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
刚才几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易小姐身上，没留神什么时候庙里又进来一个。那人一跨进大雄宝殿，就发现了易小姐，他立刻朝外面大叫一声：“找到了，我家小姐在这儿呢。”随着喊声，四、五个身着军服，腰间挎着盒子炮的丘八一窝蜂地闯进来。
易小姐一看，大吃一惊，随即引颈就向香案的角撞去。但她显然动作慢了一步，艾欣、李仲元和那个穿便装的人一齐伸手，把易小姐拉住了。马上，那几个丘八就扑上来，把易小姐团团围住。易小姐虽仍拼命挣扎，但已然无济于事了。
那个穿便装的人满脸堆笑地说：“小姐，您出门来也不吱一声，把老爷、太太急得什么似的。咱们这就回府去吧，免得老爷、太太担心……”
易小姐咬着牙说：“我死在这儿也不回去。”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姐又撒孩子脾气了。”说完，挥挥手说，“还愣什么，还不快把小姐扶回去。”听到他这一声，几个丘八架起易小姐来就往外走。易小姐嘴里骂，脚下踢，全是徒劳，转眼就被架出了大殿。
李仲元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伸手拦住去路，他大声喊道：“放开，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实施绑架吗？”
穿便装者皱着眉头，挥挥手说：“闪开，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李仲元义正辞严地说：“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也管得！”话未落音，一个丘八靠上来挥手一搡，李仲元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艾欣和智云和尚忙跑过去，把李仲元扶起来。艾欣说：“算了。这事您管不了。”
李仲元头一次对艾欣咆哮道：“对这缺了大德的事，管不了也要管。”
艾欣也火了，她大声喊：“这世道缺德的事多了，你能管的了吗！”
李仲元说：“别的我没遇上，这个让我遇上了，我就得管。”说完，用力推开艾欣，撒腿就往外追。追到山门口，他再一次拦住了丘八们的去路。
“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二百五！”丘八嘴里骂着，伸手把盒子炮掏了出来，说，“让开不让开？我数三下，一……”
“三。”李仲元喊。
艾欣，智云和尚及庙里的和尚已经全跑过来了。李仲元的“三”字刚一出口，智云和尚一挥手，庙里的五、六个和尚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拉着李仲元往庙里走。
丘八们架着易小姐出了山门。易小姐挣扎着扭头大声喊：“这位大哥，谢谢您的好心，只要死不了，我这辈子总会报答您的……”
不一会儿，山门外马达轰鸣。转眼，马达声渐行渐远了。
李仲元站在僧众的包围之中，愤愤然地说：“这个缺德世道，就欠李闯王再世，领着老百姓造反了。”
说归说，杀官无数的李闯王不可能再世，逆来顺受，麻木迟钝的老百姓也不可能造反。气壮如牛的话说完后，李仲元也就偃旗息鼓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下，心情沮丧的无以复加。
过了一会儿，艾欣走过来，小声对他说：“管不了的事就丢开，想想正经事怎么办吧。”
经艾欣这么一提醒，李仲元才猛然想起自己个儿还肩负着一个人命关天的事呢！他这才着急了，可是，急也没用。看看西边，日头已经落山了，映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一阵比一阵暗淡。云彩由白的变成红的，转眼功夫，已经成黑灰色的了。
庙里除了自己和艾欣，就只剩本寺的僧众了。和尚们已经在打扫，收拾，准备关山门了。相约在今日的那个宗家后人，一整天都没有出现，难道他会顶着满天的星斗来拜庙？这个指望连李仲元也认为荒诞的近似于痴人说梦。
尽管不情愿，尽管恋恋不舍，他和艾欣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山门。
山门在他背后缓缓地关上，李仲元感到浑身瘫软，两条腿就像煮的过了火的面条似的，一点劲也没有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山门外的台阶上。
他知道，这一扇门一关上，就等于关上了老妈的生的希望！今天见不到宗家后人，下一个约定的日子在两个月之后。那时，老妈早已经人头落地了！那宗家后人就算在那个时候，把那份寻宝图的残片恭恭敬敬地送到自己手里，也屁用不顶了。大槐树村那边，皇来儿的后人能否找到，还是个天大的问号且不说，只今天玄中寺的这个坎就过不去了。想到这儿，他的眼底就像有一汪清泉，两个眼皮怎么也包不住了，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艾欣看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天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两山之间的豁口中慢慢地往上爬。月光给黑坳坳的大山镀上了一个银边，给黑色的大山与黑色的天空之间，勾画出了一个明显的轮廓。山风吹过，山间松涛阵阵，月光照处，沟里溪水潺潺……
过了好一阵儿，艾欣看见李仲元仍沉浸于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就轻声地劝他：“振作起精神来，初八日不光是指白天，今天黑夜也是初八。在双林寺，不也是要关山门了，才看到希望吗？”
李仲元不假转索地反驳：“这儿跟双林寺能一样吗？在双林寺，人家木老财东是一大早就去了，在寺里呆了一整天，只是我们没注意而已。可在这儿呢，凡是活人我都给人家对过接头暗语了，一个接茬的都没有！初八这日子到是没过完，您还能指望深更半夜有人到这大山里来拜佛吗！”
李仲元这话是对艾欣说的，但越说他自己就越觉得灰心丧气。确实，事情过了有二百八十多年了，能够致使宗家人爽约的可能性太多了。如：宗家人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传谬了，传丢了；再如，宗家人年年赴约赴烦了，以为今天也一定如以前一样白跑一趟；再再如：宗家人绝后了；再再再如：宗家后人起贪念了，自己个儿拿着那残片去寻宝了；再再再再如：什么原因也没有，人家就是不愿来了……这千千万万种可能性中，只要有一种成立，自己的努力就立马泡汤。想着，李仲元竟由无声抽泣变为号啕痛哭……
艾欣皱了皱眉头，大声说：“哭有什么用？难道哭就能救得了您老妈吗？”
这一句话让李仲元的哭声戛然而止。是啊，哭顶个屁用！当初踏上寻宝路，也并无半分把握，不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吗！只要还没到那个时辰，自己就得使出一万倍的努力来寻找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李仲元刚刚擦干眼泪站起来，身后的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和尚走出来说：“二位还没走啊？我家住持请二位进去说话。”
李仲元看了看艾欣说：“进去？”艾欣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刚跨进山门，智云和尚就迎出来了。他说：“眼下天色已晚，二位连夜赶路多有不便，不妨就先在敝寺权且一晚，明早再赶路如何？”
李仲元马上说：“多谢大师眷顾。”
智云和尚说：“可有一点，本寺从未有过留宿女施主的先例，这位女施主得另行安排。”
李仲元问：“怎么安排？”
智云和尚说：“我落发剃度前的家就在附近，家中老妻尚在。有她陪伴，想必女施主不会有什么不便。”
李仲元看看艾欣，艾欣说：“成。”
智云和尚见二人应允，向后看了看，早有一个小和尚举着一只火把出来。于是，三人跟在小和尚后面，出山门，依石阶，穿松林，觅小径，蜿蜒而行。果然没多远，便见松林尽头，露出一星灯火。
走近一看，原是几间茅屋。随着小和尚“妈”一声呼喊，屋里人尽数迎出。出乎李仲元所料，不仅有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的老妇，还有一对二十多岁的小夫妻，那小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闺女。小闺女一见智云和尚就叫：“爷爷。”
智云和尚一边抱过孩子，一边给他俩介绍，这是老妻，那两个是儿子和儿媳，怀里这个是小孙女，而打着火把领路的小和尚竟然是二儿子。介绍完，即向老妻说明了来意，而这一家人也对艾欣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
安顿好艾欣之后，三人顺原路返回。在归途中，李仲元依然沉浸在对这一家人的好奇之中。半路出家的和尚并不鲜见，可出家多年依然能够保持家庭完整的就很少听说了。瞧这一家人的神态，似乎智云出家当和尚只是从事着某种职业，只要他从职场回来，家里的各个角色就都齐全了。更奇怪的是，父与子居然在同一个寺庙里出家，还真是头一次见识这世袭的和尚。李仲元真想开口问问，但考虑到这涉及到人家的私事，怕耳朵伸的太长了惹人讨嫌，所以，还是忍住了。
虽然智云和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在他前面走着，但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他说：“这吕梁山里，土地太薄了，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而寺庙里的田产比较多些，又能够出去化点缘。不怕施主你笑话，多一个出家人就少一张嘴了。”
李仲元这才释然，原来他们不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而是家庭状况造就的出家人。农民的生活也太苦了！
易小姐一看，大吃一惊，随即引颈就向香案的角撞去。但她显然动作慢了一步，艾欣、李仲元和那个穿便装的人一齐伸手，把易小姐拉住了。马上，那几个丘八就扑上来，把易小姐团团围住。易小姐虽仍拼命挣扎，但已然无济于事了。
那个穿便装的人满脸堆笑地说：“小姐，您出门来也不吱一声，把老爷、太太急得什么似的。咱们这就回府去吧，免得老爷、太太担心……”
易小姐咬着牙说：“我死在这儿也不回去。”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姐又撒孩子脾气了。”说完，挥挥手说，“还愣什么，还不快把小姐扶回去。”听到他这一声，几个丘八架起易小姐来就往外走。易小姐嘴里骂，脚下踢，全是徒劳，转眼就被架出了大殿。
李仲元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伸手拦住去路，他大声喊道：“放开，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实施绑架吗？”
穿便装者皱着眉头，挥挥手说：“闪开，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李仲元义正辞严地说：“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也管得！”话未落音，一个丘八靠上来挥手一搡，李仲元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艾欣和智云和尚忙跑过去，把李仲元扶起来。艾欣说：“算了。这事您管不了。”
李仲元头一次对艾欣咆哮道：“对这缺了大德的事，管不了也要管。”
艾欣也火了，她大声喊：“这世道缺德的事多了，你能管的了吗！”
李仲元说：“别的我没遇上，这个让我遇上了，我就得管。”说完，用力推开艾欣，撒腿就往外追。追到山门口，他再一次拦住了丘八们的去路。
“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二百五！”丘八嘴里骂着，伸手把盒子炮掏了出来，说，“让开不让开？我数三下，一……”
“三。”李仲元喊。
艾欣，智云和尚及庙里的和尚已经全跑过来了。李仲元的“三”字刚一出口，智云和尚一挥手，庙里的五、六个和尚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拉着李仲元往庙里走。
丘八们架着易小姐出了山门。易小姐挣扎着扭头大声喊：“这位大哥，谢谢您的好心，只要死不了，我这辈子总会报答您的……”
不一会儿，山门外马达轰鸣。转眼，马达声渐行渐远了。
李仲元站在僧众的包围之中，愤愤然地说：“这个缺德世道，就欠李闯王再世，领着老百姓造反了。”
说归说，杀官无数的李闯王不可能再世，逆来顺受，麻木迟钝的老百姓也不可能造反。气壮如牛的话说完后，李仲元也就偃旗息鼓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下，心情沮丧的无以复加。
过了一会儿，艾欣走过来，小声对他说：“管不了的事就丢开，想想正经事怎么办吧。”
经艾欣这么一提醒，李仲元才猛然想起自己个儿还肩负着一个人命关天的事呢！他这才着急了，可是，急也没用。看看西边，日头已经落山了，映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一阵比一阵暗淡。云彩由白的变成红的，转眼功夫，已经成黑灰色的了。
庙里除了自己和艾欣，就只剩本寺的僧众了。和尚们已经在打扫，收拾，准备关山门了。相约在今日的那个宗家后人，一整天都没有出现，难道他会顶着满天的星斗来拜庙？这个指望连李仲元也认为荒诞的近似于痴人说梦。
尽管不情愿，尽管恋恋不舍，他和艾欣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山门。
山门在他背后缓缓地关上，李仲元感到浑身瘫软，两条腿就像煮的过了火的面条似的，一点劲也没有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山门外的台阶上。
他知道，这一扇门一关上，就等于关上了老妈的生的希望！今天见不到宗家后人，下一个约定的日子在两个月之后。那时，老妈早已经人头落地了！那宗家后人就算在那个时候，把那份寻宝图的残片恭恭敬敬地送到自己手里，也屁用不顶了。大槐树村那边，皇来儿的后人能否找到，还是个天大的问号且不说，只今天玄中寺的这个坎就过不去了。想到这儿，他的眼底就像有一汪清泉，两个眼皮怎么也包不住了，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艾欣看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天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两山之间的豁口中慢慢地往上爬。月光给黑坳坳的大山镀上了一个银边，给黑色的大山与黑色的天空之间，勾画出了一个明显的轮廓。山风吹过，山间松涛阵阵，月光照处，沟里溪水潺潺……
过了好一阵儿，艾欣看见李仲元仍沉浸于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就轻声地劝他：“振作起精神来，初八日不光是指白天，今天黑夜也是初八。在双林寺，不也是要关山门了，才看到希望吗？”
李仲元不假转索地反驳：“这儿跟双林寺能一样吗？在双林寺，人家木老财东是一大早就去了，在寺里呆了一整天，只是我们没注意而已。可在这儿呢，凡是活人我都给人家对过接头暗语了，一个接茬的都没有！初八这日子到是没过完，您还能指望深更半夜有人到这大山里来拜佛吗！”
李仲元这话是对艾欣说的，但越说他自己就越觉得灰心丧气。确实，事情过了有二百八十多年了，能够致使宗家人爽约的可能性太多了。如：宗家人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传谬了，传丢了；再如，宗家人年年赴约赴烦了，以为今天也一定如以前一样白跑一趟；再再如：宗家人绝后了；再再再如：宗家后人起贪念了，自己个儿拿着那残片去寻宝了；再再再再如：什么原因也没有，人家就是不愿来了……这千千万万种可能性中，只要有一种成立，自己的努力就立马泡汤。想着，李仲元竟由无声抽泣变为号啕痛哭……
艾欣皱了皱眉头，大声说：“哭有什么用？难道哭就能救得了您老妈吗？”
这一句话让李仲元的哭声戛然而止。是啊，哭顶个屁用！当初踏上寻宝路，也并无半分把握，不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吗！只要还没到那个时辰，自己就得使出一万倍的努力来寻找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李仲元刚刚擦干眼泪站起来，身后的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和尚走出来说：“二位还没走啊？我家住持请二位进去说话。”
李仲元看了看艾欣说：“进去？”艾欣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刚跨进山门，智云和尚就迎出来了。他说：“眼下天色已晚，二位连夜赶路多有不便，不妨就先在敝寺权且一晚，明早再赶路如何？”
李仲元马上说：“多谢大师眷顾。”
智云和尚说：“可有一点，本寺从未有过留宿女施主的先例，这位女施主得另行安排。”
李仲元问：“怎么安排？”
智云和尚说：“我落发剃度前的家就在附近，家中老妻尚在。有她陪伴，想必女施主不会有什么不便。”
李仲元看看艾欣，艾欣说：“成。”
智云和尚见二人应允，向后看了看，早有一个小和尚举着一只火把出来。于是，三人跟在小和尚后面，出山门，依石阶，穿松林，觅小径，蜿蜒而行。果然没多远，便见松林尽头，露出一星灯火。
走近一看，原是几间茅屋。随着小和尚“妈”一声呼喊，屋里人尽数迎出。出乎李仲元所料，不仅有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的老妇，还有一对二十多岁的小夫妻，那小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闺女。小闺女一见智云和尚就叫：“爷爷。”
智云和尚一边抱过孩子，一边给他俩介绍，这是老妻，那两个是儿子和儿媳，怀里这个是小孙女，而打着火把领路的小和尚竟然是二儿子。介绍完，即向老妻说明了来意，而这一家人也对艾欣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
安顿好艾欣之后，三人顺原路返回。在归途中，李仲元依然沉浸在对这一家人的好奇之中。半路出家的和尚并不鲜见，可出家多年依然能够保持家庭完整的就很少听说了。瞧这一家人的神态，似乎智云出家当和尚只是从事着某种职业，只要他从职场回来，家里的各个角色就都齐全了。更奇怪的是，父与子居然在同一个寺庙里出家，还真是头一次见识这世袭的和尚。李仲元真想开口问问，但考虑到这涉及到人家的私事，怕耳朵伸的太长了惹人讨嫌，所以，还是忍住了。
虽然智云和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在他前面走着，但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他说：“这吕梁山里，土地太薄了，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而寺庙里的田产比较多些，又能够出去化点缘。不怕施主你笑话，多一个出家人就少一张嘴了。”
李仲元这才释然，原来他们不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而是家庭状况造就的出家人。农民的生活也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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