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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戏馆听墙

    望京城,五国第一城,文人聚集、千古繁华,东临长牙关,西邻墨台,居险要之塞,卧开阔之地。

    这天下五国若是论起哪家外族人最多,胤远定是第一。

    北有三国交界艽羽,南有“抬头雁”望京。

    雁卫所本是只住外臣,后来扩大到又占了一条域街和东城的三分之一,连着别国商贩和旅人一齐住在这里,虽有胤远本土的照人,但还是外族人居多。

    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杀人讨债也不足为奇,哪家的使臣丢了命见怪不怪,胤远的百姓都唤这里的人叫“罗蛮子”,纳噶话里讲就是“臭蛮子”。

    按道理说,望京城是有宵禁,不过向来守这规矩的,只有天子街的那帮王公贵族,东城这边的雁卫所和烟巷子根本无所顾及,满城敲锣打鼓,这才设长街关卡,省得波及到权势之人。

    但这些日子,悉云澈一来,可是变了样。虽不能说,和天子街一般过了一更天就没什么人影,毕竟漠圉入夜比胤远晚上快一个半时辰,却也在三更之前息了声。

    一来是这位王爷多年从军入睡早,派人敲锣也是早。

    二来是因为漠圉和亲使臣团到的第一天,有人二更时候在街上大声喧哗,聚众闹事,吵到他入寝,他便派人把为首的二人全部处死。

    这一下,别管是哪国的人,都敛了声。

    自这天,东城安静许多,连带着烟巷子也走起夜色暗涌的氛围,不敢再多闹腾。

    牧缘筠是不习惯的。

    那些日子里,她不住在皇宫,随着容妃住在紫苑,离着奉和门没两步,入城内就是雁卫所。

    入夏到了戌时,整个东城全部亮起来,域街像一条红色长龙,打破死寂。

    偏偏舞龙的是外族人。

    那年她也不想去宫里,可大人都说,只有墙里的人,才能干大事,有享不尽的财富。

    “苏氏,故于昭元一年春末。”

    书上写的东西,哪里有真的。

    今天月圆,冥神亡日,毛特人和巴人在街上斗舞,每个人身上都淋了鸡血,打开窗户就能闻见一股臭味儿。

    现在三更了,三巷还没人敲锣,看来悉云澈还是懂得道理的。

    坐在飒青轩的屋顶能看见整个雁卫所的热闹,就是冷了些。

    刚刚陪着芙莲小神婆喝到夜里,下面那帮故友还在闹,弄得她一身酒气,风一吹,反倒好些。

    看着月,想起小时候在紫苑,容妃娘娘总是喜欢一人坐在屋檐上喝酒赏月,那时候她也就二十出头,背影像幅画似的,晚风吹过,她的长发在月下恍若绣了一层银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牧缘筠去了淮济,之前周牧之去见她,说老了许多,其实也不过三十八九岁的年纪。

    一人饮酒总忆旧事,她看了看空空的酒坛,了无醉意,眼中映着一片热闹,灯火繁华,不远处的皇宫早就没了烟火气,只剩城墙上燃着的火把,和城内不知多少的明枪暗箭。

    在寂寥皇城,一个人单枪匹马,走过踽踽余生,多可悲啊。

    想到这儿,她拧起眉头。

    怎么会可悲呢,他还有机会走过余生。

    “我就知道你在这,”她被后面出现的白鬼吓了一跳,“底下那些罗蛮子臭得要死。”

    周牧之坐在她身边,拉过酒坛:“都喝完了,还从这吹风,人傻了?”

    “老白鬼,御印人都吃素,你怎么还喝酒?”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还能被规矩匡死了,”他是不在乎,“再说,我家以前本来就是照人。”

    周牧之出身绝对算得上是高门大户,祖父周宽乃是当今丞相周毅的堂弟,过去望京第一才子,与望京首富尹秋白并称“一天一地,一宽一白”,风头也盛,只可惜,所遇非良人。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望京变了不少。”她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天,刮着小风,氤氲些花香。

    “托那王爷的福,全东城早起早睡,乱葬岗守夜的都嫌累,”周牧之语气变了调,不满悉云澈的规矩,“他这强龙也没个地头蛇管管。”

    牧缘筠接着看向雁卫所:“他是给使臣们下马威,免得他们在胤远住惯了,不知道谁是主子。”

    “搁我这儿,我也不回去,”他做当铺大少爷做惯了,“漠圉冬天的风刮起来要死人的。”

    “每天都会有人死,又不只是冬天,挖金子都要死个成百上千,在漠圉人命最不值钱。”

    “呵,鬼地方。”

    风越来越大,她吹得头痛,屁股也凉,没等她张口,周牧之就站起身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街上闹起来,更臭。”

    牧缘筠点头同意,俩人前后脚下去,到了二楼,她看见一帮人还在闹腾,周牧之又要去喝,自己便和旁边的小二嘱咐几句,说给他们挨个儿送回去,就去掌柜的那里结帐,先行回了客栈。

    “姑娘留步,”客栈铺面跑堂的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下午那会儿,有个穿着官家衣服的小厮送来的,说是给您,我看他不急,就留着等您回了。”

    这信上盖着毕参馆的印,看来是悉云澈送来的了。

    “我收下了,你忙吧。”

    她回到屋子里,点上灯,撕开封口,读那封信。

    前情铺垫够长,只不过一眼看过去便知是找译官代笔,大意是让她明日隅中到毕参馆坐坐。

    他是不在宫里,从牧绍筝和牧纪箫得不到消息,才想着从她这儿开始。

    至于他怎么找到的这地方,牧缘筠半点不惊讶,也不好奇,她回来都走的大路,一个王爷没她的消息才是怪事,更何况今早她还特地去五巷大集市走了一圈。

    既然这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自然也不能拒绝,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急。

    翌日,她张开眼时已逾隅中,洗漱几下,穿好衣服,看天气正好,出门去畔州三界听戏,也去湫水潭转转。

    今儿个正好是顾旖衫出台走大轴,唱《旧辞南安》,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牧缘筠从东巷进来,远处就听见唱戏的声音:“将军出征裹尸还,戏子身死葬远藩,夜来无声花落尽,日月无情归南安……”

    走到二楼,她瞧见戏台上站着一旦角儿,身段优美,站如玉树,形如送风,一颦一笑,让人不由得心颤。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顾旖衫,人道是“眉目比山河,抬眸尽失色”,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这首《旧辞南安》也有个好故事,讲戏子与将军的痴缠,后来将军出征殉于战场,戏子陪将军一同赴往黄泉,那一夜整个南安城的花全部落尽,随着风送走这对苦命鸳鸯。

    可要说在望京传唱起来,也是靠着顾旖衫这漂亮脸蛋儿,唱腔婉转,才有了名堂。

    她走之前还没这号人,淮济消息慢,今天见了,倒明白那些撒千金,想让台上佳人陪笑的铜臭纨绔是为何了。

    一曲散尽,赢得满堂彩,她也放下杯子,跟着拍手。

    “顾旖衫有个金嗓子顶屁用,就是榆木脑袋,多少钱都叫不来哦。”隔间的阔气老头儿说着西樵话,吧唧着嘴吃花生米,一脸无奈相。

    对面的中年胖男人拍起肚子:“您是有所不知,人家顾旖衫靠山硬得很,大皇子在上面供着呢。”

    原来是牧焕的人。

    “话可不能乱讲咂……”

    “诶,我岂会乱说,顶楼包厢里,坐着虎头椅的不正是大皇子嘛。”

    看来望京小得很,到哪里都能碰见熟人。怪了,牧焕胆子跟耗子似的,现在胆敢查案子的时候出来听戏?

    弹曲儿的愣是摆弄到了申时,她也坐到那时候,下场准备去大集市买些毛特甜品。在淮济要是想吃到嘴,还得从艽羽托人送来,她嫌麻烦,好久没入口,想那奶酪味儿了。

    刚出门,瞧见一辆褐色马车,旁边没一个随从,前面坐着个大爷,是安平王府的车夫老窦。

    之前在紫苑的时候,总碰见他去巴人开的药铺给老伴儿抓药,每次都匆匆赶回去送牧焕去宫里,今儿是送谁来听戏?

    她挑眉,真小瞧了这个大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