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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初的晚餐

    “笃笃。”

    “请进。”

    希律扭头看向走进自己房间的人,希泺。

    她长着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只是五官上更为柔和一些,身形则比之自己更为高挑。

    “啊...那个,你回来了啊。嗯...没事就好。呃...身体没什么问题吧,昨天我们都很担心你...”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我不在意。”

    在面对面的经过父母又一轮问责攻势后,现在希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彻夜未眠的他真的需要睡上一觉。希律的基因并没有在保持精力这个方面做出特化的调整,所以他依然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需要以一定的频率获取足够时长的睡眠。

    “抱歉...我不知道一个姐姐...应该是什么样的。”

    “你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些东西?”

    希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注意到希泺怀里捧着她的便携式终端,如有所悟,“你是在学业上有问题想要请教吗?你可以快点问,我之后...需要休息一下。”

    “啊...不是的,我考试已经考完了,这些只是...不对,我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就是作为家人的那种关心吧!我看别人的家庭里姐弟之间都会互相谈心什么的...”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你可以以后再问。”希律的困意持续上涌,终于是上下眼皮开始止不住地打架,他长叹一口气,没等希泺把话说完就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甚至连被子都顾不上盖,“我困了,但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唉...”希泺看着已经发出鼾声的希律,一时间不知所措。

    “总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太对...”她呆立了片刻,最终帮自己的弟弟盖好了被子,离开了房间。

    ...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睡眠的质量称不上有多好,四肢之中依然残留有疲惫的感觉,但往好处想自己已经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恢复,如果接下来有要紧的事情,那么八成的力还是使得出的。

    “这个时间...有晚饭么?”希律自言自语,握住了卧室的门把手。

    烫的。

    希律一瞬间在脑中浮现出若干糟糕的预想,顾不得可能的危险,只想推开门确认家人的情况。可就在他做出推门动作的瞬间,触摸实物的感觉消失了,墙壁、门、床、书桌全部风化成细小的碎片,随着一阵风吹过,纷纷变成振翅的蝴蝶飞向远方。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无声的黑暗。

    “坐吧。”

    突兀的声音从希律正中处炸开,他发现自己已经入座,餐桌上的烛台发出昏黄的灯光,照亮餐盘中的空空如也。

    他向主位望去,看到了熟悉的人。

    “尤利西斯。”

    “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导师。”

    “我已经退出结社了。”

    编辑有“聪颖”特性的调整人的记忆力虽然比不上超忆症患者那样,会把过去的一切都坚牢无比地烙印在心头,但是过往那些迫使自己的人生发生转折的片段却会带着强烈的异物感,每当与之关联的事物再次出现时,提醒着自己它们的存在。

    就比如现在看到的这张脸,就会让希律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出席法庭的前夜,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虚妄的诺言破碎成一地冰冷的碎块,寂静的夜晚就是无声的嘲笑。

    “那次的事情最终成为这个结果,并非我的本意。”被唤作尤利西斯的男人坐在上首,希律听到了熟悉的叹气声,每次他在拒绝的时候,都有这样一声悠长的叹息,“而我们的这次重聚,也不因该纠结于过去的对错。历史是人类的财富,我们从中汲取教训,但不应被其中的惯性蒙蔽双眼。”

    “那么我在过去的结社里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不该相信你们的任何承诺。”

    “何必呢。”尤利西斯伸出自己枯瘦细长的手臂,绸缎一样的织物挂在他的臂上,就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你也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样的秉性,那样的结果一定程度上也是你所期待的,不是吗?”

    他轻轻摇晃着高脚杯,里面的液体鲜红而透亮。

    “你看,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我使用的法术表露出任何的兴趣。一个缺乏好奇心的人是很难在我们之中立足的。或许你在最初的时候确实是以一个好奇的学生的身份加入的,但说实话,你之后的木然真的让作为导师的我很失望。”

    “...”

    “算了,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些的。”尤利西斯叹息一声,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你是否还记得你最后参与的那个实验,关于那个‘阿尔法’的事情?”

    “阿尔法?你问我?我只是那场实验的执行者之一,我的记忆会有什么价值?”希律有些不耐烦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这个男人就跟他印象里的一样,对自己毫不留情地输出负面的评价。

    而可气的是自己竟然会产生认同的想法,偶尔。

    “是的,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尤利西斯微微颔首,“可问题是结社里关于‘阿尔法’的资料诡异地消失了。一片空白——不论是全息影像纪录,还是纸质文档,甚至是我们的记忆。有关它的一切都像是被擦除了一样,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记录。如果不是大言灵的异动,我们可能只会以为这是哪个学者无聊时编出来的词条,从而彻底忘记曾经有过‘阿尔法’这件事。”

    “大言灵...”希律咀嚼着这个词语,那是银钥的杰作,只是彼时身为学徒的自己没有真正接触,或者说使用那个东西的机会,因为法术的使用是独属于学者的特权,而与言灵的交互要由法术来实现,“所以你们想到了我,希望早早跟你们断了联系的学徒尚能残存些许的记忆,期冀于其中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虽然我更希望你能有所改变,觉得这是一个重新和隐秘的世界搭上联系的机会。”尤利西斯在主位上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晃动着,风吹过希律的发梢,‘改变’二字似乎是击穿了希律的心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僵硬。

    “所以,你的回答是?”尤利西斯看起来是有些累了,他不再正坐,身体略有歪斜,用一只手撑住了自己的头。

    “我的回答...”希律低下了头颅,思考着自己能做的事情和应该做的事情。

    自己的现状,是被治安官拿捏在手里的线人,无可避免地要去和那些与隐秘结社有所勾连的人物接触。而就之前在烟花街的经历来看,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还是太过粗浅,或者说是已经过时,实际情况中面临的难题已经超出了一个学徒的能力范围。

    尤利西斯...自己曾经的导师,凭他现在的话语,应该是不知道我境遇发生的变化,可是诚如他所说,和银钥重新搭上线确实是一个机会,能让我进一步了解与虚境相关的事情,从而增加我在将来的事件中自保的可能性...

    以前的事情...现在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键还是现在要看我能不能从银钥的这次联系里获得有用的东西...

    “我会协助你们。”他重新抬起了头,盯着尤利西斯的脸,这个男人困倦的表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幼稚和无趣,“但是我需要回报,因为我不再是你的学徒了,不可能无条件地把精力耗费在你们的事上。我需要得到法术的传授。”

    “法术...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要求。”尤利西斯褪去困意,声音在希律听来像是有了一些笑意,又像是没有,“看起来你是真的发生了一些改变,就是不知道这次你能坚持多久。”

    他回到正坐的姿势,伸出一只手臂把烛台举起,烛火亮堂起来,餐桌之外的事物第一次呈现在希律眼中,墙壁中一条一条的沟壑与尤利西斯衣服上的褶皱如出一辙。

    “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复习一下你过去学习到的东西。在你看来,这个法术的原理是什么?”

    这个法术...希律看着依然幽暗的环境,并不意外自己看到的事物是法术形成的结果。

    “如果我学习的理论没有出错,你通过在现实中我们之间存在的某种联系,让虚境中的生物把我们两个人的意识固定在此处。判断的依据是...我现在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事物清晰而具体,排除身在现实的可能,只能是我以纯粹的意识进入了虚境。这应该就是这个法术的效果。”

    “继续。”

    “然后是...法术的消耗。所有的法术都是虚境生物运动的体现,但在消耗的承受者上有所区别。而现在的这个法术,消耗没有在我身上体现,所以是施术者承担了这些。”

    “往下说。”

    “最后,这个法术中起作用的虚境生物...这个我判断不出来。理论上虚境生物都会有活物的特性,可是在这里我除了你以外没有看到第二个类似生物的...”

    “好了。”尤利西斯打断了希律的话,“听得出来你对于以前学到的东西掌握得不错,不过你的判断还是出现了问题,或者说是浮于表面,过于保守。不知道缺乏想象力是不是你们调整人的通病。你可以再仔细看一下你的周围,再猜一下这里的虚境生物是什么。”

    希律借着盛放的烛光再次打量起周围,这一次看着暗红色墙壁上的道道沟壑,他想到了别的东西,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皱襞?这里是...一截肠子?”

    “正解。”尤利西斯把烛台放了回去,肯定了希律的回答,“我们把这个法术叫做‘圣者的肠道’,而它的效果是创造一个幽闭的空间,一个虚境之中的幽闭空间。在这里的谈话无法被窥探,可以说是提供了一种高安全性的交流场所。”

    “既然是肠道的话,我们的意识现在就是处于虚境生物的体内?”

    肚子里的蛔虫,希律突然就想到了这样的形容词。

    “是的,而这个所谓的虚境生物,我们将其命名为‘圣者’。一截没有起点与终点的肠道,在其中包容着可容十三人落座的长条形餐桌,但是桌上除了酒液以外再也没有别的食物。”

    这东西...希律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一开始的诉求上,“所以你的施术过程是什么?你是怎么做到唤起这样的虚境生物,然后利用它找到我的意识的?”

    “你先别急。”尤利西斯并没有被希律的话语撬动,自顾自地说道:“在这之前,有一个问题你必须搞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学徒被禁止成为施术者吗?”

    施术,是学者的特权。希律一直以来接受着这样的认知,他很少有想过其背后的原因,只当这是一条划分等级的简单规定,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去细想这条规定背后的理由。

    “不可能是出于对学徒的保护吧,我不记得银钥是一个有人情味的结社。”

    “是天赋。”没去理会希律的评价,尤利西斯重新拿起餐桌上的酒杯,将杯口对准了希律,其中不知何时又充盈的液体倾泻而出,在桌布上滚动着开始蔓延,“现实与虚境之间存在一层屏障,而法术的实现,虚境生物的运动,就是对这种屏障的一次击穿。有天赋的施术者可以让这样的击穿十分的温和,就像液体渗过织物;而一个没有天赋的施术者去做同样的行为,效果就会不尽如人意,形象地来说,就是会捅出一个窟窿。”

    “我记得你是学习过‘边缘’这个概念的,而它的形成就是因为在那里的屏障被撕裂的过于残破而使得两边的世界发生了交汇。这种不受控制的变量增生并非银钥所期待的,所以我们禁止所有的学徒成为施术者,只有其中有天赋的人,在接受足够的教导之后才会被提升为学者,获得施术的许可。”

    尤利西斯把话说完,留给希律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其中的信息。

    流动的酒液在身后留下张牙舞爪的污渍,在希律的餐盘旁止住了行进,终于是完全被餐布所吸收。

    “那么我...是否具备你所说的那种天赋?”

    “很遗憾,并没有。”

    酒杯回到原位,稳稳地压在桌布之上。

    希律攥紧了自己的手,气涌上头:“那刚才哪些又是什么?你在戏耍我吗!”

    “当然不是。”尤利西斯伸出两根枯瘦干缩的手指,朝着希律晃了晃,“刚才与你的谈话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确认你是否保留与法术相关的基本常识,确保你没有陷入另一个迷信者的极端;其二,是让你对一件事情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像你这样的人施展的每一个法术,要承受代价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你身处的这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你选择让我拥有施术的自由?”

    希律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瞬间他有了喜悦的情绪。

    “是的。毕竟你已经不是我的学徒了,如果你从其他的来源获得了法术的资料,我也不可能再用银钥的条规来束缚你。至于你所要求的那些东西,也就是我们的法术,如果你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打算做什么的话,做出分享并非我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尤利西斯话音刚落,没有见他做出什么动作,希律的记忆中就多出了一块认知,像是一块异物被强硬地塞入——那就是自己所要求的东西,来自银钥的法术资料详细而具体,每一个法术的功用和施术过程都被清楚地烙印下来,足够让他在之后耗费时间理解其中的内容。

    “前面的话我希望你能记住,而现在报酬已经提前支付了,出于对你将来任务的考虑其中主要是实用性质较强的一些法术。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谈一谈阿尔法的事情吧。”

    虽然是导师...是尤利西斯主动联系我有所要求,但是现在反而是我提出的回报提前被满足,这是信任吗?还是说我索求的东西在银钥其实不值一提?

    希律来不及细想自己新增的知识,只能大概揣测了一番尤利西斯的动机。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是他的学徒,一种压迫感使他迅速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在这次契约中承担的工作。

    关于我自己的...有关阿尔法的记忆么。

    “我想一想...”

    那些记忆并不陌生,在昨晚和那个鳞饲谈话的过程中自己已经有所回想。就像是把蒙尘的家具重新打扫干净,更多的细节出现在希律的记忆中。

    “我记得的东西是...那个时候,我作为学徒的一员依照你们的吩咐准备着那个实验,包括那些程序上的琐事杂物,场地的制作,还有...实验素材的处理。那个时候你们好像很兴奋,一直在说着什么‘前进’、‘改变’这样的词语,而那个所谓的‘阿尔法’...就是那场实验最终的产物,我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但那应该就是你们所期待的东西吧。”

    “关于阿尔法本身,你是否记得更多的事情?”

    “我只记得在实验的最后,我看到很多灰色的絮状物,这些东西凝结在一起,从中孕育出的是...人。”

    应该说是人吗?

    记忆无比清晰,希律想起那仿佛是劣质积木堆积而成的粗糙人形,就像是孩童在课本上画出的涂鸦,四肢与躯干只是简单的长方体,顶着以粗略线条作为五官的头部,或许原胚是个更加适合的形容。

    “至于更多的细节,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们关注那个实验的目的的话,我应该可以有针对性的去从回忆中找到更加有效的信息。”

    沉默的片刻过后,尤利西斯盯着希律的眼睛,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银钥的理念,你是否还记得?”

    “观察...观察、记录、验证。”

    “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记录消失了,于是连带着过去的观察和将来的验证都失去了意义。这就是我们必须追究这件事情的理由,而你,可能是基于某些更加深层次的缘由,成为了我们唯一的探员。”

    尤利西斯话音落定,希律有些不自在,只是说道:“呃,我懂了,那么那个阿尔法的特点是...”

    “不对,我想了一下,纠结在阿尔法上没有意义。记录的消失已成既定事实,做再多的回忆也是徒具其形。”

    尤利西斯打断了希律,他干瘦的面庞上肌肉翕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要做的事情是复现,重复这个和阿尔法有关的实验,重新观察整个实验的过程,这样才能找出记录消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