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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北烈军殇

    文道独自牵马回校场,先寻到了杨崇将马匹归还。又在看台上逮着了万宽等人。果然万宽也没和众人提校尉之事。大家全神看着擂台上刀剑拳脚,大呼过瘾。

    文道:“瞧这些人身手,曹桦兄若是不去骑射而来比试刀剑,怕不是现在还在场上。”

    “算了吧,真下了场,顶多两三轮。”曹桦说。他到不是自谦,骑射之人虽然都可以借用军马,至少要精于快马弯弓,是个极金贵的事。比的人之所以不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这刀剑拳脚,若是随便凑热闹,怕不是要被打折几根骨头。敢上场的,都是有些真本事的。曹桦自讨自己不过是勤练了几套军中武艺,真下场,无论是功法力气,还是对敌经验,都远不及场中之人。

    等决出胜负,已过申时。军士喊着三位优胜者到行辕里领赏。文道瞧了一眼万宽,万宽点点头。对众人说:“我和三弟一起去。二弟你们先去京戏园等着吧。”

    甄智:“这是为何,领个赏要好久么?”

    汪笙看了一眼文道和万宽,说:“多久也比在这干坐着好。走,咱们喝茶去。”

    文道和另两位胜者跟着军士来到行辕。三位皇子共同南面并坐。所谓赏赐,先是每人一块牌匾。然后银钱,职位,和宝物挑一样。文道领了牌匾,刻意等二人挑完。比拳脚的壮汉要了个护卫的职位,想为皇家效力也得个安稳。比兵刃的要了宝物,是一柄镶金长剑。待两人出了门,三位皇子转向文道。

    二皇子:“道儿不错,有文帅风范。”

    五皇子:“我看你短短几日就精通了我教你的法子,孺子可教啊。”

    四皇子:“这银钱和职位道儿是看不上了,我兄弟三人给你选了件宝物。?”

    文道躬身,以额头触手背:“几位殿下,小子无需银钱宝贝,只求几位殿下赏一盏茶的时间,见一个人。”

    三位皇子互相看了一眼,四皇子:“道儿何故行此大礼,你想让我们见什么人。”

    文道:“此次骑射比试中第二名,那位原是北烈军骑军校尉,姓韩。”

    四皇子:“为何见他?”

    文道不知如何说这缘由,踟蹰了片刻:“这…还是让他自己和几位殿下说得好。”

    五皇子:“好,见了。人在何处?”

    文道:“与三皇孙一起,就在行辕外。”

    四皇子:“宽儿也在?让他们一同进来。”

    军士去传了万宽和韩校尉。文道退在一边,等着两人。

    两人一进门,四皇子就问:“宽儿,到底什么事情。”

    万宽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说:“父亲,二伯,五叔,这位韩校尉给了孩儿和文道一封信,希望我等转呈。”万宽说着,看了眼文道,“书信中所写,乃是此次北烈军裁军中贪腐欺辱之事。孩儿知道此举不合规矩,但若信中所写为实情,实乃非常之事。为我大宁社稷,孩儿斗胆,请文道兄和我一起行了此非常之法。”

    四皇子接过信件,草草看了一遍,又传给二皇子和五皇子。待两人看完,开口道:“韩校尉,信中所写可属实?”

    韩校尉行全礼道:“小民愿以性命担保,如有一句虚言,甘愿领死。”

    那信件本就在骑射时为万宽汗水所湿,现在被五皇子攥的死死的,已破烂不堪。五皇子压着声音,从胸膛中嘶吼道:“信中说,坎州当地回乡军士所领田土,乃是沙地?”

    韩校尉:“不错,最大一片位于坎州北接乾州的沙庄县,领了那片地的军士,共有八百五十三人。沙庄县土地贫瘠,原有住民只得两千余人。这八百军士,几乎没了活路。”

    四皇子:“你说还有同三品将军借裁军挟私报复收受贿赂。”

    韩校尉:“马军三队首领李新主持马军裁撤,到我离开之日止,所收钱财在千金以上。其弟李浩乃步军偏将,主管粮草储运,平日就克扣粮饷,今次更是将与自己有嫌隙的尽数裁撤,若是六品以上不在裁撤之列的,就将其部曲裁撤打乱。有的千人队,硬生生被裁到不足百人。”

    “傅将军呢?为何不说与傅将军听。为何没有傅将军的奏报!”五皇子的怒气已经要压不住了。

    韩校尉:“傅将军年事已高,每有军报,都是经由将军府主事。可无论我等如何上报,都没有回音。”

    五皇子一拳锤在桌案之上,果品茶杯散乱一地。

    韩校尉:“小民之言,句句属实。小民愿领罪责,死而无憾。只求几位殿下,给北烈老兵,一条生路。”

    四皇子也强压着怒火,说:“来人,带韩校尉回皇城。好生招待。韩校尉,你所言若是属实,我升你三级,若不属实,不用你求死,我有的是手段与你方便。”

    “叩谢殿下。”韩校尉行了全礼,感激的看了一眼万宽和文道,就被军士带出了门。

    二皇子始终一言不发,此时开口:“宽儿,道儿,你们二人也下去吧。”见二人神色,又加了一句:“此事你们二人做的没有错,无需担心。”

    万宽看了一眼四皇子,四皇子点了点头,就拉着文道出了门。

    四皇子:“你们也都下去吧。”待遣散了周围的军士,四皇子又开口:“此次裁军,为求全功没让五弟去。竟闹出这等事来。”

    五皇子怒道:“兵部那群人,还有脸回京,还报捷!还请赏!”

    二皇子:“五弟切勿急躁,现在得看看,怎么处理此事。若是五弟亲自去查,怕是吓跑一堆人,只能抓些个小贪小贿。”

    四皇子:“可若不是五弟亲去,也找不到有威望有能力,又熟悉军中情况的人。”

    五皇子:“我自然要去,抓出那些害群之马,我必杀之而后快。但二哥说得对,我不能明着去,只能暗中查实,再兴讨伐。”

    三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四皇子:“走吧,回城再细细安排。”

    二皇子:“把那两个孩子喊来,一是让他们切莫声张,二是,方才怕是吓着两个孩子了。”

    四皇子点点头,提高声音喊来军士,“将这里收拾一下,现在就回城。万宽和文道人呢?”

    军士答道:“三皇孙和文公子还在行辕。”

    四皇子:“叫他们过来。”

    万宽和文道亲见了天威,出了门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没急着离去,还在行辕外围徘徊,想着探听个消息。见军士来唤,连忙战战兢兢回到屋内。

    五皇子已经离去,四皇子问:“此事,你二人可曾告诉他人?”

    “没有,那校尉在最后一场骑射比试前找到我俩,只有我二人知道。”万宽答。

    四皇子:“汪侍郎公子他们,还有邵家小子,也没说吧?”

    文道言之凿凿:“没有,义兄和同窗都不知道。”

    四皇子:“好,此事不可宣扬,你二人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也不能让人看出异样。”

    待两人应下了。二皇子:“道儿秋狝夺魁,本是喜事,还是胜了马军校尉,尤其难得。赏赐可少不得。”

    文道:“小子闯了这么大祸事,越俎代庖,助不明身份之人直达天听,殿下不怪罪已是大幸。哪敢要什么赏赐。”

    二皇子:“你既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为何还是做了?”

    文道:“那人所说之事重大,若是假的,殿下宽仁,我顶多被责罚。可若是真的,由着成千上万的军士这般委屈,却是大大的不妙。”

    二皇子看向四皇子,点了点头。四皇子:“宽儿,此事非常,我不怪你,但下不为例。”

    万宽:“孩儿知道了。”

    四皇子:“至于道儿的赏赐么,你在军中长大,什么样的马儿也不稀奇。宫里有杆从北灮皇室那缴来的长枪,明日予你。”见文道还要推辞,又说,“收着吧,要不然,回去怎么交代为什么没得赏赐。去吧,你二人要当没有此事,就是秋狝夺魁,要使劲儿庆祝一番。”

    万宽和文道谢了恩退了出来,心中稍定。

    两人肩上担子放下,却不感轻松。毕竟校尉所说之事,关系重大,让两人心头沉甸甸的。能做的既然都做了,空想也毫无益处。踱着马往城门走去。

    万宽试着说点开心的事放下这沉重的念头:“三弟你第一场那般作为,是不是看台上和邵忆兄一起的那三个姑娘里,有你的陈家大小姐啊。”

    文道本来已暂时忘却了那冷脸的大小姐。经万宽这么一提,更是沮丧。和万宽好一顿抱怨。

    万宽:“哈哈,三弟是受委屈了。平日里连戏园头牌都追着献殷勤,自己夺了魁都没能博佳人一笑。今晚咱们把那几个姑娘叫来,让那个小白好好服侍你。”

    “莫不是殿下说要使劲儿庆贺,大哥你自己要放纵?”文道也不愿一直这么消沉,和万宽说笑起来。

    两人追闹着,马儿的步子也快了些。绕过皇城和罪洗湖,到了京戏园。

    “如何,三弟得了什么赏赐?”汪笙见二人许久才到,猜到有事。但二人不说,他也不问。

    万宽:“了不得,北灮皇室的长枪。”

    曹桦惊讶道:“那可是宝贝,皇子殿下好大的手笔。”

    众人惊道:“曹桦兄,你知道那枪?”

    曹桦点头:“北灮皇室的宝贝,众人都只知道那个镶嵌里冷玉的阿赖耶识刀。实际上,阿赖耶识刀在北灮的年头比冷玉还长。是先有宝刀。得了冷玉之后才镶嵌了上去。起初不是单刀。而是刀,剑,枪三把兵刃。传说北灮开国之时,结义兄弟三人各持一把,在极北苦寒之地推翻前朝打下江山。现在阿赖耶识刀被重铸了,殿下莫不是要把阿赖耶识枪赏给文道兄。”

    众人头一次听说,纷纷恭喜文道。众人谈论起今日比试,甚是快意。

    “掌柜的呢?让他去把那红儿姐姐的姑娘们叫来。比完了,咱们也过过中秋佳节。”万宽嚷道。

    “怎的大哥今晚你不用回府?”汪笙问。

    万宽点头:“三弟夺魁,我也进了决赛,家父开恩了。”

    文道拉了铃,让伙计去寻于掌柜。于掌柜听了后,一面差伙计去请,一面说:“这个时辰,怕是几位姑娘已经上了船。若如此,我再去别的园子给几位寻人。”

    不多时,红儿姑娘跑来,欢喜着来接六人。

    汪笙:“这大好的日子,姑娘们竟闲着?”

    红儿屈膝行了礼:“原是有船客人,听闻几位公子赏光,我便请他们通融了一下。”

    汪笙:“这怎么使得。”

    红儿笑着:“无碍,也是些个熟客,多赔偿了几个定钱就好。”

    “那你这买卖不是赔了。”汪笙说着,摸出钱袋。

    “得几位公子厚爱,是小店荣光。几个姑娘们,也都念着公子们。只是不知原本准备的吃食,是不是合几位的口味。”红儿辞了汪笙的钱财。

    来到客栈,上了花船。船上七个姑娘都在,除了红绿白青兰紫六位,还有个姑娘一袭深衣,唤作墨儿。走进细看,却发现紫衣姑娘换了人,红儿喊着几人稍待,原先的紫儿已梳妆完毕,马上上船。

    小红儿:“紫儿妹妹被一位熟客带来的公子相中,要请回府去。”

    众人问甄智,可舍得。若是不舍,大可与那公子商议。甄智却已知晓,原来他那番紫儿被人看中的话,竟是真的。紫儿却说,自己能早早被人相中,出了这风月,多半是甄智的功劳。今次,就带着新进的紫儿姑娘服侍甄智。

    墨儿姑娘本在船上,轻声问:“我当下船么?”

    汪笙:“岂有放走美人之理,今日三弟夺魁,你就和小白一同为他庆贺。”

    六人带着八个姑娘,迎着一轮明月缓缓飘荡。备下的晚膳是南边的铜锅,正是上次众人错过的佳肴。铜锅辛辣了些,这青瑶竹更是不断。歌舞之际,墨儿为众人画了丹青,原来除了琴瑟歌舞,七仙女中墨儿长于字画。

    万宽和文道难以放下心头事,有些心不在焉。被汪笙和九方锦瞧出,两人借着甄智的幌子,早早拉着姑娘回了舱室。小白知道文道乃是雅客,也不做轻浮之举,在舱中和墨儿只陪着文道赏月。文道见两个女子的恭顺模样,想起冷着脸的陈曼,心中滋味自己也说不清。大小姐守着清闺,自己在这寻欢,文道有些愧疚。但除了自己父亲,哪个富贵人家没几个妾室。上京这奢华之风文道也略有知晓,怎么到了自己这就要看陈大小姐的脸色。

    更加,今日的北烈军状况,怕不就是将来铁骑军的下场。想起兑州那些与自己亲如兄弟的少年兵士,与他们一般无二之人正在遭遇欺凌,文道心中又悲又怒,索性让姑娘取来酒水,豪饮无度。

    独饮了一竹酒,便是这青瑶竹不醉人,文道也有三分朦胧。墨儿趁着倒酒,钻进文道怀中,文道趁着酒意,手掌在少女背上抚摸。中秋时节的夜,虽尚炎热,但水面上时来的晚风,已有丝丝凉意。小白见了,悄悄给墨儿褪去外裙,墨儿轻轻侧身,将文道摸索的手引向自己胸前。那手掌,即顺从,又贪婪,在胸前赢手一握,墨儿发出一声低低的沉吟。

    这沉吟和少女的柔肌让文道惊醒,慌乱的抽出手臂起身,竟撞倒了墨儿。墨儿登时惊惧,爬起来深深屈膝施礼:“小女子冲撞了公子,请公子赎罪。”小白也一般模样。

    文道见二人这么大反应,自觉惭愧,忙说:“是我一时失神,不甘二位姑娘的事。快起,快起。”小白多少知道些文道的性情,如释重负。墨儿却还不敢起来,文道将她扶起,又说:“我可有伤到姑娘?”

    墨儿低着头,怯怯的不敢说话。小白:“都告诉你了,公子性子温和,更不愿轻薄。莎莎姐姐他都不曾动心。”

    文道拉着墨儿坐下,“说起莎莎,那紫儿姑娘是何时被人相中的?”

    小白和墨儿也说不知,只知道月初时红儿领来个姑娘,说是紫儿要出嫁,这是新的紫儿。两人言语中,多有羡慕之情。

    墨儿说:“几位公子都是贵人,若能服侍几位,我们便也涨了身价。我早就愤愤自己当时没能上船,今日得了机会,就贪图起来。”

    文道笑道:“奇了,这百芳街的女子,都是这等想法么?”

    墨儿摇头说:“大园子里的姑娘,只想着多接客多挣钱的。”

    经二人这么一遭,文道心绪竟不再烦闷。自己对这些少女的命运无能为力,一如对那些军士的命运也无能为力一样。甄智破了心戒,自愧不已,却让一个紫儿寻得令同伴艳羡的归处。自己犯了规矩,或许能帮那些军士一点点也说不定。圣贤书中总说众生皆苦,文道自幼锦衣玉食,习得而不识得。比起这苦来,陈家小姐的脸色,不过是个笑话。

    六人尽兴下船,天色已晚。万宽和汪笙自然是回府,九方锦和曹桦跟文道回南宅,正好明日瞧瞧是不是真的是那阿赖耶识枪。万宽问甄智:“四弟,你如何?”见甄智羞涩神情,接着说:“不要总是这般,大好男儿风花雪月有何不可。”

    甄智抬头道:“我与大家同去三哥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