近岭迷迷茫茫,白雾和辽阔就挂在手边,千山沟壑纵横难以逾越。

    司马颙捋了捋自己浓密的胡子,看着年轻英俊的成都王,他气喘吁吁说:“这天下,是先帝开创的基业,你要好好维护它。”

    司马颖左右握住他和司马越的手,信誓旦旦表示,“我还年轻,需要两位叔父支持辅佐,司马家不能骨肉相残了!再这么相互杀下去,宗庙社稷岌岌可危,这是给其他有野心的家族创造摘果子的机会。”

    司马越年少时就有很好的名声,为人谦虚而有平民的品德,受到朝野的尊敬。他平时话不多,用辞向来委婉。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别人讲,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平常喜欢附和说,“所言极是!”

    在跟随成都王的日子里总是毕恭毕敬,司马越绝不会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司马乂的兵力弱小,而司马冏的军队强大,明天司马乂的起兵,必然会被司马囧擒拿,然后我们以司马乂为托辞,宣告天下四方共同讨伐司马冏。”司马颙面露狠色:“由此我们废黜晋惠帝,扶立成都王为帝。我担任宰相,东海王为太傅……”

    司马颙讲到此处,便停下来看着成都王,他漫天要价的底气,在于其成功地利用各藩王恐惧齐王司马囧的心理,以凸显自己战略胜负手的角色定位,充分暴露了他实用主义的底层逻辑。

    司马颖内心清明,他预判河间王的盘算是自己出任宰相,然后对天下事独断专行。他现在没有太多选择,眼前的二王是宗室旁支,对武帝嫡系的自己威胁系数较低,是可以统战的对象。

    “东海王是我的周公,河间王就是我的召公”!

    他望着爷爷司马懿的高原帝陵发誓,要与二王共享权力富贵。说这个话时,他曾祖父不相信,成都王自己内心也犯嘀咕。

    ……

    太阳下山了,阳光只照着榆树的树梢,正是桑榆晚黄昏。

    王衍和王澄一起去看望东海王,司马越正在看公文,没有理他们。

    王衍对司马越说:“我们兄弟今天特意一起来看你,就是希望你能放下公务,跟我们谈论玄学,您怎么还是低着头一直看这些俗气的东西呢?”

    司马越知道王衍的来意,王衍押注东海王,希望为他的家族及其他联姻士族势力提供官位认证。琅琊王氏能来就表明了站队自己的态度,但是目前他仍然属于成都王党,还不能过早接受王家的投诚。

    东海王笑言,“我不看这些东西,你们怎么能够生存呢?”

    大家都觉得他说得很好。

    “东海王谦虚而有平民的品德,深得朝野仰望。这些道理我认为是谈得最透彻的了,还能再反驳吗?”

    他拿出钟会的手抄本《四本论》献给司马越。《四本论》专门论述了人的才能与善恶之间的同、异、合、离的关系。此书是魏晋时期清谈的重要内容之一。

    司马越的幕府谋士班底招揽王家、谢家、庾家、阮家、郭家、卫家等等大族,实际上以王衍为首聚拢的世族名士,只是擅长做官的文人,却罕见什么经邦济世谋断之才。

    东海王宴会席上坐满的都是来清谈的宾客。

    王衍开始逐条反驳,并列出过去那些在清谈中取胜的理论,满座的人都认为东海王理屈。司马越就埋头公文,王衍几次自问自答,见解精微独到,所谈玄理都是在座之人所比不上的。

    众名士皆表示倾心佩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可以每天来讨论天人关系的问题了。”

    这帮人倾慕道家学说,其中诸葛厷想向王衍单独求教。王衍已清谈了很久,有点疲惫,不想再跟客人对谈,就径直用拂尘的柄敲着小桌子对他说:“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弟弟王澄是天下俊才,您可以去问他。”

    大家请求王衍再讲解如何给老庄做注释,在座都是豪门,他也不好拒绝朋友们。

    晋帝国的名士文化,就是能够注释古代经典就是人生很大的成就,还能赢得很好的名声,有名声就能升官,升官就可以发财。王衍自己就是给《老子》做注释意旨的专家。

    他只好强撑精神开始从容不迫地梳理前面的议论,王衍陈列铺排玄理,气势很盛,义理与情趣都很精微,座中人士全都赞叹不已,感觉痛快。

    东海王府邸侍候的鲜卑婢女们端上饭菜,众人也顾不得吃,凉了热,热了凉,反复了好几次。

    话题引到《庄子逍遥游》,在谢郭两家的见解之外,王衍卓越地提出了新的义理,他提出了不同于诸位名家的观点,都是大家没想到的。

    众人辩论到激情处,都奋力甩动着拂尘,拂尘上的毛都脱落下来,落进了饭菜里面。直到傍晚都忘记了吃饭这回事。

    王衍洋洋数千言,才气、辞藻都新鲜奇妙,像交映生辉的灿烂鲜花。

    他已是春秋年纪,身体禁不起过度劳累,最终无奈穿上外衣告辞出门,仍留恋不止。

    王夷甫舌战群儒,堪比诸葛亮,他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伟大了,于是对大家说:“你们不要再这样做了,不然东海王就要被我们困住了。”

    东海王亲送谋士们至府门外,望着王衍潇洒的背影,心里骂道,“一帮闲人整天扯淡,也没告诉我怎么才能澄清天下。”

    在司马越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大汉帝国实干派的影子,估计他打心底里是看不起这些清谈名士。这帮人除了吹牛扯淡阴谋诡计外,军事政治全部乏善可陈,只考虑个人和家族利益,从不考虑国家的儒家伪君子真小人。

    所谓的名士们矜高浮诞,空谈误国。

    魏明帝曹叡在位期间,曾经针对这帮整天寻章摘句故作高深,爱玩弄文字语出惊人的玄学清谈党进行过专项打击,时称“浮华案”。

    曹叡思路相当清晰的将这帮名士们全都清理出中央官僚机构,明帝直言不讳地说,“并州刺史东平毕轨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贵,趋炎附势,玄谈浮华,皆抑而不用。”

    结果晋武帝时代,这帮世代门阀思想家回来了,司马家又必须统战团结以王衍为领袖的士族集团,门阀已经掌握了晋帝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世族名士们垄断官僚体系,却根本不把中央政府的命令放在眼里。

    六百年实干兴邦的秦汉帝国政体文化崩塌了,他们的清谈玄学在摧毁国家的根基。他们的权力,他们的名声,财富,奴隶和妻妾,都像有毒的病菌寄生在骨瘦如柴的国家身上,他们才是帝国的敌人,是司马家的敌人,他们在挖帝国的墙角。

    天下这么多名士,找不到一个外儒内法实事求是的诸葛丞相,也寻不见去哪里都要屯田搞建设的司马懿,更看不到那些信仰剑术骑射修身齐家治国征伐天下的周瑜,陆逊,荀彧、钟繇、荀攸、郭嘉等秦汉豪杰之士。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曹孟德,武勇一刀斩千里走单骑,忠义化身的关二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丞相,那也是大汉近五百年尚武勤学的文化底蕴才能生养出来的贵族子孙。

    秦汉帝国锦绣文治,煌煌武德,随着晋帝国整个社会风气,信仰及价值观的崩塌,人文软弱的品行开始侵蚀原来的高质量雄性强势族群的基因。

    文化可以改变基因,找不到务实的实干家,这个乱世还有什么希望?

    司马越对河间王说:“中年以来,很容易感到哀伤,跟亲友别离后,常常好几天都很难受。”

    司马颙深有同感,“年纪大了,自然就会这样,只能靠音乐来陶冶消愁,还常常担心子侄们发觉了,减少欢乐的情趣。”

    ……

    河间王司马颙不想让掌权的侄子穷开心,他很快就发兵洛阳讨杀司马冏,传布檄文以司马乂作为内应。

    司马颙威慑司马囧的最佳办法是让他处于“内外双线作战”的状态。在所有藩王中,只有司马义和司马颖有能力在军事上制衡司马囧。

    司马囧当前的研判是,司马颖,司马越和司马颙正依靠司马乂在洛阳内城对朝廷施压以造成对齐王不利的“双线作战”局面。他现在开始后悔没有听王豹的话,先下手为强杀掉司马乂。也没听曹属孙惠的劝谏,采取宽宏的处分方式,去化消藩王的派系之争。

    但谁也没想到,本该作为炮灰被牺牲的司马乂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的同父同母兄,是当年很猛的楚王司马玮。

    贾南风独揽大权时,年仅16岁的司马乂镇守东掖门,司马玮被当枪使扔掉后诛杀,司马乂由长沙王贬为常山王,被赶回了封国。

    在司马家第四代青年人中,司马乂的军事综合素质堪称最佳。

    一晃十年过去了,贾南风司马伦相继被杀出局,26岁的司马乂领左军将军,迁骠骑将军、开府,复长沙国。

    司马颙本来是打算拿司马乂当炮灰,但是司马乂早就预谋阴司马冏,并做足准备取而代之,他早早就做好统战工作拉来了盟友。司马冏的参军皇甫商,太原内史刘暾,暗地里成为了司马乂的嫡系!

    长沙王司马乂率领左右百余人,挥手砍断车前的帷幔,乘着敞露车飞驰奔往皇宫,关闭了各座宫门,挟持晋惠帝与司马冏相攻杀,司马乂发兵攻打司马冏府。又派宋洪等人放火焚烧宫观楼阁以及千秋门和神武门。

    司马冏派遣董艾陈兵于皇宫西边,又命令黄门令王湖全部把骝虞幡偷来,大声喊:“长沙王伪造诏命。”

    长沙王立在敞露车中央,骑手坐在最前方驾驶马车,他左侧是弓箭手,右边一名持戟盾者环视护卫,司马乂扯着嗓门喊,“大司马谋反,帮助他的诛灭五族。”

    才恢复正常生活的洛阳城,又遭兵灾,箭矢如雨点飞集,火光冲天。马匹奔跑嘶鸣喊杀,马蹄掀起来的烟尘遮挡住了宫门。惠帝司马衷衣衫凌乱,还没来得及吃晚膳,就被司马乂毫不掩饰的恫吓挟持到上东门。司马冏军队无法看清夜色中的晋惠帝,以致于许多飞箭纷纷射到了晋惠帝的御座前。

    周围已经黑得看不见他的脸,惠帝拔下一支箭,火把下仔细审视,惊慌失措扔掉了,嘴里喃喃自语道:“此箭有毒!快送朕回宫。”

    齐王王军射向司马乂的羽箭乃是汉时耿恭发明的毒箭,所选毒草“附子”,根茎叶均有剧毒,捣烂后将箭头放入浸泡,三四日之后取出就能造成毒箭。附子之毒,能够使人体组织从中箭处开始腐烂,数日之内遍及五脏六腑。

    惠帝司马衷虽禀赋愚憨,却也听说关羽中毒箭后刮骨疗伤,他看士兵们均是层层甲胄,只能射中腿部或胳膊,身上其他部位都有铠甲覆盖,距离远也无法穿透甲胄。只穿了袍服的他面露难色,抱着脑袋喊,“救驾,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