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在寺庙的僧房里，杨教授和他那一屋子人都觉得刚这两人的行为不可理喻，突然跑进来，又突然跑出去，疯疯癫癫的。丈二和尚似的发了一阵呆之后，他们决定，不理会这两个疯子，还是继续说自己的事。

    原来，屋里坐着的那些灰头土脸抽着旱烟袋的人，都是本寺主持智光大师的俗家的远房近支的堂兄弟，他们聚合在一起，是为了请杨教授帮他们解开一幅古画的秘密。

    说是古画，其实也不很古，是清朝顺治年间所作。作画的人是除杨教授之外，在场的所有的人的祖奶奶。也就是说，在顺治年间，一个女人画了一幅山水画。在将此画传与后人时，叮嘱，此画是无价之宝，要妥善保存，不能示人。

    在传承了十来代后，有些后人的关系已经很远了，只能算远房本家。但是，就因为这幅画，使他们之间，一直没有断了来往。近年来，好多人提出来，让保存画的这一房，把画拿出来，因为，代代分家析产，都没有涉及这幅画，大家认为，这个东西是祖奶奶的全部子孙共有的。可是，请不少行家里手看过，结论是，此画年代并不算久远，作者亦非名人，作画的水平、技巧、手法更是一般（据说，一般是个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点说，就是业余水平），因此，原物奉还。连价格都不谈？贵贱好歹有个价吧！逼急了，说出实话：此画一文不值，废纸一张。

    一文不值的废纸，为什么祖奶奶视为珍宝呢？这就是智光大师请杨教授来要破解的题。

    杨教授揣摩这幅画有一阵了，他认为，这帮堂兄弟所请行家里手的鉴定结论是完全正确的，可是那位祖奶奶，难道她是自视才高，自我欣赏吗？可那水平确实不敢恭维，不仅笔法笨掘、幼稚，而且颜色也不对，不纯，红颜色中还有些黑色的斑斑点点，而且，空白的地方也似乎不很干净，没有空白处应有的清爽。杨教授举起画来，走到窗户前，透过光线一看，噢，这画的秘密似乎应该破解了——原来，那些斑点好像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得到在场所有的人的认可之后，大家决定：揭开画的装裱层，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小心翼翼地揭开装裱层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果然是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那篇文字记述了这位祖奶奶亲身经历的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这位祖奶奶本名叫红钰，八岁入宫，是明皇宫中的一名宫女。与女官窦美仪相处极好，她识字、写字都是窦美仪教的。

    李自成入城后，纳窦美仪为妃，她就成为专门服侍窦妃的宫女，之后，红钰随窦妃一起，跟着李自成离京，走时窦妃已身怀有孕。

    到山西平阳后，忽一日，李自成屏退红钰，与窦妃密谈。李自成走后，窦妃泪眼婆娑地对红钰讲，陛下认为时局不好，准备将她留在山西，与一非常忠诚的亲兵，回到那亲兵的原籍介休，假扮夫妻，把即将出生的皇儿抚养大。窦妃百般不愿，但陛下主意已定。最后，窦妃要求带红钰一起去，名分一妻一妾也行，一妻一婢也行，但陛下不许，说怕知道的人多，露出口风。

    是夜，红钰突然被窦妃推醒，窦妃说，猛然想到，陛下既要保密，那我走后，你就必死无疑。因此，催促红钰赶紧逃命。于是红钰乔装打扮，扮作男兵，与窦妃挥泪而别，逃得性命。为证实大顺皇爷确有亲子在世，特作此记，传诸后世。

    最后，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话是，天启皇爷的至宝“黑白宝”，在皇爷死后，一直在天启皇后懿安处。而窦妃原是懿安皇后身边的女官，深得懿安信任，那“黑白宝”一直由她亲自保管。

    看完之后，大家都明白了，所谓宝，不是这幅画，而是隐藏在画中的这个秘密。

    其他人大多不识字，听杨教授读完之后，宛如听了个故事。这故事奇是奇了，可事情过了二、三百年，如今大清朝都没有了，谁还关心李自成有没有儿子！再说，那“黑白宝”是个什么东西，大家也弄不清，况且在别人手里。于是，大家终于知道，此画真是一文不值，深感失望。

    只有杨教授感到惊喜，他认为，这是明清史研究的一个新发现。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此画作价一百元，让给杨教授。智光大师虽有些不愿意，但本家兄弟们要均分祖奶奶的遗产，一幅画怎么分呢？再说了，出家人不管俗家的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