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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惠儿,陈宅

    此言一出,文道和邵忆都心下一愣。这人质之事,或许明眼人能看出来,但却不是能随便说的。

    见两人神色,宫公子接着说:“在下宫伟,在东青王府做世子伴读,家里人也都是东青王府的府官。此番世子入京,在下不得已随他前来。世子性子急躁,为琐事冲撞了二位,还请二位见谅。”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文道却捻起酒杯,手指轻弹,也不饮下。抬眼盯着宫伟:“我来京,即是无奈,更是自愿。东青王有什么不得己,也要将儿子送来?”

    “多事之秋,不进来看看,便是在一边等死。”宫伟一脸平静,也盯着文道。

    “进来了,不怕是找死?”

    “不会,文帅的铁骑军比东青王更让四五两位皇子忌惮。此外,除了看护世子,我受王爷之命,还有两件事要办。”

    “我管你要办什么事。”

    “一件是结交文公子您,唇亡齿寒,你铁骑军少帅怎样,东青王世子也得怎样。兑州铁骑帅府如何,也是我东青王府如何。”

    “道不同。”

    “可命,怕是一样。”

    “这话也是你个伴读说的?”

    “在京里,我代表东青王。”

    此言一出,连文道也沉默了。一个能代表东青王的人,别说道歉的资格,就是闹翻天,也未尝不可。

    邵忆见状,开口道:“还有一事呢?”

    宫伟却仍盯着文道,“文公子,世子无状,还望海涵。”

    文道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并不作声,也盯着宫伟。

    宫伟见文道饮了酒,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继而转向邵忆,“邵公子,还有一事,便是找寻冷玉。”

    邵忆笑了:“全天下都想找冷玉,可据说,冷玉只在极北苦寒之地。这京里,怕是没有啊。”

    “我不是要寻那富贵,而是要找,東和至宝,大赤冠雪羽镜上镶嵌的那块。”

    “東和宝镜不是在河山关么?”

    “镜子是在河山关,镜上却没有冷玉。也正是因此,大宁陛下对东青王的投诚还有疑虑,疑王爷私藏了冷玉。王爷只好送世子来京,也省去几位殿下再对我東和使什么强横手段。”

    “那冷玉呢?”

    “宝镜到了东青王手里之时,就没有冷玉了。据说东青王当年兵谏東和先帝之时,冷玉就已经不见了。”

    “又如何断定是在上京?”

    “这冷玉,撑得住才是天大的富贵,撑不住,则是天大的祸事。能撑住这等富贵的人,即使不在上京城,也应该有线索在此。”

    “东青王倒真是仰仗公子,这等大事也交与公子来办。”

    “在下惶恐,这三件事,我怕是哪一件也办不好。”

    文道此时看宫伟,似乎不只是当初那个跟在蛮横胖子身后的跟班。口气略略缓和了些:“公子与我等一般年纪,却多出这许多烦恼啊。”

    “这烦恼,也就二位能够体察。”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司律院一点琐事,比不得公子这肩担大任。”

    “说起司律院,在下未同二位商量,便鼓动了一些闲汉去,想着即是为公子洗脱罪名赚个名声,人自是越多越好。不想今日堂前竟有曲折,好在结果不错。”

    “哈哈,那一院子的人,是你安排的?”文道大笑起来。

    “谈不上安排,只是让下人去些混杂之地,说今日文帅之子受审,恐有大人物要左右司律院让公子蒙冤。还望见谅。”

    “这有什么见谅,也多亏公子这般安排,引来了皇子殿下,还让街头巷议传的飞快。我也算是洗脱了污名。”

    “文公子大度。我再敬二位一杯。”说着,又提起酒杯干了下去。

    这次文道和邵忆也不迟疑,举杯同饮。至此,二人至少和宫伟算是化开了误会。至于世子,他不寻事,文道也不会故意挑衅。宫伟见二人这般,出门喊了众人。几人刚一落座,菜肴也纷纷摆上。一屋子人推杯换盏,像是无事老友一般。那惠儿姑娘与莎莎姑娘的浓艳截然不同,低声细语,给几人斟酒。

    酒过三巡,宫伟忽然对于掌柜说:“掌柜的,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于掌柜见几人似乎是过了这过节,也满面笑容:“公子为何这般客气?有事便说,凡是我小老儿能尽力的,定不推辞。”

    “我想请惠儿姐姐来我这里。还请于掌柜割爱。”

    戏园子里虽说没有青楼画舫赎身那一说。但多半的戏子,也是要由人赎出去做妾。相比青楼女子日日待客,戏园的戏子只跟捧场的贵客私下有些往来,达官贵人们点了去,也算能入厅堂。但惠儿姑娘算是戏园的一根台柱,六岁起学艺十年,登台唱了七八年了,这当红的大青衣,也是个不菲的价格。

    宫伟不待于掌柜回话,忙跟上价码:“我愿出百金,替惠儿姐姐感激掌柜的栽培。我将入太学,三年内不得娶妻纳妾。太学出阁后,便想迎娶惠儿姐姐。”

    于掌柜看向惠儿姑娘,“惠儿,你怎么说?”

    惠儿低声答道:“我这年岁,宫公子不嫌,便是我的福分。我愿给公子做妾。”

    于掌柜长叹一声:“罢了,惠儿在我这戏园也快十年了,如今能寻个满意的去处,也算是个圆满。公子这百金我是不敢收,您只需寻常下个聘礼,我便将惠儿交与公子。只盼公子,对惠儿好一点吧。”

    “怎的掌柜的觉得惠儿姐姐不值这百金么?”

    “惠儿值一片真心。”

    “多谢掌柜的成全,明日我便将聘礼和银钱送去。”

    “十金,还请公子不要吝啬,下聘还是稍待些时日吧。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要寻个吉日。”

    “多谢掌柜的。”

    文道听了,打趣道:“掌柜的,你这生意做的,怎么还把钱财往外推?”

    邵忆却对着宫伟和惠儿姑娘举杯:“恭喜二位。”

    翠儿低声问班主“当初我值多少钱来着?”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宾主尽欢,东青王世子虽仍是个不懂礼数的胖子,但宫伟以诚相待,却已算是和二人化解了不快。

    宴席散了,宫伟自己骑马奔向潇湘馆。東圭起初带着几人住在客栈,也在找气派宅邸,宅子还没定下,却迷上了潇湘馆。索性包了层楼下来,整日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宫伟白天出来拜访各路東和出身的官员,寻宅子,晚上也回潇湘馆歇息。不过他倒是没碰馆中的莺莺燕燕,只闲暇时请惠儿姑娘陪着,每到亥初之时,必将惠儿姑娘送回京戏园。今天当着众人和掌柜的提起要纳惠儿做妾,得了应允也没动带惠儿回房的心思。

    掌柜的和惠儿姑娘乘马车回了京戏园。路不多,一路上于掌柜阴着脸一言不发,惠儿也端坐在另一侧,未曾出声。进了园子,于掌柜将翠儿带上三楼,遣退了门口侍茶的丫鬟和伙计,问道:“那公子何时同你商议的要纳你为妾?”

    “前几日,他说入了太学,应是要长留京中。望与我常相伴。”

    “你可知他是何人?”

    “东青王府的侍读。”

    “仅是如此?一个入太学的公子,本也算是你的好归宿,真要是哪个上了年岁的富商要纳你,我也舍不得。可他是东青王的人,谁知今后怎样。”

    “今后如何,惠儿也不知。但他待人宽和,对我极好。这几日,只露仰慕之情,从未轻慢于我。我一个戏子,又不是完身,唱了十年戏,还能再唱几年。”

    “你若愿意,我也不拦着。但听我一句劝,王府之事,不闻,不问,不见,不念。他日若有什么变动,且来寻我。只是不知,到时我能否给你一方清静。”

    惠儿知道这是好话,深深屈膝应了。于掌柜挥挥手,让惠儿回房歇息。又唤来伙计,吩咐备轿。两人抬的轻便小轿,将于掌柜拉入夜色中,绕着罪洗湖,向北城走去。

    文道,邵忆和翠儿三人溜达着回了小院。街上仍是车水马龙,三月中浣,上京城已有几分春意。两人一路低声细语,猜这宫伟之言几分真假。文道觉着陪世子读书和寻冷玉是真的,这拉拢自己多半是个好听的说辞。东青王让人来京里探探风声还是有的,他东海岸的東和来拉拢西疆边陲的铁骑军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至于什么唇亡齿寒,西京文氏由不得他一个异性王爷,而東和是迟早要再削权的。邵忆觉着连寻冷玉都是假的,可能大赤冠雪羽镜上的冷玉确实丢失了,可东青王要真是派他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来,那这冷玉怕是找不到了。或者,他只是找冷玉的众人之一。至于为何这当口提起要娶惠儿姑娘,两人都无从猜测。只觉着,这于掌柜放着百金不要,甚是奇怪。

    “这京城第一戏园子,应是大户人家开的吧?”文道问翠儿。

    翠儿摇摇头:“应该是吧,我问过班主,班主说从没讲过京戏园的东家。大小事情,也都是这于掌柜自己决断。”

    “这东家倒是深藏不露。”

    几人说话间回到小院,却见一人靠着马车,等在院门口。走近一看,竟然是晌午审文道的六品协律。不过退了官服,一身便装。邵忆迎上前去,“大人在此,可是要见我等?”

    “正是要寻三位,府上人说几位出门了,请恕在下冒昧。”

    “大人快里面请,何事有劳大人亲自来舍下?”邵忆将人让进正厅。

    “为今日之事给三位致歉。堂上在下鲁莽了,考虑不周。”

    “大人说的哪里话,实乃大人的手段,才让我等脱罪。”邵忆看了一眼翠儿,翠儿没有丝毫不快之样,又看了一眼文道,文道也没有责备模样。

    “多谢翠儿姑娘和二位公子不怪,在下在此谢过。”六品协律说着,行了全礼。

    “这位大人,你是怎知我等住处的?”文道还了个礼,忽然问起。

    “卷宗上写的明白。在下冒昧,自己找来了。”

    “今日总是听些道歉的话,可该道歉的正主都没来。今日那副主审刁难我等,多亏大人解围,该我等谢您才是。您是做官的,怎的跑来问我等白身。”

    “文公子说笑了,这入了太学的,已算不得白身,各方均按照七八品官员的标准应酬。更别说您二位一人是将军之子,一人是大贤之后。岂是寻常之人。不过二位放心,非是我要攀附二位。我在司律院审案,不懂权变,时不时审清了案子,却惹人不满。审结了跑来给人道歉,常有的事。”

    “大人说笑了,敢问大人名讳?”

    “在下姚广。”

    “姚大人每次都能审清案子?我听义父说,我大宁法度尚可,但每每案件错综复杂,难以审结。有时怕冤枉了好人,可能会错放一些人犯。”

    “确实有此情形。不过这能进京城里司律院的案子,大多都是能审清的。只不过有时不方便审清而已。”

    文道想起自己被绑一事,连状子都没递上去,觉得姚广所言颇有些道理。几人又寒暄几句,姚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几人定了明日邵忆带着翠儿去寻些下人和家什,也好早日搬到城南大宅里去,文道自去陈府。

    陈家上一辈是朝中显贵,位列庙堂。这一辈当家的陈祖早年从军守土,在西京也立下军功,回京后,却开始淡出官场,只挂了个虞部司主事的闲职。实则做起生意。所谓的生意,往大了说是无所不包,实际最要紧的,是协同工部修葺建造诸多工程,甚至军器司和兵仗司的部分工作,也交由陈家代办。上一辈的恩宠,加上现在的富贵,陈家在京中也是家喻户晓的大家。

    陈祖今年五十有八,与文家相交甚厚,膝下一子,名为陈焘,三十六岁,在兵部挂着闲职。陈祖四十多岁时先后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陈曼,十五,小女儿陈娜,刚刚十二。大女儿满月之时恰逢文生带着文道来京看病,就结下了娃娃亲,将大女儿陈曼许给了文道。

    文道自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桩亲事。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如同饿了要吃饭,天黑要睡觉一般,想着自己大了要娶那陈曼为妻。年岁日长,少年郎渐渐知晓些男女之事,虽然时不时见了女子也有悸动,但终归军营里长大,还是纵马耍枪快意些。

    未经人事的文道想起莎莎姑娘裙裾间的双腿和惠儿姑娘,有些失神。这天杀的,王爷府里的住青楼,将军府里的还是生瓜蛋子。一路无暇春色,驽马小跑着往城北去往陈府。

    陈府离着司政院的六部衙门只有一个街口,比着一些个侍郎的府邸都要近便。叩了门环,报了姓名,府中下人将文道请到正厅,说是老爷去了工部衙门,这就去请,让文道稍后,便放文道一人在厅里闲坐。不多时,门外马车声响,陈祖一身朝服官帽,进了院子。

    “世伯,晚辈来给您请安了。”

    “道儿,你可算是来了,还记得我这老头子啊。”

    “世伯您哪里老了,看着比我爹都年轻些。”文道见着陈祖红光满面,年近六十还是一头乌发,只是体态略有些发福。

    “就在这胡说八道。你到京几天了?”

    “额…或是十多日,或是三四日?”

    “呵呵,也是,就按三四日算吧。文帅差人来说,是西迟人带走你的?”

    文道又将自己被绑的事简略的说给了陈祖,连带到京后这三日的事,也告知了陈祖。陈祖凝神静听,半晌答道:“二殿下要支持四殿下这事,你还跟谁说起过?”

    文道本以为就是聊个家常,没想到陈祖如此郑重,忙据实答道:“晚辈只和二哥说过。”

    “邵家小子倒是无妨,其他人,切勿再提起。”

    “可昨日四殿下当众为我开脱,恐明眼人见了,已有猜疑。”

    “有陛下口谕,再加上你随他去了府上,众人也只能猜疑。这几日你莫要招摇,听听风声再说。尤其在上京劫你之人,若两位殿下都没有眉目,你就始终在危险之中。”

    “晚辈谨记。晚辈有一事不解,为何陛下坐视几位殿下争执?立谁为嗣,不是陛下的话最管用么?”

    “几位殿下都是和北灮厮杀过的人,知道孰轻孰重,就算有争斗,也就是比拼能力和心性,还没到党争的地步。冬天过了,陛下身体略有好转,还能控制局面。陛下也在看,看谁更有胸襟,更有手段。”

    “既然如此,那为何二殿下他…”

    “文帅不曾与你提起?”

    “家父从未说起过。”

    “二殿下驰援西京的时候,以自身为饵诱敌,虽胜了,却身受重伤以至绝嗣。绝嗣之人,自然难承大统。此事甚为机密,除了皇室中人。文帅知道,当时是你父亲率亲卫拼死将二殿下救出的。我知道,因为当时俞老将军派我去接应的他二人。再有就是太医院几个太医。余下的,只知道二殿下腿上有伤,勉强可以行走。”

    “那东青王为何也笃定是另两位皇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个王爷,这些年朝廷又怀柔東和,恐怕他在朝中已有些耳目。”

    “二殿下再无子嗣,大家都没有察觉么?”

    “除了你见的那个皇孙万宽,事出之前众人便知四殿下夫人已有身孕。其余的,有了身孕的都要送去太医院养着,生下来一律一个排行。若是细心逐一查验,应也能对上,但大部分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你也莫要对这些事追根问底,好好在太学读你的书,也不负邵先生对你的一番教诲。”

    “这等事我才不关心。书念不好要被责罚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