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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借酒消愁

    是夜,天朗气清,弦月似弓,管家在庭院的几株桂花树前设了几张长案,案上摆满了美酒果菜。穿得粉嫩干净的元怡欢快地在院子里蹦跳,一会儿跑到矮案上捏个葡萄,一会儿对着月亮傻笑。

    桓清从厨房出来放好手里的碗碟,看着她也不自觉笑了:“小仙女今日心情甚好?”

    元怡红着脸跑过去挽着她的胳膊,面色羞红:“哎呀,饮宴我虽见得多,可从没有今天这么自在啊,能不开心吗?”

    没多时,陈璧和陈夫人便引着萧鸿他们过来,因本就是家宴,并不设上首,众人皆对面而坐,就连沈七福生他们也一起案边挨坐着。

    萧鸿大概是趁着下午的空档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蓝青直襟绣袍,回纹玉扣黑腰带,头上插了根白玉簪,只是发尾似还未干,几缕细丝团在一起,一晃动便飘来一阵香气。而对面的陈璧却是再朴素不过的灰白布衣,对比实在鲜明,二人一举杯,则更有种违和之感。

    桓清侧头打量了右侧同样朴实无华的徐秀,不禁摇头叹息,她凑近萧鸿耳边说道:“又不是皇宫内宴,大晚上打扮这么仔细做什么?”

    萧鸿笑了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自然是给你看。”

    她摸了摸发红的耳朵,歪头躲避那温热的气息,扭头替徐秀夹了几样菜。

    陈璧并未因公主或者萧鸿在座而觉得拘泥卑微,皆以寻常朋友待之,酒过三巡更添了兴致,绕着长案来回敬酒不迭,直到轮到徐秀,却是带着无限的惆怅惋惜一饮而尽。

    徐秀只是一脸淡然,摸到手边的酒杯往左一挪:“令辞兄虽未强逼我喝,但而今双喜之日我实不该推拒他,只是无奈因这眼伤正在用药不宜饮酒,阿清,能否替我喝一杯?”

    她一饮而尽并未推辞,也暗怪自己粗心,差点忘了他现在不能饮酒。

    谁知那陈璧却坐在他身侧不走了,二人聊起前溪往事便停不下来。

    “令辞兄,我也回敬你一杯,以我眼下的情况日后恐怕还有劳烦你的时候,还望多包涵!”徐秀说完照例将酒杯推给桓清。

    她的酒量不太好,但喝这几个小杯还是无碍的。只是你这徐子优,不能喝酒就别喝,陈璧也不会怪你,你偏要敬酒就算了,还非得拿我挡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我还是去帮你拿茶水过来吧。”

    她刚要起身,徐秀却拦住了她:“人家敬酒我却回以茶水,你说这合适吗?你不是说任我差遣吗,喝点酒都这么为难?”

    桓清无奈地望着他,你也不至于老是搬出来这句话堵人吧……又回头看向萧鸿,你不替我挡酒就算了,还一句话都不说?

    萧鸿眨了眨眼假装看不懂她的眼神,未打算插嘴。

    真是靠不住!她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徐秀与陈璧你来我往,找着各种借口饮酒,桓清就像是个酒桶,一听“干”字便朝嘴里灌,也不再关心他们说什么。

    喝着喝着便开始觉得心情愉悦轻快起来,头也轻飘飘的。

    上空月色正好,皎洁的月亮就像萧鸿头上的玉簪一样好看。微风一过送来一阵花香,她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头一歪喃喃道:“什么花……好香……”

    萧鸿揽过她的胳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细声道:“是木樨香,等回家了我们在院子种一些好不好?”

    “家?”西雀山吗?不知道那里适不适合种桂花,冬天会不会冻死。

    “嗯,我们在恒城的家。”

    她扒着他的肩膀,调整姿势,半躺在他怀里,面颊微红,眼神迷离望着他的脸:“伯雁?”

    “是我。”

    他用拇指肚摩挲着她的脸颊,只见她嘟嘟囔囔的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抬起头朝桌案看了一圈,陈璧仍旧在和徐秀唠叨,容律他们正在和沈七划拳拼酒,吵吵嚷嚷的,公主则躺在陈夫人的腿上睡着了。

    打算起身回房时,忽然听到陈璧唉声叹气道:“繁城一战险些因我思虑不周连累了大家,现如今箫箫姑娘仍旧下落不明,我实在惭愧……所幸在座诸位都没受什么损伤。”

    “是那丫头胡闹偏要以身犯险,怎能怪你,如今不是已经捉了那李都吗,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徐秀道。

    陈蕙紧接着道:“是啊夫君,这不是在派人找吗?今日既然是为萧将军接风,暂且先放一放。”

    “对了,我们倒是可以借助监营的人手,说不定他们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法子。”萧鸿道。

    陈璧皱了皱眉,冷言道:“萧将军怕是不太了解,我却与他们打过一次交道,那会儿不仅想从我手里诈取钱财,甚至还想要构陷罪名污蔑我呢,这样的监营我可不信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原来如此。不过那丫头不像是个命短的,诸位不必太过忧虑。来,我敬陈大人一杯才是,前些日子有劳你为她们操心了。”

    “萧将军客气,惭愧惭愧……”

    他将身上柔若无骨的人一把抱了起来,对着陈蕙说道:“麻烦陈夫人替我安置下公主,夫人也早些休息。”

    陈蕙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丈夫,苦笑了一声,看他的兴致早休息是不可能的,否则谁收拾这烂摊子,她命丫鬟将公主送回了房间,回来时二人还在勾肩搭背说个不休。

    陈璧喝了十来杯不止,仍不显醉意,月光照耀下的脸色白皙无比,他搂着徐秀叹息道:“子优,往常我何曾劝过你这些,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确实需要人照顾不是吗,何况那姑娘也的确是个贤惠知礼之人。”

    她听出来陈璧又在劝人成亲了,比起你这个兄弟,恐怕我还更了解他的倔脾气呢!

    只听徐秀果然道:“我这副样子岂不是拖累人家,只是因为需要人照顾便与人结亲,那实在有违君子之德,兄长不必再说了,何况我……”

    何况,我也不愿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哪怕我落魄至此,哪怕是死了,也做不到。

    “我知道了……贤弟害羞什么,那公主确实也不错,你们如能在一起那为兄更会放心!”

    徐秀无奈地摇头,甚至没有耐心再听他唠叨,借故休息,便起身回房。不远处打盹儿的福生听了动静连忙过去搀着他,俨然成了他的贴身小厮。

    *

    陈府的院子并不太大,但陈蕙颇喜欢养些花草,一年四季都能闻见花香,萧鸿抱着桓清走过莲花池,没多久便回到了房中。

    因着方才的一阵凉风,桓清略醒了些,她甩掉鞋子翻了个身软绵绵地趴着懒得动弹。萧鸿关了门窗,解下外袍,将她又翻了过来,正要取笑说些什么却见她眼角挂着泪。

    “怎么了?为什么哭?”萧鸿抹去泪水,轻柔地将她搂入怀中。

    “伯雁?”

    “嗯,是我,你的夫君。”

    “伯雁……对不起,是我令你失望了。你是恨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恨我,我也讨厌你,我讨厌你明明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好难受,我宁愿……”她的眉毛皱一团,看起来极为纠结,眼睛也紧闭着始终不敢看他。

    她怕看到令她心碎的眼神,哪怕此刻脑子里因醉酒迷迷糊糊的,也忘不了他们曾经的隔阂。

    萧鸿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左手抱着她右手捧着她的脸:“阿清,我不怪你了,再也不怪你了,真的,你睁开眼看着我!”

    桓清不仅没抬头,反而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萧鸿无奈道:“是不是真的要我休了你你才不这么难受,不这么纠结?你想要离开我忘记我,与我从此再无瓜葛?这当真是你想要的?”

    她没想到萧鸿会这么说,闷在他胸口愣了愣,也许这才是她内心的想法?

    她才抬起头,缓缓开口:“可能……”

    萧鸿气得咬牙切齿,眼神蓦然变得危险。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惩罚她,捏着她的下巴霸道地覆上她红润的双唇,与她柔软的舌头卖力缠绵,似久旱而遇甘泉般放肆地汲取她口中的酒香,右手按着她的脑后,不容她退缩半分。

    桓清只觉得胸口急剧缺氧,难以呼吸,双手在他胸前挣扎着,萧鸿的吻却愈加狂热,直到感觉双唇麻木,他才稍稍停歇,却仍未离开。

    她终于捡到空隙,得以微微侧头,眼角带着娇羞但更多的是嗔怒:“我还没说完啊,纵使我说得不对,你,你好好说话不行吗,为什么要忽然……这样?”

    “我说我不怪你你不信,不这样做如何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何况你不是怨我不亲近你吗?”萧鸿像是消了气,嘴角勾起,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副明明被情绪填满心胸却还要讲道理的样子。

    “我没有……”桓清登时恼羞成怒,脸色瞬间红透。

    “好,你没有。那你现在倒是说说,方才打算说什么,可能什么?”萧鸿剑眉微挑,语气轻快,眼神中却满是威胁,似乎她若敢说话什么他不爱听的便要发作。

    “记不清了,睡觉吧!”她的酒还没完全醒,确实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而且看他这脸色谁还敢再说?

    萧鸿轻笑一声,猛挥衣袖扇灭了蜡烛,将她压在身下,蒙上了被子。

    “我醉得头晕,想,想睡觉了!”她哆哆嗦嗦想要挪开,身上温烫的人却将她固得死死的。

    “夫人,记住我说过的话,以后在外面最好不要饮酒,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我可不想别人见到夫人这般醉态。还有,以后几时想要可以直接跟我说,让外人知道了还当我不行呢,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若不是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的伤我自然想……”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看来是无法澄清了!

    “嗯我知道你没有,是我想了,我忍不住,你成全我?”

    ……(此处省略五百字)

    “以后还敢有离开的念头吗?”

    “不,不离……”桓清有气无力地应承着。

    “不错,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萧不离吧。”

    这么草率?

    ——

    翌日天光大亮,二人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夫人,不好了,那个李都,李都不见了!”福生喊道。

    桓清睡得晕乎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猛地爬了起来。

    “嘶……”

    头皮突然传来刺痛,桓清侧着头,抓着那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哭笑不得地望着身下的萧鸿:“结发?”

    新婚的时候没做,现在怎么想起来了?结就结好了,也跟她打个招呼啊!

    萧鸿抽出头枕的手臂,无声地笑着:“你趴下,我来解。”

    二人匆匆穿了衣服,去到监牢,果然不见了李都。绳索并不是被挣脱的而是用刀砍断的,说明是有人劫走了他。莫非,陆无恤来了繁城?

    陆无恤对于掳人之事一向有经验,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线索。

    “说不定人尚未走远,我们快追!”桓清道。

    繁城地势险峻,大路不多,但小路却不好找,如何能知道他会走哪条道呢?

    陈璧取来了地图飞快分析起来,城东多是高山,道路蜿蜒陡峭,他们带着一个废人应该不大会走,西边到处有通缉他的画像应该也不会从城西走。

    “废人?你是说李都?”桓清记得他只是手指被徐秀折断了,何至于是废人?

    陈璧抬眼望了萧鸿一瞬,又看向桓清,此意不言而喻,贵夫婿是何种人,你还不清楚?

    此刻桓清也无暇说什么,她想起上次李都所约的金桥之地,便直觉该去那里搜寻。

    众人做好余路人马安排,分头行事,公主福生他们则负责留下来照看徐秀。

    林中落叶满地,几只松鼠在其中上蹿下跳,除了草木的香气和粪便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腥味。

    桓清勒马顿足,朝林中走去,萧鸿也紧紧跟了过去。

    随着越往里走,腥味愈发浓郁,直到一具腹部仍在淌血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桓清惊得一退,缓了一会儿才又看去,只见那尸体四肢随意伸向各个方向,面容红肿扭曲,正是李都。

    萧鸿左手拎着衣角弯腰查看了一番,又摸了摸地上的血:“腹部中刀而亡,血还是热的,凶手应该还在附近。阿清,你觉得是陆无恤吗?可是,他既然将人救走,为什么又要在这里杀了他?”

    他应该也看到了李都扭得奇形怪状的四肢,却只提了腹部那一刀,还能说明什么?

    “你将人手脚都废了,还想不出是为什么?不就是陆无恤嫌带着他麻烦吗?”

    萧鸿正拉着她的手腕顺着地上的脚印和血迹追查,以为她也想不明白所以没回答,良久之后才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些慌乱,他顿了顿脚步,瞪着无辜的双眼小心翼翼道:“我……我做得太过了?你生气了?”

    “不是,我只是一见这种事就会想起以前遭受过的严刑拷打,还有断指之痛,所以有点难受。”桓清无奈地摇了摇头,纵使他做法残忍,也是为了替她出气,她再说什么总有点枉充好人的感觉。

    “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阿清,过去的事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以后都有我陪着你,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

    桓清鼻子有些发酸,原本还觉得自己有点矫情,谁知他并没有责备她不知好歹,却还如此安慰她,怎能不让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