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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司律院

    足足一个多时辰,将近亥时,两人才回来。只见莎莎捧着几个木盒子,翠儿抱着两个大包袱。气喘吁吁的找来三楼雅间。莎莎将木盒一放,“掌柜的,这翠儿姑娘打扮出来,真不一样。这武场的身段没得挑。布店的成衣直接就能穿,都不用量身,您就瞧好吧。”

    于掌柜不理会莎莎,直问翠儿:“邵小姐,您可满意?”

    翠儿羞红了脸,“满意满意,莎莎姐给我打扮的,我都认不出自己了。”

    莎莎又将几张银票递给于掌柜,“掌柜的,我唱的戏你能挑出不好来,我挑的衣裳首饰,您绝对挑不出来。还剩这许多银钱,我可是一个子儿都没多拿。”

    “余下的,赏你了。今儿就去歇着吧。”

    “哟,掌柜的难得大方。看来公子不是凡人啊。这位公子,我可还入您的眼?要不给您单独唱一曲。”莎莎媚眼流光,摇着姣好的身姿向文道走来。明明坐着邵忆文道两人,这莎莎姑娘却只向文道献这份殷勤。

    “去去去,我跟两位公子有要事。”于掌柜赶紧将莎莎撵走。让伙计又去喊了坎州班主大黑。

    几人又嘱咐了一边翠儿明日之事。一切定好,三人正待起身回去。于掌柜忽然说起:“这邵小姐,也没找个贴身的丫鬟?明日不能两位公子陪着小姐上堂啊。”

    邵忆一听,“有理有理。可这个时辰了,上哪寻知根底懂世面的丫鬟去。”

    “二位公子若不介意,可以让翠儿与我等同去,我在班子里给她寻个熟络的丫头,明日陪翠儿一起上堂。”大黑班主说到。两年时日虽不长,但他对翠儿这有情有义的丫头,还颇有几分感情。

    “就按班主所言,有劳了。那咱们明日司律院见。”邵忆和文道答应下来,起身告辞,回了小院。

    早起到皇子府,午后去新宅子,晚间又来京戏园。文道在上京城的第一个整天竟忙碌成这个样子。到了小院困乏已极,倒头睡下。

    次日巳时初刻,梁兵驾着车,带着文道邵忆两人来到司律院,红漆大门敞开,里面是偌大的空院,再往里是铁栅围着的公堂。铁栅入口处立了几个兵士,堂上空空无人,院子里却乌泱泱挤满了百十号人,这些人一个个对着堂口翘首,甚至有人爬上了司律院门前的大树。两人找了多时才见到了于掌柜和班主。

    文道感觉不妙:“于掌柜,这些是什么人。”

    “这…公子莫急,小老儿方才找人询问,似乎都是来看您这案子的。”

    “往日里也这么多人?”

    “往日里不过十几二十个罢了,今日为何如此,我也不知。他们只说,听闻有人诬告铁骑军少帅,要来听个热闹。”

    “诬告?不是说坊间坐实了我强抢民女么?”文道心中打鼓,面上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大黑班主却满面愁容,“这诬告的罪名,我应承下来无妨,二位公子也不会反告我诬告之罪,就怕牵连了翠儿。”

    “说起来,翠儿姑娘呢。”邵忆问道。

    “和丫鬟在马车上呢,这里都是些市井莽夫,不便让姑娘家露面。”于掌柜伸手一指正门外远处一辆马车。

    “也好,那咱们一同进去吧。”邵忆说着,领着众人分开人群,来到兵士面前。说了身份,兵士打开铁栅,几人挤了进去。瞬间,后面人群一阵指指点点。哪个是铁骑军帅府公子,哪个是诬告他人的戏班,众说纷纭。

    一个兵士入后堂喊道:“主告大黑到堂。”

    话声刚落,三个身着官服的人从后堂出来,两个四十岁上下壮年男子,还有个年轻后生,比文道大不了多少。其后跟着书办衙役,最后是几名跨刀的兵士。三名官身在正中坐下,居中的人,应是主审,开口道,“谁人是主告。”

    大黑班主上前应声。书办简略念了状子。主审问道:“嫌犯兑州文道,可曾到堂。”

    文道上前,“在下便是文道。”

    “你可知罪。”

    “在下知道为何来此,但不知罪。此事本是一个误会,并非卷宗所言劫掠之案件。”

    “误会?难道不是你劫了戏班翠儿。”

    “翠儿姑娘乃我义妹,我同她回西京家中一趟,走的仓促未能及时告知班主。如何算得劫掠。”

    “那翠儿姑娘何在。”

    “就在院外马车上。”

    “速速传来。”主审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早已知晓一般,陪着文道演这出审案的戏码。堂外上百看热闹的闲汉却一片哗然。说好的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段子一点没有,却闹出来兄妹一说。

    不多时,持刀的兵士领着翠儿和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娃分开众人,来到堂前。只见一番打扮过的翠儿:青青绿衫长,落落翠裙装,肩披轻纱帐,发钗胜海棠。面如春江水,粉黛淡金香,眉若柳叶舫,眼似晨月光。不仅是堂外闲汉看的呆了,连文道邵忆,也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翠儿。一直只道翠儿是个脸色蜡黄,身形干瘦的年轻姑娘,果然是人靠衣装。

    邵忆忽然低声对文道说:“这下麻烦了,说你是劫色的,有的是人信了。”

    主审待众人喧闹稍静,问道,“堂下何人。”

    “民女邵翠儿,见过大人。”

    “你就是状子上所说走失的坎州戏班的戏子翠儿姑娘?”

    “正是。”

    “哪有这般模样的戏子,主告大黑,你上前辨认,可是你所寻之人。”

    大黑班主看了眼一身华服的翠儿,躬身道:“正是。”

    “翠儿姑娘,这文公子说他是你义兄,可属实。”

    “正是。”

    “那为何他姓文,你姓邵。且主告所告时,没有姓氏。”

    “义父先收了文公子做义子,又收了我做义女。文公子父母康健,只是两家亲近,自然还姓文。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才得姓邵。我入戏班时未曾告知班主姓氏,班主也是不知。”

    “可有人可以作证?”

    “这,怎样才算证人。”

    “可有邵家之人。”

    邵忆上前一步,“在下邵忆,邵家子嗣。家父确实收了文道做义子,收了邵翠做义女。”

    主审假装低头看了看卷宗,心想这戏唱到此处就差不多了。文道在下面都要憋不住笑了。当即道:既如此,文道文公子无罪,翠儿姑娘也已寻回。主告大黑,你可…

    只待大黑班主说一句再无异议,主审便可结案。忽然,一侧的另一个壮年官员开口道:“主审大人且慢。下官作为副主审,有几个问题。”

    主审惊愕,又不能当众驳回,只好应允。

    副主审不理大黑文道和翠儿,却向邵忆问话:“卷宗所栽,二月三,乃是邵公子你和戏班班主大黑,京戏园于掌柜三人一同到府衙报关。大黑班主报的是翠儿姑娘走失,你报的则是文道走失。可有此事。”

    邵忆眉头微微一皱,看来这有人要为文道开脱,有人却要治罪。四殿下言之凿凿没人敢在堂上问起文道被劫之事,仍有人从中作梗。当下脑子转的飞快,却一言不发。

    副主审催促道:“邵公子,本官问你呢。”

    邵忆合手道:“回副主审大人的话,确有此事。但后续我接到家父书信,说了我三弟和妹子是回了西京,我已明告衙门不递状子,不立案卷。”

    “本官也没问你文道是不是走失。本官审的时翠儿姑娘被绑一案。你既已知道义弟义妹下落,为何不告知大黑,不撤了这状子。”

    “回大人,一纸家书,你让大黑班主如何信服。”

    “怎的这班主不知翠儿姑娘身份,连她义兄的话都不信么。”

    “班主不知我义妹身份,更不知我与文道是她义兄。”

    “大黑,你不知翠儿姑娘身份?”

    “小人确实不知。”大黑也是在外闯荡之人,见邵忆对答如流,也沉稳回话。

    “你竟让一不知身份底细之人留在身边?”

    “大人,小民就是个打把势卖艺混饭吃的,见多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谁嗓子好,谁会点武把式,都能来我们这戏班子。”

    副主审见两人油盐不进,转向翠儿,“邵姑娘,你又是为何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要去跟着戏班子跑江湖。”

    “我喜欢舞枪,便跟着戏班子耍枪。”

    “那又为何不告而别,若是家里人来寻,告知班主再走不迟。”

    文道也明知这是有人要坐实自己的罪名,即使座不实,也要纠缠自己一番。道理不在案子,在副主审或其身后之人。索性也不讲案子了,未等翠儿回答,直直插话:“大人,您审的是什么案子,我是被告,您不问我,为何追着我妹子问话。”

    “你既知道自己是被告,怎敢在此随意插话。”

    “我是见你这官刁难我妹子,故意说的,哪里来的随意。”

    “大胆狂徒,竟敢戏弄本官。”

    “哟,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审呢。”文道昨日刚伺候了两位皇子,现在哪会怕个四五品的官儿。

    主审连忙出言:“文道,你确实僭越了。不过副主审大人,咱们问话就问话。这走失的案子,人都回来了,切莫动怒。”

    “那好,我就问你这个被告,你为何不告知义兄和班主,自行带义妹离去。”

    “我义妹是想耍枪自己跑出来的,好不容易寻到她,当然要赶紧送回家去。免得我义父担心。”

    “哼,巧言令色。那为何是你个邵家义子来寻,却不是邵家公子来寻。你不告知班主尚可说明,为何不告知义兄。”

    “笑话,我是练武的,我二哥是个书生,自然是我去寻练武的妹子。事出仓促,没来得及通知我二哥而已,怎的我们俩人如何做兄弟,还要按大人的意思来么。”

    副主审见文道比起邵忆和大黑更是水火不侵的货色,明白自己今日堂上问不出个所以,干脆说:“主审大人,我觉得此案多有疑惑不清之处。咱们想将这狂徒收监,改日再审如何。”

    “这,恐有不便啊。”

    “有何不便,难不成这两位世家子弟使了银钱,还是请了哪位大人来关照。卷宗上可是说,文道是二品将军的独子。”

    堂外之人见主审要匆匆结案,本觉无聊。这副主审杀出来,搅了个热闹,又说出他们最爱听的官官相护之词,顿时兴奋起来。聒噪不止。

    主审不曾料到同僚竟这般咄咄逼人,说起话来都有些口紧:“你,莫要血口喷人。”

    “那就请主审大人将人犯收监。”

    “哎?我几时成了人犯了。这走失的案子,走失之人都回来了,我个被告不仅没洗清冤情,竟然还成了人犯。副主审,贪赃寻情的莫不是你?”文道见这副主审终于亮出真正目的,干脆也直接顶了上去。大不了,真的蹲一蹲这司律院班房,交给两位殿下去收拾。

    “大胆,本官不问你话,谁让你开口了。”

    “我几时回的你的话,我回的是主审大人的话。主审大人教训小子血口喷人,您说是不是啊?”文道转向主审,一副刀枪不入的泼皮模样。比才学,文道或许不及邵忆。但若论起这撒泼耍混的本事,十个邵忆也不如文道。一众人就这么僵在当场。

    忽然,有持枪的差役跑来,在三位司律院官身前轻语了几句。几人顿时大惊。主审忙说,快请快请。持枪兵士回身高喊道:“有请四殿下。”

    只见两名带着皇位所金牌的侍卫开路,四皇子还是那身便装,走路威风凛凛,几大步进入堂中。三个官员慌忙起身,主审上下合手躬身:“殿下怎么来了。”副主审也行了全礼道:“殿下,依圣谕国法,任何人不得搅扰司律院审案。”那年轻官员却只是行全礼,并未出声。

    四皇子虎目瞧了一眼副主审,朗声说:“我来传圣上口谕,怎的搅扰了你主审大人的公堂?”

    “不敢不敢。”副主审顿时没了主张,在四皇子的一撇下竟倒退一步。

    四皇子也不多瞧他,只问:“文道何在,圣上口谕。”

    “小子在此,恭听陛下圣谕。”文道心想,这四皇子来得倒快,只是竟是传的圣上口谕,心里泛起嘀咕。

    “上谕,案子审完了,来宫里一趟。”

    “遵旨。”

    “好了,上谕传完了,这案子几时审结啊。”四皇子环视众人,不怒自威。

    主审忙说:“这,本来早该完结。副主审有些疑惑,多问了两句。方才,方才耽搁了。”

    这两句话看似惊慌失措,实则是把副主审狠狠的踩了一脚。

    “那如何是好。”四皇子向副主审迈了一步。

    “再无,再无疑虑。还请主审大人速速结案。”副主审本想借着司律院的威严,给自己再挣一点颜面。四皇子却传了这样一句口谕,早已乱了方寸。

    副主审这话一说出来,堂外一片哗然。这威武的皇子,唯唯诺诺的官儿,简直比方才的官官相护收受贿赂还要好看。

    “看来这疑虑还在,就此结案,怕是闹个不明不白。几位,如何是好?”四皇子倒是不急,毕竟,审这桩案子,就是为了文道名声,这不明不白的结了案,又有许多说不清之处。

    主审和副主审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那年轻官员却上前一步说:“回殿下,把疑虑弄清了就是。”

    “哦?如何弄清。弄清了,你就不怕开罪哪位大人?”

    “回殿下,下官只是个六品协律,这京中,于下官而言,大人太多了,有些顾不过来。下官只有上秉国法,下随民心。”

    “好,要的就是这一片公心。说说你的主意。”

    “请问副主审大人,若是被告有罪,他为何要绑走翠儿姑娘。”

    “自然是见色起意,行苟且之事。”

    “可方才证言,二人确实是兄妹。”

    “畏,畏罪收买而已。”副主审偷眼瞧了眼四皇子,战战兢兢的说。

    “好,那就是说,若文公子曾轻薄过翠儿姑娘,就有畏罪收买之嫌,若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就是兄妹重逢,一场误会。副主审的疑惑可解?”

    “可解,可解。”副主审现在只盼这一遭早早过去。

    “那便是,若这翠儿姑娘仍是处子,便是冤枉了文公子,若已非完身,则有被收买的可能。诸位,觉得有理否?”六品斜律忽然向着堂外众人询问。

    有理,有理。众人纷纷叫嚷起来。慢着,若是这姑娘确实是文小哥的妹子,却和他人有私情,又该如何。人群中大有好事之人,就盼着这案子越拖越久,越审越大。

    “所以我说只是有畏罪的可能,料想这十六岁的大家小姐,应不会这般随便。我等请个稳婆,去别院单独为小姐验身,可否?”

    众人频频点头,文道却不买账,刚要叫骂,被邵忆拦下。邵忆一面抓着文道,一面说:“这位大人,如此大庭广众之下,非议我妹子清誉,怕是不妥吧。”

    “邵公子,确实是下官鲁莽了。但凡事,任何人如何说,都是一面之词,我只信确实的证据。若令妹确为处子,虽有冒犯,但也不会辱了邵家清誉吧。”

    邵忆文道刚要再说什么,却被翠儿打断。“二哥,三哥,不过是这点小事,让他们寻个稳婆来好了。说多了,倒是惹人闲话。”

    “邵姑娘大度,那下官就失礼了。来啊,速去请个稳婆过来。”

    兵士听了,急忙跑出司律院。年轻官员对四皇子和两位审案的说:“如此,几位大人可还满意?”又对翠儿,文道和邵忆失礼:“多有得罪,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