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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留下人质

    几日后,秦严因在翎帝狩猎时救驾有功被提拔为武卫将军,陛下顺理成章赐了婚,让他和郡主过了年成亲。凑巧赐婚的第二日,后宫传来了皇妃谢氏有孕的消息,翎帝君心大悦,更加宠信秦家父子。所以当秦堪提议着用刘长松任度支校尉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授官文书送达时,刘长松果真依约放了人,多娜经此一劫比往日更加刻苦练功,也没那么天真爱笑了。

    两个宝宝学会了咿咿呀呀说话,不过基本听不清楚说得是什么,多娜却比桓清他们还要着急,得空了便要教上两句。

    眼看一年又要收尾,元横的书信催得急,桓清终于决心辞行,她想象不出几年未回西雀山,一回便是带着丈夫儿女,舅公要如何教训她,也许会骂她自作主张不知羞耻,也许会因此厌屋及乌不待见他们……

    她做着敲门的手势,站在书房门口半天,也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书房里的人只好替她开了门。

    “有事?”殷墨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晌,又道,“你先回房,我忙完过去找你。”

    “那你快点。”

    桓清哦了一声,立马转身回了房间。

    她知道殷墨一定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她完全想象得出自己方才窘迫又为难的样子。最好趁伯雁外出早点说完,等晚会儿伯雁回来,吵起架就麻烦了。

    她在房中喝了两杯茶,又坐回床边躺了下去,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好像已经假定了他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或许只是她多想了呢?

    不到一刻的功夫,殷墨便从书房过来。他叮嘱多娜在门外守着,进来后又关了门。

    桓清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殷墨见她如此紧张的样子,反倒很高兴似的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此之前我得先跟你交代一件事,不太好让外人听见。”

    她正襟危坐,收敛了自己多余的情绪,像受考校般专心地听着。

    “陛下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了那个传言,先前还问起过我。”

    桓清一时不解便抬头去看,他就站在不远处,始终只看着围床里的孩子。

    传言说她的孩子不是萧鸿的而是……她为心中的念头陡然一惊,吓得口吃连连:“你,你没……没否认?你疯了?”

    殷墨扯了扯嘴角,低眉道:“还不是为了你。有次陛下向我问起萧伯雁,担心他留在翎国的企图。我便解释说你先前潜入祁国并非是为了逃罪,而是被我有意派去祁国做暗探的,从未对翎国有二心,嫁给萧鸿也只是为了利用他,如此他才放心了些,也免了元横当初助你脱逃的罪名。他日两国若起争端,萧伯雁总是要回去做他的将军,也不至于让你和孩子在翎国无法容身。但若如今要我告诉陛下你不仅爱上了他,还和他生了孩子,那我先前为你做的解释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倒是想得长远,知道她没法跟着萧鸿去祁国,又怕她将来在翎国也无法容身……怎么会混得这样惨,回去还有什么面目面对舅公?

    “你说元横……”桓清狐疑地望着他,“他救我的事小皇帝怎么会知道?”

    殷墨叹了口气,拉着椅子坐了下来:“义父不是蠢人,那段时日元横恰巧出现在番阳,他怎么可能不起疑心,先前我不说只是不愿你多想罢了。义父顾念我的请求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总得在陛下面前圆了这个谎不是?”

    她拧着纤眉,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还有些糊涂:“所以呢,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走我不阻拦,让琰儿留下,这样陛下才会相信我说的话,你也不希望我因欺君被诛吧?退一步说,倘若陛下不相信我,留下琰儿,他会更放心你们离开。”

    桓清气血翻涌,腾地站了起来:“殷墨,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这个打算,要我儿子留下来做人质?”

    “何必说那么难听,过继子女不是很寻常的事吗?我会像疼爱你一样疼他,等过了三年五载,陛下忘了这事我就送他回去,我怎么可能真的拿你生的孩子做人质。届时我会带多娜一起,你也带上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去琪山看仙鹤,好吗?”殷墨说得尤为轻松,好似不过是留人家孩子在自己家吃顿饭那么简单。

    原本她还有些生气,听了他这般说辞,反倒气急发笑,一年、三年,将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十年八年,这是非要跟她不死不休了……

    她扶着额头无力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白捡个儿子?殷墨,其实你完全可以自己娶妻生子。”

    “嗯,你就当……不举的人是我吧。以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年,你还怕我霸占他一辈子吗?”殷墨的睫毛很长,只要微微一低眼,眸中的情绪便很难让人看清,她可以借口看不见那眼中的失意,却无法忽视他嘴角的落寞。

    桓清的心像是被巨雷震碎的山石,哗啦啦地滚向深河,坠入泥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也许有一点她可以确信,殷墨的确是她所见过除徐秀外最为禁欲的人,先前因为太过生气说了些调戏人的话,但其实更像是为了吓唬她,跟江兰乐情到浓时都能戛然而止,他不会真的是……

    她叹息一声,揭过这个令人难以深究的话题,说道:“你身体不好又忙于公务,如何有功夫带孩子?”

    “自然会比你教养得好。”

    ……

    “可是,伯雁不会同意的,我……”她双手抱头,发愁地挠着脑袋,“你真的是那么跟陛下说的?没骗我?”

    “你不信可亲自去问。这么说,你同意了?”他摸了摸琰儿的脸蛋,笑道,“凌儿你看,这孩子很喜欢我。”

    桓清抬头看时,正好见他脸颊流过一滴泪,直直垂落在婴儿布上,几若无声,却又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她从未想到像殷墨这种人也会流泪,心头终究不忍,再不知该如何拒绝他。

    “那,我来跟伯雁解释?”

    殷墨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一脚砸开,门口站着的萧鸿冷眼望着他们,周身气息比门外寒风还要凛冽。

    “解释什么?如何背着我双宿双飞是吗?”萧鸿眼神凛若冰霜,绕过殷墨,直望向桓清眼底。

    桓清看了眼殷墨示意他先出去,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将人带到床边坐下,多娜不知情由,觉得是自己帮殷墨做了错事,抱着柱子一脸羞愧。

    “伯雁,我只是跟他提我们要离开的事,没做别的。”

    萧鸿冷笑道:“是吗?果真如此,何需关门闭户?”

    她舔了舔下唇,愁得眉卷眼急,事发突然她还没想到怎么跟他解释,萧鸿一见更是气得眼眶发红:“怎么,在想怎么糊弄我,怎么编得像样点?”

    “不是!我真的是在跟他说这件事,只是怕你在的时候吵起来,你之前也同意的不是吗?我只是想说,我们一路回去千里迢迢的,带两个孩子也不方便,不如让琰儿先留下来,殷墨说……”

    萧鸿闻言狂笑了两声,懒得再听她话后的解释,一甩胳膊猛地站起身来。内心气血翻腾,怒气喷薄而出:“我真是不明白,他说什么你都听,说什么你都信是吗?自己夫君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儿子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你到底是太过无情,还是说在你心里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你当初嫁给我做什么?我违背父母的意愿,不顾家族的仇恨,放弃功名利禄追随你而来,是为了让你如此羞辱我吗?!”

    “没有伯雁,只是暂时让琰儿……”

    “够了!我真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桓清震惊地跌坐在床边,只觉喉间发紧,鼻头泛酸,满腔委屈似要将整个心胸填满炸裂,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不像话:“没错,是我对不起你,孩子也不是你的,我不配你为我做这么多,以后也别勉强自己感动自己了。我又没有强求过你,觉得委屈就回你的祁国去吧!”

    萧鸿紧闭双眼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也不顾围床里哭闹的孩子,夺步而出。

    门外廊边的多娜听他们吵得厉害,吓得心惊肉跳,趁萧鸿还未走到门口,忙向书房跑去。

    殷墨听她絮絮叨叨,似在责怪他夺人所爱,有违君子德行。很像是以前遇到不平事义愤填膺教训人的周凌,但多娜却比她多了几分隐忍和怯懦,毕竟不敢真的忤逆他。

    “多娜,你还小,怎么会懂什么因果报应呢?凌儿自己做错事,这是她应得的。”殷墨漠然道。

    多娜似乎今日才终于觉得自己隐隐触碰到了一丝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他的声音里有着被人背叛的冷情,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尽管她知道那两个人如今的决裂是他一手造成的。

    她退出书房,在厨房转了半天,想做些好吃的安慰安慰人,却也没了心情,过了一会儿又踱回到桓清的房门口。两个孩子被她哄睡着了,她半趴在床头一动不动,夜色将深,屋里光线惨淡,更衬得那背影凄凉而哀伤。

    “桓姐姐……天晚了,这样趴着会着凉的。”她轻声道。

    床上的人明明睁着眼,却像是睡着了,仍旧安安静静趴着。

    多娜也不敢动她,只好又跑去书房控诉,只是这次显然带了些抱怨。

    “萧将军这会儿还没回来,怎么办?大人,都怪你,你看现在怎么哄吧!”

    殷墨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收好,吩咐她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走出了房门。

    他点上烛火,走到床边,拉了被子替她盖上又掖了掖被角,桓清终于有了反应,扭过头去不打算看他。

    他将人朝里推了推,坐在床边,语调轻松且带着调侃:“你不是说,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吗,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你那些大道理只管别人,不管自己是吗?”

    “……你少来教训我,今日的事都怪你!”

    “嗯,吃了晚膳再回来趴着吧。晚上你是铁定睡不着了,还有一晚上的气要生呢,不急。”

    桓清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将身上的被子往后一甩,发泄似的推攘着床边的人,最后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她根本没脱鞋子,印在殷墨腰上很明显的一个脚印。

    他也未着恼,命人摆了膳食碗筷在房里,盛了小碗鲫鱼汤,自顾自地喂食两个小孩子,一人一勺交替轮流,见殷墨冲他们笑,也会跟着咯咯地笑。

    “小不离你就尽情笑吧,以后离开你殷伯伯家就得好几年不见了。”桓清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走到桌边坐下,正要捏女儿的脸,被殷墨一胳膊挡了回去。

    “先净手!”

    桓清老实地洗了手,摇头笑了:“也许你说得没错,论起当爹做娘的,你比我还要称职。”

    “你没有后悔今日答应得太过草率?”殷墨手上的动作不忙,还抽空借着烛光望向她的脸。

    她神色淡然,默不作声,心中有万千无奈却无处疏解。是草率,但是她有后悔的余地吗?

    她想了想说道:“你先前在谢家不还说自己像是寄人篱下,过得不自在吗?琰儿留下,岂不要让他像你一样?”

    殷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脸埋在暗淡的烛光里像静止了一般,过了很久才道:“凌儿,你还没听我提起过生父母的事吧?想不想知道?”

    他没等桓清点头或是摇头,便径自说了下去:“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跟任家作对吗?因为我爹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那时我还小,有些事也是听义父说的,当初母亲心悸难眠,正是去了任家药铺抓的药,谁知吃了药不仅没见好转,反而一夜之间便……魂归于天。你能猜到吗,他们居然胆敢以石灰充当茯苓,以野根替代黄芩……医药者救死扶伤是用,他们却在草药中掺入杂草异物,造假害人,你说这种人留在世上做什么?让他们继续为祸他人?”

    难怪他这么讨厌奸商,原来是经历过如此失亲之痛。

    “那,你爹呢,也是他们害死的?”

    他点了点头,话说得越发艰难:“我爹四处寻人求告,却被他们官商勾结反定了诬陷之罪,死在了牢里。呵,几间店铺怎能解得了我心头之恨,死两个人如何抵得了杀亲之仇,我会让他们任家一个个……”

    殷墨咬牙切齿,眼神幽深如潭,充斥着嗜血的味道,令人胆寒心惊。

    “殷墨,你……”

    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无法感受他的切身之痛,又怎么劝他大度呢?

    殷墨并不是喜欢沉浸苦痛无法自拔的人,何况此事早已过去很久。他松开拳头递了一个馒头给她,说话反倒像是在安慰她:“凌儿,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别担心。我在谢家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之所以说过得不自在,是因为谢家子女众多,我没有自信能占据什么地位,但琰儿不一样,我会将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儿子看待。你不是说要让他们认我作义父吗,你不能空给我一个名头。当然,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我可以跟陛下说……”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不必了,反正萧伯雁也不愿意认他们,倒还不如让琰儿跟着你。那说好了,等三年后,你要带琰儿回去,看他意愿再说。”

    他点了点头,将孩子抱在怀里,开怀笑道:“只要两个孩子喜欢,他们想去哪边玩都好。等下我让人将门修好,伯雁也许晚些就会回来,我会让人留门。”

    桓清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如果回来让他先去其他客房睡吧,我恐怕……我不知道他会反应那么大,他居然怀疑孩子……”

    她颤抖着嘴唇再难继续说下去,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殷墨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勾起的嘴角带着讽刺与轻视:“怎么,流言听多了他自己都信了?”

    萧鸿站在窗外,听了许久,仿佛自己才是个局外人。他知道自己白日说的话过分了,却也是因为在外面受了刺激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白日出门时,本是为了提前给宣王府的那位郡主徒弟送贺礼的,毕竟他没打算参加他们的婚事,只希望早些跟桓清离开。谁知道,却在王府门口遇到了任陌,受了他一番挑唆。

    任陌本就带着对殷墨的怨恨,见了萧鸿也没好气,对着身边几个下属嚷道:“诸位看到了吗?这位便是放着祁国将军不当,跑来跟在女人后头摇尾巴的萧公子呢!”

    底下人连声附和,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见他不搭话就要走,任陌岂会甘心,接着大声刺激他:“容忍妻子在外养情人的绿乌龟我倒是见过,能陪着妻子一起住情郎家鞍前马后的我可是头一次见,哈哈哈!哎,我说萧公子,你真相信在你来之前他们没在一起过?我和殿下可是亲眼见他们大摇大摆游逛街市,你那夫人描眉点唇,穿珠戴银,打扮得天姿国色,依在殷大人身边,啧啧,那叫好一对郎情妾意……”

    “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杀了你!”萧鸿揪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

    任陌冷哼了一声:“恼羞成怒?不信就算了与我何干,头戴绿巾的可不是我!”

    “唉,别走啊,萧公子,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您的,是不是生得更像殷大人啊?!”手下的人继续起哄。

    萧鸿越听越止不住怒气,想起那幅雪鹤图则更加着闹,只因是过来送礼并未将赤羽刀带在身上,也知道终究不能在大街上杀了他,便只踹了他一脚,气冲冲而去。

    谁想回到家,就见他们二人关着门,还安排多娜在门口守着,然后便听到他们密谋商量留下他儿子的事,如何能不生气?

    他不留痕迹越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