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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城老宅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时到了南城边,上京城东西北侧皆是高大城墙,唯独南面,西南是万红河,东南是儒山。只有正中的南城门处,有段城墙。这宅子隔着几个街口,正在这城门的中线上,抬眼便可见儒山,门前就是万红河,十足的风水宝地。南北长约二十丈,东西宽约十丈。三进院子,门前巨树参天,正立在影壁的位置上。可见此处宅邸颇有年代,甚是气派。进了宅门,石雕的影壁墙,两侧各有门房。倒座房一侧换有马车和马厩。寻常院子里皆是垂花门,此套宅子因为南北长出许多,竟将垂花门扩成一间正厅。正厅东侧是几间二层小楼,二层明显是后来加建的。西侧几间北房,可用于下人居住。穿过正厅,庭院宽阔敞亮,居中竟有一池清水,附身下望,约是于地下连通了外面的万红河,水流不息。正房高阔,门梁几乎到了东侧二层楼的窗户高度。厢房,耳房,则甚是规矩。三进院里,一排后罩房,正中的一间加盖了阁楼,两侧也是两三人怀抱的巨树。

    这宅子虽不如西京的将军府,还是套民宅的样式。但明显不乏奢华之处。看的翠儿满脸惊喜,雀儿一般在门厅,连廊,水池各处奔跑蹦跳。“我们戏班子也到过不少大户人家,却不曾见过这么好的宅子。”翠儿这两年,随着戏班子也走过几个地方。请走戏的班子的,多是偏野村镇的农家,逢着婚丧嫁娶的大事。住一套小院那样的宅子,便是一村的大户了。与这京城里的豪宅,自是比不了。

    邵忆十分喜欢那加盖的二层小楼,盘算着做成书斋,听了翠儿的话,笑着说:“今后你便是这里的邵小姐了。”

    翠儿满脸欢喜:“这老大的房子,就咱们几个人住么?”

    “定要在雇些个伙房马夫丫鬟。”邵忆也是大户人家子弟,虽然也喜欢这宅子,却只是负着手随意瞧瞧,不露半点喜色。

    “不亏是皇子,出手就是大方,这好好的房子,就这样白白送给三哥了?”

    “哼,要我给他卖命,这一套宅子算什么。”文道心知,自己这人质,只要不出京,自然享得各种富贵,但若是想出京,怕是小命难保。既如此,就多要点富贵好了。

    邵忆却说:“你给四殿下卖了什么命了?让你多结交万宽殿下,你可见过三皇孙?”

    “皇孙我是没见着,但是東圭我已跟他打了一架了。按四殿下所说,我就是替他那宝贝宽儿挡着東圭的。”

    邵忆来到池边,见水池中有一卍字石刻,叹道:“也不知这宅邸原先主人是谁,这宅子,本暗合风水,却为了气派或是实用,改的面目全非。”

    “二哥你还懂风水?”

    “我哪里懂什么风水,所谓风水,大师名家原多是佛宗僧侣,可天劫教取代佛宗已近百年,还哪里有什么风水大师。”

    “那就是了,百年前的宅子,请僧侣做的风水,近些年再行翻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反正呢,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几人的家了。”文道可不关心这里原来是谁人的府邸,就算被满门抄斩的又能怎么样,见梁兵的模样,喊道:“梁兵,过几天找齐了下人,你也是半个主子,别做这见不得世面的模样。”

    只见梁兵摸摸这块石头,拉拉那扇房门,他家本是邵家西京商铺的伙计,为人机警,知根知底,又年龄相仿,被邵忆带到上京。原先住的都是货房,见了这偌大的宅子,比翠儿还要新鲜。

    “三少爷,何时雇人啊。”这几日,梁兵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受伤卧床的赵丰。就算是邵忆生活简朴随便,也是累的够呛。听见这半个主子的说法,不免憧憬起来。

    “快了,司律院那边结了案子,咱们才好做这等事。要不然,我顶着个淫贼的称号,哪里顾得着正经人家的丫鬟。”

    “说起来,你个小淫贼还没去陈家府上吧。”邵忆问道。

    “我爹嘱咐,诸事妥当才去。再说,不妥当了就去见未过门的媳妇,岂不是要被骂死。二哥,你来了上京,你那娇小姐如何是好?”

    “她在寺里,还得两年。等修持完了再说吧。”

    邵忆也是大家公子,自然也早早定有婚约。女子乃是兑州司州的孙女。芳龄十七。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也是大家闺秀,和邵忆算不得青梅竹马,但自小也经常遇见。邵忆儒雅清秀,很是得少女芳心。

    大宁女子地位本低,各方习俗里,仅略高于東和,连原来的北灮都不如,更比不了女子可入学,可做官,可休夫的西迟。但大宁的大家小姐,在十六七岁时,可去天劫教的寺庙修持。修持以三年为期,出来后,可以经商,继承祖业,或入天劫教做摩尼。大户人家多会捐献些烟火钱,让女子入寺修持。兑州司州郭大人,一州的封疆大吏,实权二品高官,家里的孙女自然是万千宠爱,如今已在西京的主寺百马寺修持了近一年。大约陈家小姐陈曼,也会选择入寺修持。

    几人转完了皇子所赠宅院。驱车回小院。得了新房自是好事,但又免不了一番采买布置。一路商量着哪间屋子归谁。四人看房子的时候,于掌柜回到京戏园。他这营生,多的是富贵子弟的迎来送往,知道邵忆和文道的家世后,有意结交。这几日没少往邵忆的小院跑。戏园子开门尚早,得空便又摆起茶器,学莫起自己的茶叶。忽然伙计跑来,说是一位姓宫的公子求见。

    来人正是东青王世子身边的美男子,宫公子进门见了于掌柜的茶器。寒暄道:“宫某看来来的不是时候,叨饶了于掌柜的雅兴。”

    于掌柜忙说:“公子说的哪里话,这茶,自是有人品才有味道。我试了几种水来冲泡这临江津,公子正好帮我品鉴品鉴。”

    “掌柜的客气,听闻掌柜的爱茶,我讨来二钱龙团胜雪,听说是京里贵人们爱喝的。别人我信不过,就来于掌柜这里了。”

    “当真是龙团胜雪?”

    “说是東和出身的官员从王子皇孙那里得的赏赐,来见世子时带来这一点点。世子爱酒,不喜饮茶,便宜了宫某。不敢专美,特来寻掌柜的。”

    “公子抬爱了,小老儿哪受得起啊。您请我转告文公子邵公子的事,我已带到。两位公子现在正为司律院的状子烦心,说是了了司律院的事情,便和公子共饮。”

    “有劳掌柜的,怎得这司律院的状子,没有撤回来么?”

    “二位公子说,与其偷偷摸摸的撤了让人猜疑,莫如审个明白,也给文公子一个清白。”

    “有理,这案子何日开审,掌柜的可曾听说?”

    “不曾知晓,按理,主告乃是坎州戏班,我只是个证人。司律院何时传我,我去便是。不知宫公子要找那二位,又有何事?小老儿一届白身,本不该多言,但蒙公子抬爱,斗胆说一句。诸位都是显贵之人,切莫伤了和气。”

    “掌柜的过虑了,我家世子为人急躁了些,我是要代他向二位公子赔罪的。”

    “不打不相识,大家若能成为朋友,自是皆大欢喜啊。”

    “掌柜的,来看看这茶。”

    说着,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小包,展开来是一方木盒。木盒轻轻旋开,里面是一小块雪白如凝脂的茶块。据说这龙团胜雪,是白茶初新的嫩芽,选其中最柔最嫩,如针豪一般的极品制成。其烘烤的工艺类似大小龙团,因茶芽太嫩,出来的茶犹如白雪而得名。于掌柜喜不自胜,如获至宝。刚想动手冲泡,忽然停下。说道:“宫公子,咱们若是等诸位相会之时,在同饮这茶,岂不痛快。那邵公子也是爱茶之人。”

    “于掌柜这主意甚妙。宫某确实一心结交那二位贵人。若是司律院有了消息,还望掌柜的告知一下宫某,我也略作准备。”

    于掌柜望了一眼白嫩如少女肌肤的茶叶,便应承了下来。

    “我近日跟着我家世子住在街里的潇湘馆,掌柜的若有何事,打发人去那里寻我便是。”

    “潇湘馆,那里的姑娘在这百芳街可是一等一的香艳,公子好福气啊。”

    “掌柜的见笑,实在是世子殿下他…我也是无奈。相比潇湘馆的胭脂俗粉,我倒是觉得掌柜的这里的青衣姐姐,更惹人爱。”

    “哦?听闻公子曾为我这的一位旦角儿点过几次胭脂。要不要我寻她过来,给公子侍茶?”

    “不了不了,改日再来给掌柜的捧场。”

    文道邵忆一行人回到小院。门前竟停了数匹官马。待进了门,只见几个差役模样的人坐在正厅。那负伤卧床的伙计赵丰,正依在一把椅子上,头上还包着白布,脸色惨白。

    “几位是哪个衙门的官爷,有何贵干?”邵忆上前一步询问道。

    “不敢,我等皆在司律院听差,奉命告知兑州文道文公子和邵忆邵公子,明日开堂审坎州戏子翠儿走失一案。请问,哪位是文公子,哪位是邵公子?”

    文道上前一步与邵忆并立,“有劳几位,在下便是文道。听闻这被告知人应羁押在司律院的差房之中,是需要我跟几位走么?”

    “不敢,大人只是吩咐我等告知公子,并再三叮嘱不可鲁莽。公子明日巳初之时到司律院即可。”

    “在下邵忆,我也同他一样么?”

    “邵公子只是证人,也请明日巳初之时到司律院。”

    “有劳诸位,我二人明日定按时前往。”文道说着,摸出几个银钱,“诸位辛苦,我等外出,招待不周,请诸位喝碗茶水。”

    “多谢公子,是我等扰了府上这位先生养病,受之有愧,受之有愧。”这差役嘴上说着受之有愧,手下却麻溜的接了银钱,缩入袖中。

    梁兵扶着赵丰回了偏房,翠儿正要回屋,却被邵忆叫住。“妹子,本想开审还得几日,不想这般着急。但见差役模样,应是有皇子殿下在上面关照,并无大碍。但还是要麻烦你这一遭。”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在这终日白吃白喝,总算有个事情。二哥吩咐我都记着呢。诸事都如实说,只有我被义父收做义女之事,乃是两年前师傅病逝之后。”

    “正是,且记住,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一个字也别提。若有人无理,你就只管生气,骂他,然后哭。”

    “翠儿记下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哭不哭得出来。”翠儿托腮想了一下,觉得这些日子过的太也快活,担心自己这眼泪掉不下来。

    “哭不出来就只管骂,骂着骂着就容易哭了。”文道插嘴道,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翠儿,前几日班主已将翠儿的衣物送来,小小一个包裹。这些日子翠儿也就是原先质朴的麻布衣服。“你这打扮不好,走,我们上街买些金银首饰,再买些大家小姐的衣服。”

    “有理,是我疏忽了。”邵忆也打量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文道的意思。“可京里的小姐要如何穿戴,你可知道?”

    “这…那就按西京的小姐穿戴。”文道听了直挠头。

    “西京的小姐如何穿戴你便知道?”

    “二哥,我家是军营哎。”

    邵忆转向翠儿,翠儿连连摆手,“我穿过最好的衣服是戏服,还是武生的戏服。那些个花旦的衣服,看也看不明白。”

    “罢了,咱们找于掌柜去。司律院应该也去寻他了。”

    三人又出了小院,奔向百芳街。

    已是酉时,百芳街的大小店铺开始陆续开门。实际赌场早就开着,城中一些公子闲汉,午后便喝的醉醺醺的来到赌场。有些凑个热闹,只等着入了夜便在周遭寻个青楼的姑娘。有些一直待到深夜。只是这赌场,无论里面多么高阔明亮,门脸处一律低矮的厚重木门,不见多少热闹。只偶尔需将输光了的闲汉推出来,或熟人老客急匆匆赶进去时,才半开一扇门。

    三人在街口匆匆停下马车,过了桥,来到京戏园。门前的伙计刚要招呼,认出了翠儿,便将几人请了进去。于掌柜听说文道邵忆来了,欢喜着给大家沏茶:“我刚接到司律院官爷的消息,说文公子这案子明日开审。”

    邵忆:“我几人正为此事前来。”

    “二位公子有何吩咐?”

    二人说了想给翠儿打扮一番却不识红装水粉一事说了。掌柜的哈哈大小,随即让伙计唤来一位女子。

    这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极其美艳,鹅蛋脸柳叶眉,高鼻梁樱桃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是这身段,文道在男子中也算中上身高,这女子竟不输文道。女子似乎正在上戏妆,发髻做了一半,脸蛋上连着修长的鹅颈上也净是白粉,一件宽大的丝质袍子,还没有穿上戏服。雪肌和玉腿在薄丝下,时隐时现。文道个未经人事的少年见了,不觉气血上涌。不好意思多看,就坐在躺椅上喝茶,心中却又想多看上一眼。

    于掌柜说道:“莎莎,你今儿的戏不用唱了,带着翠儿去好好打扮。”

    “哼,我不唱了,让惠儿唱么?您舍得那宫少爷的胭脂钱?”

    “宫公子今日没空点胭脂了,你把翠儿打扮好,少不得你的好处。”

    “打扮成什么样啊。是要我这戏子模样,还是百芳街里的姑娘模样。”

    “不得无礼。大家闺秀,小姐模样。”

    “那可得不小的开销,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还有香包绣鞋。怎么着,也得一个大钱。”

    邵忆刚要掏钱,却被于掌柜一个眼色止住。于掌柜自行掏出两个金钱,“按顶好的置办,若是有半点马虎,我停你的胭脂钱。办好了,加倍赏你。”

    莎莎领了钱,扭着腰拉起翠儿,“走,姐姐今天就让你变成全上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待两人出去,邵忆赶紧掏出钱袋,“于掌柜,你这是何意,怎能让你破费。”

    “这莎莎,是我看着长大的,诸般都好,就是有些贪财虚荣,这次让她办事,我的钱她不敢贪墨。”于掌柜接过邵忆的两个金钱,又说:“小老儿自不敢在公子面前摆阔,公子放心,这等虚荣爱美之人,对衣着打扮倒是精通的很。我跟她要个世家小姐,她定会还咱们个金枝玉叶。”

    “还是掌柜的聪明,我等连该如何置办都不知道。”

    “一看二位公子,就是纯良之人。那位世子殿下,现在可是一头扎进了潇湘馆,再不出门了。不过,同他一起的那位宫公子,今日来寻我,说待到司律院开审,务必告知于他,二位看…”

    “告诉他无妨,我等本无需遮掩,这也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听说凡是司律院要审的案子,都会贴告示出来,掌柜的您不说,他自己也能差人在院门前看到。”

    “可这审案之时,会有些说书的打草的闲汉在堂外瞧着,再将案子编排一番去城门集市酒肆等处吵闹,换几个酒钱。尤其这等男女之事,最是麻烦。现在翠儿也是世家小姐了,我担心…”

    “这倒是个让人烦心之事,可也无法,总不能拦着他们。只盼司律院快些结案,免得生出太多事端。今天见差役的模样,应无大碍。”

    文道忽然想起两位皇子叮嘱之事,连忙抓着于掌柜:“我和翠儿是被强人所绑之事,掌柜的可曾同旁人提起过?知道此事的,都有何人?”

    “从未提起,应只有我和大黑班主知道。”

    “可否请大黑班主一叙?”

    于掌柜将两人带到三楼,三楼的雅间比起二楼来少了不少,更为宽敞。文道告知掌柜的班主,皇子殿下再三说不让旁人知晓自己是被绑离上京一事。两人都言之凿凿没和旁人提起过。几人又对了下明日的说辞,才放下心来。班主自去张罗戏班的事情,两人听了两出戏,跟着于掌柜喝了三五种水冲泡的临江津。等着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