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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清明夜

    “三弟,我这上京人,不知来过这戏园子多少趟,掌柜的也没给我留三楼的雅间。说,你使了什么手段。不光掌柜的给你留房,连这当家花旦都喊来给你奉茶。”

    文道大感窘迫:“二哥不要取笑我。”

    “非是二哥取笑三哥,昨晚这位美人姐姐辞了别家公子三个金钱的胭脂,我们午膳时就在饭庄子里听说了。”甄智见了沏茶的莎莎,竟也说笑起来。

    “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昨晚连唱了三台,倦了而已。今晚谁出几个银钱,我就给谁唱曲儿去。”莎莎一面给几人敬茶,一面和几人攀谈。

    “此话当真?”汪笙是闲汉不怕事大,“那我请姐姐今晚陪我等游湖如何?”

    “二哥,莫要在这里胡言。”文道脸涨的通红。

    “三弟,这上京城百芳街可不是你家将军府戍边军,最是喜欢这等风雅之事。你在上京城打架,输了赢了都没人说你好。你在戏园子点胭脂,才像来上京城做的事。”汪笙所说倒是真的,大宁自北灮一战后,除了兑州都承平日久,渐生糜烂慵懒之风。

    九方锦和曹桦只是坐下来喝茶,看得出九方锦对这戏园子还是熟悉,倚靠在栏上听台下人说书。曹桦则是缩在一角,双手捧着茶碗。

    文道岔开话问:“二哥,都说这清明诗会热闹,到底怎么热闹?咱们当下去何处?”

    汪笙大手一挥:“反正就是整个罪洗湖一圈,都是卖艺的和商贩,几间戏园子和青楼,也都有人吟诗作对。做的好的,便写在灯上挂出去。连皇城也会如此。”

    “倒是有趣,此间也会如此么?”文道向给众人倒茶的莎莎姑娘问起。

    “当然有了,历年最出挑的诗词对子,有填词的师傅放在曲牌里,当晚就让我们唱出来。去年我唱了两台,惠儿姐姐唱了两台。此次几位公子若有佳作,还请不要忘记小女子。”

    “我可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全是来看热闹的。可惜我义兄今晚要去他家商行盯着买卖。”文道是真的不会,琴棋书画诗酒茶,他是一样也不懂。邵忆是一样也不落下。

    “邵家兄弟不在,咱们还有甄智呢。四弟,今晚你要让百芳街悬满你的灯笼。”汪笙拉起甄智,期许的看着他。

    忽然有急促的叩门声,曹桦就在门边,看了眼文道,转身开门。戏园的伙计在门口说:“有位万姓的公子来寻几位。可否让他进来?”

    几人都以为是万宽,连忙让伙计请进来。大家还嘀咕着皇孙殿下怎么有空跑出来了。少顷,匆匆的脚步声后,进门的竟然不是万宽,却是个十二三模样的孩子。

    “敢问,哪位是文道文公子?哪位是汪笙汪公子?”孩子一本正经,又略带稚气的开口。

    文道和汪笙迎了一步,把孩子让进屋里。

    孩童稚气的声音:“我哥万宽让我来找两位,说有要事转告。”

    汪笙说:“万宽是您哥哥?那您是?”

    “我叫万厚。”孩子郑重的说。

    “见过皇孙殿下。”汪笙一听,连忙带着几人行礼。万厚在万氏孙辈中排行老七,虽说都是一个排行,但从这名字中便能猜出,是四殿下的子嗣,应是与万宽一母同胞。

    “几位公子不必多礼,我哥哥既与几位兄弟相称,我也应叫各位一声兄长。我哥说,请几位今晚千万不要去皇城前。”万厚年纪虽小,但举止庄重,谈吐颇有条理,估计是自小就在皇城里得名师指点。

    文道听了,不觉诧异,问道:“大哥可说了为何不能去皇城?”

    万厚摇摇头,“我问了。他说与我说不清楚,但让我务必告诉几位。”

    汪笙打断问道,说:“多谢皇孙殿下,有劳殿下了。殿下若不嫌弃,坐下喝口粗茶?”

    万厚说:“我谎称肚子疼跑出来的,还得赶紧回去。几位哥哥切记,今晚不要去皇城。”

    “这…不会害殿下被责骂吧?”文道想起自己上义父的经法课时,也用过这等手段,却被爹抓去打了一顿不说,还刷了三日马槽。

    “不妨事,有老公公知道,我一说肚子疼,就是有事。他会替我遮掩。”说完,合手退出房去,几人出来相送,只见两名便装护卫等在门口。看也不看众人一眼,随着万厚跑了出去。

    这皇城门前,本应是今晚最热闹的地方。毕竟哪家的灯笼能大过皇家,哪的才子能多过朝堂,又有哪的舞姬比得过宫里。可万宽既然让弟弟偷跑出来报信,定然是有大事。文道想起刚才汪笙似乎是故意打断自己问下去,便问汪笙。汪笙也不敢肯定,只说,似乎是清明前后要处斩两位太医,罪名有些模糊,惹得太医院有些不满。太学里研习医道的学子们要去皇城请愿,还联络了不少其他学子。也有人找到汪笙,汪笙以已和文道等人有约推掉了。甄智九方锦和曹桦因为一开山就被汪笙领回了吏部侍郎府邸,倒是清静。

    文道是在自家府里跟义父学的,并不认识州学里的人,也没人找自己。但这处斩太医的事情昨日陈焘刚刚说过,自己却丝毫没往这边想。几人推定了这个缘由,觉得这皇城前虽然热闹,不去也就不去了。但百芳街还是要走一走的。文道只到过街口的京戏园,再往里多少青楼酒肆都没去过。甄智等人更是极少到这地方来。汪笙虽然去过,但也碍于身份和自家府里规矩,没进过这花街柳巷之内。几人商定,趁着热闹,走一番百芳街。

    莎莎姑娘刚出去替换茶水,于掌柜叩门而入。仅和众人寒暄了两句,便说道:“文公子,宫伟公子求见。”

    文道大感诧异,怎得这東圭又要生事么?但想起太学里几日来宫伟虽然不算热络,但还是在拦着東圭胡闹,想必也不会是来寻事的。便让掌柜的请他进来。

    宫伟一进门,见汪笙等人都在,客客气气的行了礼,说道:“几位同窗,方才我家世子差人传过话来,让我们几个東和学子今晚不得去皇城。我找人打听,才知道是有学医道的学子,要领着众人去请愿。陛下极是不满,恐要降罪。我担心几位不知情被拉了去,特来叮嘱。”

    众人惊疑的看着文道,文道也是吃惊不小,说道:“多谢宫公子特意告知。我等不去便是。公子来这里相告,是世子的吩咐,还是你的主意?”

    “不满几位,是我的主意。我猜几位会在这京戏园留下墨宝,就来找于掌柜了,正巧碰见几位都在。”

    汪笙应道:“有劳宫公子了。我记得世子是请了你写的文章进的皇城?”

    “那文章若不是属的世子名字,怕是也入不了掌院的眼。仅就文章而论,我倒是觉得文公子的最好。”

    文道想起邵忆的点评,说:“谬赞了,有人责我文章虚浮,反倒是称赞了世子所写的那篇。”

    莎莎领着个侍茶的女孩回来,见了宫伟,屈膝施礼。宫伟还礼道:“除了找几位公子,还想求莎莎姐姐一件事。”

    莎莎对宫伟却一改方才殷切热络的模样,冷冷说:“公子有何吩咐?”

    “惠儿姑娘让我请姐姐今晚过去赏玩。”

    莎莎起身,一扭柔若无骨的柳腰轻靠在文道身侧,“文公子点了小女子的胭脂,今晚他去哪我去哪。”

    “那正好,几位公子可愿赏脸?”

    宫伟这话是问向文道的,不待文道作答,莎莎抢着说:“怎的你让文公子也去那潇湘馆么?满园子的莺莺燕燕,惠儿姐姐看的住你,我可看不住文公子。”

    文道本来觉得東圭不在,去一趟潇湘馆也没什么,可莎莎既然如此说了,只好接口道:“要不公子带着惠儿姑娘来此?我听说去年惠儿姑娘和莎莎姐姐可是唱了不少佳作。”

    宫伟没想到莎莎会代文道回绝,便说回去和惠儿还有東和同窗商议,告辞离去了。宫伟刚一出门,莎莎便一改方才的风尘模样,屈膝施礼道:“小女子莽撞,还望几位公子见谅。”

    汪笙好奇道:“姐姐为何阻着文兄弟去潇湘馆?”

    “掌柜的叮嘱,莫要和東和人往来太深。兴许是舍不得惠儿姐姐嫁过去。”

    “这下可好,皇城去不得,潇湘馆也去不得。今晚咱们去哪?”汪笙躺在躺椅上,长叹一声。

    九方锦笑着说:“这里挺好,我方才看台上的戏都入迷了。”

    甄智也说:“二哥,这京戏园三层的大雅间,算得上是最好的地方了,还要寻去哪里啊?”

    莎莎说:“若是几位公子嫌这里太闷,莫如去寻只画舫,在万红河里看百芳街,也是个景致。”

    “有理,有理。”汪笙听了,直接从躺椅上跳起来。“就去找个画舫。这活于掌柜肯定擅长。”说着拉响了绳铃,让伙计去寻于掌柜。

    于掌柜小跑过来,略微发胖的身躯让人看着忍俊不禁。一听说汪笙要找画舫,满口答应。汪笙掏出两个金钱,“帮我等寻只最好的来。”于掌柜接了钱刚要转身,忽而挺住,“不对,我若放了几位公子去画舫,那我这京戏园今晚的诗词对子怎么办?我还盼着几位能帮我这小园子拔个头彩呢。”

    汪笙催促道:“我带了上京第一才子来,还能少了掌柜的你几篇诗文?你这有,画舫也有。快去帮忙找船啊。”

    于掌柜嘿嘿一笑,转身安排去了。汪笙刚关上门,就盯着甄智,“四弟,你也听见了,你不给他留几篇,咱们怕是出不了这个门。”

    甄智气的直翻眼珠子,“二哥,你…”

    汪笙揽着九方锦的肩头,“我和九方兄是学实务出身,三弟刚才说了他也不会写诗文。你和曹兄,就靠你们俩个了。”

    曹桦赶紧摆手:“汪笙兄,我是习武的粗人,误打误撞来的。那些诗词曲赋听也没听过几次,怎么会写。”

    汪笙得意的看着甄智,“瞧,全靠你了。四弟莫要吝啬。”

    甄智也没有真恼,装作气急的样子坐下来,叫到:“现在没心绪,写不出。”

    “不急不急,天还大亮,现在上画舫,看不清岸上,自己到被人看个通透。咱们等晚间吃了饭再去。”

    曹桦难得开口:“汪笙兄,这画舫这样贵么?竟要两个金钱。”

    “你若是找那种招揽散客的大船,上去只绕半圈罪洗湖,大概只要几十钱。想包一艘那些小点的花船转转,几个到几十个银钱而已。”

    “那你为何给那掌柜的那么多?”

    “一是让他找最好的,再一个,今夜咱们皇城去不得,青楼也去不得,总不能只有文兄弟身边美人相伴。”说完,微微笑起来。

    “呸,二哥你竟也是这好色之徒。”甄智笑骂道。

    “四弟,不要那么迂腐,没有红袖添香,你如何吟风弄月。”汪笙笑道。

    “四弟,这个也字从何而来?”文道也笑起来,作势要捉甄智。

    甄智叹气道:“清明时分,本是缅怀前人,连写些个句子悬在灯上,也是从原来将缅怀的书信烧给过世之人而起。如今只剩下玩乐。”

    汪笙说:“四弟何苦这样,白日已经缅怀过了,入夜就要万物初新。”

    甄智点点头,转向莎莎说:“劳烦姐姐取些纸墨来。”

    戏台上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开唱,几人看的专注。甄智讨了纸墨,自去一边。于掌柜叩门而入,瞥见甄智正在运笔,喜笑颜开,说道“汪公子,为您寻了艘好船。”

    汪笙说:“多谢于掌柜,我倒要看看有多好。”

    “有琴有舞,有酒有肉,有美人。船主还备了膳食,几位可早些过去。莎莎,一会儿你带几位公子去对岸找红儿。”

    待甄智停了笔,众人抢着要看。甄智捂得严实,说待一会儿回来,且看是否提在灯上。莎莎领着个奉茶的女孩,带着众人出了园子,过石桥去往对岸。路上与众人说起这船主红儿,原是百芳街里数得着的青楼女子,后被一外地老迈商人赎了做妾。那商人也未曾将其带回家中,只在上京置了产业养起来。没几年商人过世,原配一纸文书将红儿逐出家门,但也未曾为难她,上京的房产和几年来积攒的银钱首饰也都给红儿留着。商人过世时红儿已年过三十,算不上老,但在这华彩流光的百芳街,皮肉生意是做不得了,就在这街对面盘下了一间小客栈和两艘花船。和百芳街的老鸨掌柜们相互照应着,这几年也算过的安稳。

    下了桥,没几步就到了个二层小楼前。这小楼节日也不开门,也不挂幌子牌子。莎莎敲了两下们,就有伙计热情的将众人迎了进去。老板娘一身红裙,看得出有些年纪了,但风韵犹存。举手间看不出青楼女子的放荡,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给几人施了礼,就挽起莎莎来有说有笑。引着众人穿过厅房,后门对着水路,水面上飘着艘精心布置的二层游船,这船比寻常游船大一些,周遭又多用彩布灯笼装点,煞是好看。

    红儿说:“几位公子正是年少,我个半老之人就不去打扰,船上几个妹妹,还望公子们多多照顾。几位,请。”

    众人正要登船,文道忽然停住,叫着最前面的汪笙和曹桦,“二哥,曹兄弟,稍候片刻。”又问红儿,“姐姐,我还有两位朋友,不知他二人是否同船,可容我去问问?”

    红儿说:“不妨事,只是船上只有五个姑娘,公子好友若是上船,容我再寻两个来。”

    文道说:“这倒不必,我这两位朋友,即使上船,估计也用不着姑娘相伴。”说完,又出了门去。街上熙熙攘攘,桥头那边更是摩肩接踵,文道四处打量着。却被人在身后叫住:“公子,可是在找我们二人?”

    文道回身,见那两名暗中保护自己的皇卫,正靠在门边。笑嘻嘻的说:“二位好功夫。”

    “找我二人何事?”年长的皇卫问。

    “小子要和几位同窗坐画舫转一转这罪洗湖。我想着湖上虽未必有什么歹人,但若是就这么走了,恐给二位不便。”

    “有劳公子惦记,你若去游湖便去,我等自会寻船跟着。”

    “那也太麻烦了些,二位不如一同上船。”

    “我等接的命令是暗中护持公子。不便同行。”

    “二位找艘船,在湖面上跟在后面,也算不得多暗中啊。走吧,找船的掌柜可说了,有琴有舞,有酒有肉,有美人。”

    二人对视一眼,年长的说:“无需酒肉美人,公子自去游玩,我等在船尾坐着就好。”

    文道见二人终于不是一副石头模样,也不多求,领着二人回到小楼。汪笙等人见文道领了两个生人,大感诧异。文道忙说:“我初来上京时,糟了些变故,皇卫所派了两位大哥来保我周全。平时怎样都好,这水里多有不便,我只好请二位一同上船。”

    汪笙说:“往日都是大哥身边跟着护卫,想不到三弟你这排场也不小。”

    年长的皇卫说:“公子见谅,我二人不会扰了各位雅兴,只在船尾坐着就好。”

    汪笙点点头,五个少年,莎莎姑娘和奉茶的女孩,加上两位便衣皇卫。一同上了游船。船上有两个船夫,一个伙夫,一个伙计,还有五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五个姑娘身穿一般样式却五色各异的裙装,分别是红白紫绿蓝。年岁多与几人相仿,最小的,只得二八。众人一瞅游船,挂着的花布和灯笼也是这几色。只不过在白灯笼上多了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