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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雨落寒春[二]

    【第一百一十一章梅妻鹤子】

    朱颜低低笑了笑,“白蘋,若是有朝一日,出了什么事情,我带你避世隐居,可好?”

    白蘋被她的话怔了一怔,想是吓得有些狠了,不觉将手中的檀木梳子落在地下,一声沉闷的响动。

    “为……为什么?姑娘为什么会这般想?”

    “我给你说个故事。”朱颜俯身拾起梳子,一手扣住发尾,笼在自己身前,一手轻轻梳着,“当年有个士子不愿为官,不愿流于凡俗,一个人在山中安了家,他一生没有娶妻,只种了一山的梅花,养了几只仙鹤,所以人们称他作‘梅妻鹤子’。”

    白蘋不解地霎了霎眼,“这是姑娘哪儿听说的故事?白蘋从前跟随蘅姑娘读书,也没听先生说起过这么奇怪的人呢,不是咱们慕朝的吧?”

    “……是了。”朱颜一听她提起慕朝,恍然回了神,淡淡掩盖过去,“不过是我杜撰的罢了,想不到你如此机灵,竟是猜得了。”

    白蘋不疑有他,继续为她整理衣衫,敷些脂粉,化上一个淡淡的妆。

    梳洗毕,同白蘋挑开帘子双双出去时,袁凛仍是那么淡淡地坐在案前,翻看着一本药经。

    “阿颜,你随我过来。”他微微侧过头,精神好得很,似乎昨夜陪着朱颜说了大半夜话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朱颜眨了眨眼,走上前,“公子现下就去边家探望令姐?”

    “怎么又改口了?”袁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缓缓起身,将药经收入袖内,“一道下去罢,听闻你母亲还未回来。”

    彻夜未归,朱颜心抽了一下,“母亲往徐府去了罢?”

    袁凛一路走,一路点头,“不过除了徐府,她还有一个去处。”

    “何处?”朱颜回眸,给了一个疑惑不已的表情,“母亲不可能还有别处可去。”

    “你们旧时的居所,就在白浪镇外不远处,不想去看一看么?”袁凛语气笃定。

    “……可、可母亲说过,那处早已卖出……”听徐珍说过,过去她们过得很是艰难,这事应当不是胡说。

    袁凛停步,低头看向她,“你还真是病得什么也不晓得了?那处从未卖出,不过自矩之先生死后,再无人居住罢了。”

    “当真?”朱颜怔了,难道徐珍真是在骗她?

    “自是当真,一会儿便可带你前去看看。”袁凛有着十二分的把握。

    “好。”朱颜一口应下,或许到幼时住过的地方走一走,她便能想起一些事情了?

    不管怎样,希望如此吧。

    “阿颜。”袁凛还没有走的意思。

    “怎么?”朱颜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自顾自走了几步。

    “阿颜,唤我的字。”袁凛很认真地看着她。

    朱颜转过眸子,架不住他目光切切,低低叹息一声,细如蚊声,“宣清。”

    白蘋捧着衣物经过,恰好听到了两人对话,小脸微微发白,强笑着打断他们,“姑娘还没用过早饭,吃些再走罢?”

    “也是。”朱颜抓着这个机会赶忙逃离。

    白蘋为她备的是香甜的米糕和糯糯的米粥,隔着水蒸着,温度刚好。

    吃过后,朱颜缓步进了院中。

    那高大的柚子树长得越发得好,虽则天气还冷着,却冷出柚树一副苍翠可人的模样来,树上还挂着几个没有摘去的黄澄澄的柚子,色彩亮丽,弥漫着醉人的清甜香气。

    袁凛手中摘了一片宽厚的绿叶,拈在指间,回眸看向她,“今日是正月十四罢?”

    朱颜愣了愣,将日子过一遍,点头,“是,明日就是元宵,白蘋一早就忙活着包元宵呢。”

    白蘋跟在她身后出来,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说出一番两人好好去看过诊,记得早些回来的话,却不想袁凛极平淡地说了句,“十四是临水娘娘的诞辰,阿颜或许该去拜上一拜罢?”

    朱颜不明就里,因她从前并未听闻过临水娘娘是哪路神明,只当是这儿的民俗特异,也没多想,还向袁凛笑一笑,“若是顺道,那便去拜一拜也好,或是一会儿我们回来的路上再说。”

    “不行,小姐怎能去拜那娘娘?!”白蘋大不高兴,一双眼眶要红不红,死死盯住袁凛,“公子先前与小姐玩笑归玩笑,这临水娘娘却是万万不能拜的!”

    朱颜好奇地望向她,不过是过年随俗拜个神明,白蘋何至于如此紧张?

    但还来不及问上一句,手腕一紧,早已身不由己地被袁凛拖走了。

    因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一个年也算是从头至尾地过完了,必要的庆祝总是不可缺少的,因此六萌村虽然地方大、人烟少,赶上大路汇聚的树梢边却也挂了几只绢纸糊的大红灯笼。

    一路上的人不少,大多有识得朱颜的,但见她身边伴了位面生的年轻公子,便只向她微微笑了,并不上前攀谈。

    朱颜在这样的目光里有些受窘,不自在地转头去看那些灯笼,此时方悟出刚才白蘋死命想拦着自己那是极有道理的。

    “阿颜,喜欢这些灯笼?”袁凛见她只顾着侧头,连脚下的石块都不避,一边拉了她躲开些,一边笑着问她。

    “这儿的人都挺心灵手巧的。”朱颜干笑两声,仍旧看那灯笼。

    “这儿的人?”袁凛若有所思,“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京城里,那时过上元的场景?”

    朱颜回过头,遗憾地看看他,淡然摇头,“不记得。”

    她连自己住过的地方都记不得,哪能记得那些灯笼?

    “也是,听说你到江南时大病了一场,从前的事也就忘了。”袁凛颇以为然地点头。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朱颜愣了愣,要不是纾之前向她提起过,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这种事情又不兴到处说给人听的,袁凛怎么又知道了?

    心中不由地紧了紧,霎着眼看他有些莫测的眼神,她自信徐珍不会将这些告诉他,那么,难道他调查过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厢她想的正入神,袁凛却已经岔开了话,“你晨间与白蘋的,可是真心所想?还是仅仅玩笑?”

    “晨间?”朱颜疑惑地抬起眸子,她说过很多话罢?“你指哪一句?”

    “梅妻鹤子。”袁凛停步看着她。

    “你听到了?”朱颜抿唇,真是不该,分明已将声音压得很低了。

    他听到了这一句,难道连之前的对话,也听到了?

    “是真心,还是玩笑?”袁凛似乎对她的想法十分在意,声儿微微沉了下去。

    朱颜笑笑,“自是玩笑罢了,闲云野鹤最难得,我就算愿意豢养几头仙鹤,它们也未必应承我。”

    “这话有理。”袁凛点头,仍旧与她并肩漫步,“但,你自己的心意呢?”

    躲不过去,朱颜低低叹息,“避世隐居,或许也不错……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做。”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朱颜敛眸,心中时时汹涌澎湃着的思绪,归结起来,大约就是这样的意思罢?

    很想有所成,但她又分明觉得,自己所求不过安稳平淡罢了。

    这两种心念,就像她两段错综复杂却又朦胧残缺的记忆一般,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朱颜恍然想起不对,白蘋方才还提醒过她,她所知道的这一段关于“梅妻鹤子”的记忆,与现在这个时候并不相配,那么,袁凛又怎会知晓?

    “师尊与我说起过,至于他是从何知晓,我却不知。”

    “你那师尊……”朱颜偏过头,眉间渐锁,“真想见见他……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又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或许问一问他,便能想起许多,也未可知。”

    “的确。”袁凛是头一回听她提起此事,一路走着,一路暗中探问,“你还记得虚园么?”

    朱颜阖了一下眸子,随后迟疑地点头,“是我住过的地方,但记不得是什么样子……”

    “竹贵虚怀,虚园中栽了半园的篁竹,因此唤作‘虚园’。”袁凛很贴心地为她讲解一番,“而况矩之先生为人高风亮节,人如其竹,故虚园是当年上京士子万般向往的所在。”

    “高风亮节?”朱颜抿唇。

    昔年慕朝的上京十二族,朱氏弃官从商年余,袁氏变节而降,其余十族俱死国。

    他此刻说朱衡是高风亮节,不嫌有些过了么?

    “也不尽然吧。”朱颜轻轻接上一句,“我倒觉得,父亲最后的几年,过得很辛苦……或许那个时候,他是后悔了。”

    其实她甚至记不得朱衡是何相貌,只在偶然翻找出来的书册中,见过他批注的笔迹。

    字很清逸,带着一点洒脱的意味,言语之间也如高山流水,并不能看出任何世人所说的“高风亮节”的古板意味来。

    “矩之先生过世得太早,阿颜难道不觉奇怪?”袁凛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难道父亲死得有什么不对么?”朱颜听懂了他的意思,似是指朱衡不该如此早逝?

    “记不得了……记不得,也很好。”袁凛却没说下去,只将她往一旁带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