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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瘸腿瞎子卖小孩

    “是谁?”

    长须捕役下意识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张老五,刚一见到来人的样子,一众捕役都露出了一幅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陈圭按住俏脸含煞的陈璎,挺身走到前面,沉声朝这群捕役质问道:

    “你们收的治安税,是国君什么时候下的诏令啊?”

    “不知两位贵人是?”一众捕役心头发颤,意识到这下麻烦大了。

    “是我们在问你们!”陈璎面若寒霜,眼带杀气。

    众捕役面面相觑,额头不约而同地冒出冷汗。

    “跑啊,愣着等死吗?!”突然,捕役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一众捕役顿时一哄而散,纷纷捂着脸向外奔逃。

    陈璎上前几步,突然双腿弯曲向地面用力一蹬,身躯如同一只灵巧的玄鸟,从食馆内飞跃到巷子上空中翻了个滚,轻巧地落到了这群捕役的前面,厉声喝道:

    “不把话说清楚,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

    肃杀的气氛持续了片刻,有捕役喊道:

    “兄弟们,事发了,已经没活路了,干脆把这丫头给杀了,只要我们能逃出城去,躲进山里就还有条活路可走!”

    一众捕役听到这话,知晓假传国君诏令是死罪,心一发狠,接连拔出腰间的制式铁刀,大吼着向陈璎冲杀了过来。

    “阿璎小心!”陈圭万万没想到这群捕役如此丧心病狂,竟敢当街拔刀行凶。

    陈璎自是不惧这些连武修都不是的捕役,她微微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一个捕役的劈砍,左手拿剑鞘防住了紧跟其后劈砍过来的捕役,然后运转内劲,抬脚迅速地朝后前各踢了一下,一下子就将两个捕役全都踢飞出去。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捕役举刀朝陈璎劈砍了过来,陈璎不慌不忙,拔出长剑向前用力一挥,刀与剑的碰撞瞬间,铁刀被切成了两半。

    长剑劈落,只见一道弯曲的剑芒一闪而过,剑刃还未触碰到那捕役的身体,那捕役的手臂已被凌厉的剑气斩出一条见骨的切口!

    “啊……啊!”那捕役捂住不断喷血的切口,发出凄厉地哀嚎。

    眼见血液喷涌,陈圭下意识捂住凤眼,喊道:

    “阿璎,别杀人!”

    陈璎闻言向后跃了几步,没有继续上前,但凌厉的眼神一直盯着那群捕役,防止他们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饶命,饶命!”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五个捕役两个被踢得昏厥,一个被斩了手臂,剩下两个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把刀一扔,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此时巷子里的动静吸引了很多行人的围观,陈圭迫切地想要带着陈璎脱身离开,可是眼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烂摊子,又让她无法不管不顾,脑海中思绪纷乱。

    怎么办?

    走的话这些捕役要怎么处理?

    可不走的话,人越来越多,要是世女在西市剑砍捕役的事情传出去……

    “让开,都让开,别挡道。”一队巡街捕役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见到巷子里面血腥的景象,顿时心生恐惧,接连拔出铁刀防备起来。“什么人竟敢当街行凶,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喂,那个断眉的捕役,你过来啊!”陈圭看到这些赶来的捕役中,有一个右眉毛断开的捕役看上去很眼熟,仔细辨认,发现是她刚来西市时遇到的那个叫张擒的捕役。

    “啊,贵人,你怎么在这里!”张擒正在凝神防备,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喊自己,下意识转头一看,顿时惊呼了出来。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陈璎的背影,顿时面色一变,赶忙向陈圭快走了过去,低声问道:

    “贵人,为何世女会……”

    “你先别问这些,先按我说的去做!”陈圭打断他的话,接着向他简单地说明了情况,随后吩咐了几句处理的方法。

    张擒听完陈圭吩咐的事情,没有犹豫,拱手“喏”了一声,转身去和他一起来的捕役传达陈圭的命令。

    那些捕役听完张擒的转述后,接着迅速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驱散围观的行人,一组负责去处理被陈璎打倒的同僚。

    “大叔,这是饭钱!”陈圭匆匆把一枚金铢塞到惊魂未定的张老五手中,随后小跑上前,拽着陈璎在捕役的掩护下迅速跑出了小巷。

    俩人一路狂奔,从小街回到主街,就近穿过一条架在水渠上的石桥,来到了对面的南横街才停了下来。

    “阿圭,我们跑什么呀?”陈璎气呼呼道:”明明是他们犯错在先的,还想要动手的要杀我,啊,我好气啊!”

    “不气不气。”陈圭好声解释道:”大街上人多眼杂,今天的事要是被那些掌管礼法的大夫知道了,非得揪着不放不可,至于那五个捕役,我已经让人先把他们关押起来了,等我们回去了,就派人过来处理他们,一定会让他们为自己做出的恶行付出代价。”

    陈璎恍然道:“我明白了,宗伯的属官确实是很烦人。”

    逃离了食馆,意味着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俩人也没一直想着在食馆发生的事情,她们偷跑出来一次不容易,在水渠边休息了一会后,就沿着南横街继续游走,打算继续调查西市物价的同时,也着手了解一下民情。

    南横街与北横街不同,北横街的商铺大多售卖兵器或者是粮食等其他日常用品,而南横街售卖的多是金玉饰品和绫罗绸缎。

    这些东西俩人都不缺,兴趣不大,看了几家记住价格后,就不再进入小街,径直地往前走去。

    走到尽头,俩人来到主横街和主纵街的交汇处,向北过了石桥,拐进了东纵街。

    东纵街人流要明显多过西市其他的地方,这更多的是在街边等候赚散钱机会的力役,相应的,像张老五那种简陋的食馆在这里也明显更多了。

    “这些都是从别的乡邑过来讨赚的人吧?”陈圭看着这熙熙攘攘的景象,暗自低语。

    有了之前的经历,俩人不仅沿着东纵街游走调查物价,还时不时走进街巷之内,寻找那些看上去穷苦的庶人,凑上去和他们攀谈。

    攀谈的内容很杂乱,没有什么固定的章法,基本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目的是为了了解这些人家中的情况,以及他们对过日子的期许。

    一开始进展很不顺利,那些人一听到陈圭的问询,多是随意敷衍着回答了几句,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匆忙逃开了,根本不愿意深谈,这让陈圭了解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陈圭看得出他们戒备心很重,便尝试着调整了攀谈的顺序,先是上去一阵嘘寒问暖,再根据他们的情况,或为他们购置衣物,鞋子等御寒物品,或是请他们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食,等和他们建立起基础的信任后,再慢慢深谈进行了解。

    有了之前慷慨解囊的关怀作为基础,问询的进展就顺利许多,不多数人还是愿意回答陈圭那些并不难回答的问题。

    回答什么的都有,年少的想娶媳妇,修建房屋,中年的想抚养老幼,年老的想要无病无灾,子弟有孝心,总的来说,都是在期许生活能够变好。

    而想要实现这些期许,则有一个相同的前提,那就是稳定的收入。

    至于家中情况,从交谈中陈圭了解到,这些来西市找活干的力役,大多数是居住在城东的农人,因为农闲,家里储存过冬的粮食又很紧巴,所以到西市卖力气赚点散钱,不用在家里吃闲饭,也可以多节省点粮食给家中的老幼。

    对比了大部分家庭日常收入和消耗的情况,陈圭以一家五口为基础,简单计算出一个青壮每月大概赚五百钱,就能让一个家庭日常的温饱无忧的结论。

    当然,这是加上家庭其他成员收入得出的结果,一般的五口之家,通常会有两到三个左右的青壮可以赚钱,不过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同,一般来说,家中青壮越多,日子就过得相对要好些。

    极端情况是一个家庭中只有一个青壮和一堆老幼,那个青壮想要独自负担起整个家庭五六口人的日常消耗,最起码需要一个月一千钱才能做到,要做到这点往往很难,要是再遇上个灾年,那卖儿卖女也是常见的事情。

    简单调查之后,陈圭心里对穷苦国人的基本生存需求也有了个底。

    俩人告别了四个要去找搬运货物赚钱的少年,拐出了小街,回到了东纵街,绕过一队停在路旁正在卸货的车队,向前看去,就见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汉被人酒肆内推了出来,跌坐在街道上,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又重重地摔倒了下去。

    “欺负老人?”俩人立马跑上前去,把他搀扶到路边坐下休息。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老汉?“陈圭回去拿老汉的竹篓时,正巧看到酒肆内有人张望,她立即指着那壮汉发出质问。

    壮汉惊慌地朝陈圭拱手致歉,接着就躲进了酒肆的竹帘后面,不敢露面。

    “嘁,胆小鬼!”陈圭隔着竹帘狠瞪了那壮汉一眼,不忿地提着竹篓走回了路边,“老汉,他为什么欺负你啊?”

    “不怨他,不怨他……”老汉连连摆手,“是我着急卖东西换钱,一直缠着他买,耽误人家做买卖了,不怨那头家生气赶人。”

    陈璎好奇地问道:“你卖的什么东西呀?”

    说着,她拿过竹篓一看,瞧见里面装着许多木制和竹制的餐具。

    老汉微笑着拿起一个打磨得光滑的木盘,用粗糙的手在上面摩擦了片刻,感叹道:

    “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只是现在用木制餐具的人越来越少,卖不出去咯。”

    陈圭感受到他的落寞,问道:“老汉可是家里缺钱用了?”

    老汉无奈地点头道:“是呀,这几日家里一连病了几个人,正着急要钱买药治病呢。”

    陈圭默默把手伸进兔裘内,微笑道:“要不你把这些餐具卖给我吧。”

    老汉愣了一下,问道:“贵人要用这些餐具去做什么?”

    “开食馆要用的。”陈圭把一枚金铢塞进老汉的手中,“这是给你的钱。”

    “金……不,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接受。”老汉没有半分迟疑,把金铢送回了陈圭手中。

    陈圭惊讶地看了那老汉一眼,一个家里有几个人病重急需要用钱的老汉,却拒绝了她一金铢的好意,要知道,这可是足够一家五口一个月都能温饱富足的用度啊,她不明白这看似普通的老汉,为什么会有这种气节。

    “老汉你误会了,这不是嗟来之食,以后你做的餐具我全包了,我只是懒得每次都掏钱付账,这枚金铢只是提前给你定金,希望你不要推辞。”陈圭思忖了片刻,转换了说辞,又把金铢塞回那老汉的手中。

    “心善的贵人呐!”老汉看着掌心的金铢,眼眶有些湿润,“贵人住在哪里,我明天就送东西过去。”

    陈圭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你腿脚不便,路又太远,我差人去取就行,嗯,不用太频繁,每十天去取一次就成,钱你看着扣,扣完了再说,不用担心,咱们做的这是长期的买卖。”

    老汉在俩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朝陈圭拱手说道:

    “小人文氏,家住天枢乡东坊大柳街,左拐小柳巷内的济安堂,十日后静待贵人差人来取。”

    “我记下了,十日后让人去取。”陈圭浅笑着拱手回礼。

    或是着急买药,老汉也没再和俩人多加交谈,小心地把金铢藏在腰带内后,脚步缓慢地向北朝天枢乡走去。

    陈圭背起竹篓向陈璎问道:

    “阿璎,你瞧瞧,好看吗?”

    陈璎拍了下腰间的箭囊,一脸得意地说道:

    “好看,但是没我的箭囊好看!”

    “咦,好臭美!”陈圭看了眼天色,觉得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便拉起陈璎的手向前进发,打算继续为调查物价和了解民情再努努力。

    东纵街的中段是西市来往货物的存放点,来往车队大部分都在这里停留,装卸货物,汇集在这里赚钱的人就更多,走起路来说是摩肩擦踵也不为过。

    俩人小心翼翼地穿过中段,人群密度也重新变得正常,刚重新牵起手来想继续游走,身边忽然响起一道男人浑厚的叫卖声:

    “卖孩子,好看的女孩子便宜卖咯!”

    她们下意识转头望去,看见石桥边站着一位身穿着破衣,脸上黑脏,手持竹棍的瞎眼瘸腿汉子。

    在他的左手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脖子上捆扎着稻草,穿着破烂且很脏,原本精致好看的小脸被冻得苍白,嘴唇上布满了裂痕,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俩人走过去,陈圭心疼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冰凉的脸颊,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抬头露出木讷呆滞的眼神。

    “这女娃多少钱?”陈圭开口问价。

    “八百钱!不二价!”瞎眼瘸腿汉子见有人询价,赶忙报出价格。

    说完,他又强调着解释道:“你莫要嫌贵,这娃生的好看,贵得值!”

    “喲?”陈璎闻言乐了,“你一个瞎子,怎知道她生得好看?”

    “呃……听别人说的,我听别人说的!”瞎眼瘸腿汉子讪讪地说道。

    “汉子,可是家中遇着什么难事了?怎舍得卖自家的娃儿?”突然,陈圭眉头一凝,“对了,还没问你是这娃儿的什么人?”

    “她爹!”瞎眼瘸腿汉子闻言,语气变得不善,“你们买不买,不买问那么多干嘛?”

    陈璎愤怒不满道:

    “你无耻,你一个当爹的,竟然卖自己的女儿!”

    瞎眼瘸腿汉子不客气地回道:

    “我是她爹,想卖就卖,你管我啊?我还有两个饿肚子的呢,不把这个给卖了,那两个饿死了算你的?”

    话毕,他顿一下,拿起竹棍在地面上用力地敲打了几下,催促道:“你们还买不买了,话那么多,不买就走开,别耽误我做买卖。”

    “这娃儿我买了!”陈圭本想问清楚对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自己也好帮助一二,但看到这瞎眼瘸腿汉子表现,她本能的生出厌恶,援助的念头消降,决定掏钱买下这个孩子,自己好生收养。

    就在陈圭摸索掏钱时,一个体态肥胖的青年跑了过来,对瞎眼瘸腿汉子耳语了片刻。

    “嘿,你想买,我还不卖了!”那瞎眼瘸腿汉子睁开了双眼,扔掉竹棍,抱起身边的女娃向北疾跑,速度之快,没一会便把同行的肥胖青年甩开了很大的距离。

    “哟,这人怎么不瞎了,哇,腿也不瘸了,跑得好快呀!”看着这怪异的一幕,陈璎发出阵阵惊呼。

    “不好,事不对劲!”陈圭惊觉,对陈璎说道:“阿璎,我们快追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