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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自证清白

    十五日,翎帝依照旧例去了太庙祭祀,礼毕时恰闻天降祥瑞,龙心大悦,便打算重赏第一个发现祥瑞的官员,欲赐其百两黄金并放他休一日的假。但那个人不仅没要赏赐没要休假,还反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日下朝后,趁着刘司徒去宣王府为他儿子求亲,殷墨便借机入宫觐见。

    殿内除了陛下和内侍郑棠外,还有一位身着朝服的官员,那人年近四十,蚕眉凤目,黝黑高瘦,是皇帝身边的太仆秦堪。

    太仆掌管皇帝的车马出行,位分不及三公却也算是皇帝的近臣。而郑棠则是先前审理朱五案时当堂传旨打断他的那位。

    翎帝因祥瑞之事对殷墨刚有一丝好感,又烦他打扰自己游猎玩耍的兴致,语气不善道:“都尹究竟有何要事?”

    殷墨恭敬垂首:“回陛下,原本若只是寻常案子,臣也不敢劳烦陛下,但此事关系到当朝一品,微臣自知无权擅专,故请陛下裁夺。”

    “你是说上次千迦寺的案子?”翎帝年少,皮肤生得白净细嫩,再加上浅淡的五官,很有一派清秀之风,微皱其眉则更有春风化雪之态,故而少了些威严。

    “是。正所谓理不辨不明,事不鉴不清,臣也不信刘司徒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鉴于疑据指向,不得不请示陛下!此案的重要证人是位名叫赵雨的女子,也是她指认刘司徒拐骗、强抢民女之罪,但臣觉得事有可疑之处,欲请陛下参详一二。人就在宫外候着,还请陛下宣召!”

    皇帝听到女子二字,一下来了兴致,宣召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殷墨向皇帝表明意图,便又在殿上当着在座的面,问那跪地女子:“我的人那日回报说,当时在千迦寺你是躺在刘长松的怀里,还与他柔情缱绻,可属事实,可是自愿?”

    “……是。”赵雨道。

    “那么,前日提审时,你又说是受了刘长松的蒙骗,并非自愿,而是被千迦寺的管事陈放强掳过来,以供刘司徒‘享用’。此有白纸黑字画押,当着陛下的面可要否认?”他将画押的供词呈上,冷冷地望着底下那位姿容绝丽的女子。

    那赵雨虽是娇小俏丽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有万种风情,她双目一紧,脸上忽而换做悲苦之色,伏在地上痛哭:“是……不,陛下,小女子不敢隐瞒,前日招供之事其实……其实是殷大人授意的,是他威逼利诱强迫我诬告刘司徒,小女子人微言轻,如何得罪得起堂堂司徒,更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谎,请陛下明断!”

    “殷都尹,你好大的胆子!”明正凛见那赵雨姿色不输后宫佳丽,遂起了惜花之意,对她的话已信了半分。

    “陛下且容臣再问几句,”殷墨不慌不忙,又对赵雨道,“你说是我威逼利诱,那么敢问,我是如何威逼的,可有对你用刑?有的话,伤在何处?你说我利诱,那么证物又在哪里?仅凭你的空口白牙,甚至连个字据都拿不出吗?”

    若非是瞎子,任谁都能看出赵雨举止正常,衣服也都干干净净的,完全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而她吞吞吐吐的表情更加重了自己的嫌疑。

    她是收过银子,可那是刘长松的人送的,若是把那五百两栽赃在殷墨头上,倒是能完成任务。可她方才已经说了是在入狱后受威胁的,自她被押入牢房后根本没机会出去,确实没法指认家里那些银子是他送的………

    殷墨并不打算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接着道:“赵姑娘莫非是想说,我是以你家人的性命相威胁?可是姑娘前日还说自己是城北赵家寨的孤女,应该没什么亲人,而且我着人挨家挨户问了个遍,怎么从未有人听说过你?你与刘长松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意外相识罢了。村子里的地没了,我早不在那里生活了,没人记得也正常!”她跪着上前几步,又被侍卫挡了回去,“陛下,他在东拉西扯混淆视听,前日明明是他威胁民女,说若不从命就杀了我,还说要抢占民女,如今又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他才是罪大恶极!”

    殷墨冷笑一声:“姑娘说谎成精竟连自己都骗了,本都忘了?你明明是三十里外季县的一个娼妓,要不要我将你的常客请来相认?还要继续编下去吗?”

    明正凛看着二人的好戏,兴味正浓,一听说是娼妓,随即鄙夷地“啧”了一声。

    赵雨见事败露,吓得肝胆俱裂,伏在地上连连求饶,此刻甚至觉得是刘长松在故意害她。要她假扮赵家寨人,却不给她打通身份关系,让她污蔑朝臣,又不给她证据,而且这些王公大臣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

    “如此蔑视律法,胡言乱语,实可谓是刁民,你究竟是想害我还是刘司徒?”

    “拖下去打!”皇帝一声令下,门口便进来两个侍卫将她拖了下去。

    赵雨紧扒着门槛,放声大叫:“陛下饶命,饶命……是刘长松,他听说自己千迦寺的事被殷大人发现,急于掩盖,便让他手下塞了银子给我,叫我污蔑殷大人,民女知错,民女再也不敢了,饶命!!”

    美人求饶情切,却还是被拉下去打了几十板子以示惩戒,但这几十板子也足够要了她半条命。

    “看来是刘长松任性胡为,刘司徒未必明晓。秦爱卿,你说呢?”

    太仆、侍中秦堪是个闷葫芦,上下嘴唇常像是被缝住了,很少发表看法,如今陛下相问,只好答道:“殷都尹既说司徒大人有嫌疑,想必还有其他证据。”

    殷墨看了皇帝一眼,得到允许后便顺势将千迦寺调查的结果,叙述了一番。

    那寺庙原本是一个为富不仁的商人为偿还自己往日的罪孽,花了大半身家所建,刘司徒无意间去了一次,便喜欢上了那里,还曾在先帝面前极力推荐,这也是千迦寺独得圣上亲临的缘由。

    刘司徒想据为己有,便托自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陈放,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买下来。可那商人死活不肯,争执之中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后来就连那商人美貌的女儿柳氏也被关在了寺庙后院厢房之中。

    先帝去时,并不知其身份,因感投缘还与她多聊了几句,见她与画像上的观音容貌相似,还送了一个插柳的玉净瓶,谁知后来,柳姑娘也莫名失踪了。后山挖出的尸体中有一具年纪相仿容貌难辨的,就不知是否是柳姑娘的了。

    小皇帝听了,又为美人哀叹了一番,却始终不信平日里德高望重的恩师会做这种事,只道他是受人蒙蔽了,也不像方才般有提审的兴趣。

    那陈放家里还有老小,又指着刘司徒救他,虽受了些刑却并不肯指认刘家。

    殷墨本也没打算靠他来离间陛下与刘朝远的关系。但他深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有了裂缝就再难修补。为了这个裂缝,他还需要再添把火。

    “陛下,臣认为司徒大人贵为三公,整日忙于朝堂要事,想来未必能时时约束身边之人。至于有关先帝的事也只是听人传言,臣彼时尚在岚城,未能详知,若有不敬还望恕罪。”殷墨道。

    “嗯。不过,司徒为国劳心劳力,便是真的贪恋几个美色又何需苛责?”

    “陛下所言甚是。”殷墨虽不赞同,却没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命人押了一个犯人上来,又向皇帝施了一礼躬身道,“陛下,刘司徒功高位显,难免有树大招风之祸。当初刘长松手下谋害人命一案还未移交廷尉府时,臣便已经为那几个地痞前后不一的供词弄得焦头烂额。后调查之下方知,是刘公子买通了我府上的少尹张肃,伙同那几个地痞串改口供。身为朝廷命官,执法犯法,实在罪不容恕……”

    皇帝打了个哈欠,开始有些不耐烦:“刘长松属实可恨,仗着他父亲就目中无人了,早晚饶不了他!这种事你处理就好了何必带来见朕!一个少尹执法犯法,要他何用,杀了便是!”

    张肃一惊,吓得连忙跪地求饶,七尺男儿此刻是鼻涕眼泪横流,身如筛抖:“陛下,您千万别听他搬弄是非!殷都尹收受重贿,以权谋私,甚至将主意打到了陛下的头上,您怎么能听他的!”

    明正凛眉头一皱,今日这戏是一出接着一出没完了?

    “张少尹,污蔑我并不能洗脱你的罪名。”殷墨淡笑道。

    “陛下不知,他为了谋求私利,暗中买通了少府中人,从广玉堂收买金银器物,再高价卖入宫中。而那广玉堂原本就是他的产业,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转至江兰乐的名下!”

    殷墨神色自若地解释:“回陛下,微臣自转卖给江兰乐后,从未再参与过店铺的经营,广玉堂全由她和他的同乡唐真自负盈亏,与臣并无半点干系。张少尹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难道仅仅因为我某日路遇尚方令,与其多说了几句话便是串通一气了?那少尹半月前与宫中女官在宫门外聚谈,我是否也可说少尹与其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

    “陛下莫要听他狡辩,他书房所置金银玉器皆出自广玉堂,其贵重程度比之宫中之物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书签都是金子做的,陛下一查便知!”

    明正凛脸色一变,忙唤身侧太监郑棠,即刻带人出宫搜查。

    这时候,萧鸿和桓清都在殷府,见宫人来势汹汹还以为殷墨触怒龙颜要抄家,都震惊得不行,家里的下人也慌得脚不离地。

    郑棠捂嘴一笑,摆了摆手,稍稍安抚了众人,即命管钥匙的打开书房。

    桓清怕他们乱动殷墨的东西,双目不离地盯着,却见他们只拿器物不动书册,也摸不着头脑。

    那个领头的太监郑棠,桓清见过,知道他是陛下跟前的人,既然他说是陛下口谕那么她也不敢质疑什么,只能任由他们乱翻乱看。那太监出了书房本要打道回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说要看殷墨的卧房,但只是大眼一扫便离开了。

    借此空档,小皇帝又向秦太仆打听起了千迦寺柳姑娘的事。秦太仆如今是小皇帝的太仆,过去也是先帝的太仆,多少听说过一些传闻。

    都说柳氏貌美如画上观音,星眸暗含悲悯,眉染半点愁思,玉面朱唇不似凡间之色,柳眉云鬓羞却万种红颜。但千迦寺附近却流传着一种稍稍透着阴幽之气的说法,有说柳氏是杨柳成精,有说她死后魂魄不散,终化为怨鬼久久不离……

    皇帝心驰神往,很想知道那画上的观音究竟是何等绝色,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这时,郑棠却回来了。

    “如何?”明正凛问道。

    “回陛下,奴才也不太懂鉴别,只好将殷大人家稍能拿得出手的都搬来了,您请过目。”郑棠大汗淋漓,自己还亲手抱了个瓷瓶。

    明正凛下去一看,不过是些寻常瓷器,最值钱的恐怕也就那方砚台了,他孩子似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回去时还顺便踹了张肃一脚。

    张肃像是受了惊大张着口,瞪大双眼,实在想不明白殷墨如何知道他会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从而将那些玉器宝贝都收了起来……

    殷墨也佯装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启禀陛下,张少尹自任职以来很是勤恳尽责,原本是都尹府难得的人才,想是因受刘长松威逼又一时鬼迷心窍才走了岔路,今日敢于质疑上司也算尽忠直谏,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小皇帝自不在意一个从四品下的小官,但近日心情好不愿造杀戮,只着革职免官,不再续用。

    他命郑棠送殷墨出宫,挠着脖子沉思起来,往日朝堂之外他与此人接触并不多,也懒得过问,今日见他神思敏捷处事不惊,与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也有些看不太透。

    “你说这殷玄猗今日这出到底是什么名堂?”明正凛道。

    “殷都尹大概早察觉他二人居心不良,不过他明明可以私下解决,却还敢带过来在陛下跟前当面对峙足见其清白,也足见其睿智。不过……”秦太仆道。

    “不过什么?”

    “不过,若他真有察觉,那么书房查抄一事便有可能做不得准,陛下可暗中派人调查下那个广玉堂。”

    明正凛突然笑了,眼中带着浓厚的兴味:“有意思。”

    出宫时,太监郑棠还好心提醒过殷墨,说他将都尹府分内之事抬到陛下面前来办,岂不显得他欠缺魄力和手段,这点事还要天子裁夺。殷墨想的却是,陛下年纪轻,又多在宫中,让他多见见自己的黎民、多了解了解人心也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