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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狮子林

    四人轻手轻脚进了宅子。邵忆却迎了出来,“正是良辰美景,许你们纵情欢乐,就不让我也贪图一下月色么。”

    大家笑起来,纷纷请邵忆猜测文道得的赏赐。邵忆听说可能是阿赖耶识枪,忙去书斋翻找。高阁之上取出一卷书来,翻查半天,果真有此物。大感震惊:“你们竟然知道此枪。”

    文道颇为赞许:“曹桦兄知道,我们别说知道了,听都没听过。”

    邵忆惊奇的看着曹桦:“曹桦兄是如何得知。”

    曹桦:“我给县丞大人的公子做伴读时,住在县衙的储运室里。里面不少地方志和史经书籍,我闲暇下来就去翻看,碰巧看过。”

    邵忆赞叹道:“这可不是碰巧,旁人读史,不过看些大事评论。翻到这些细节的,能有几人。”

    曹桦一本正经回道:“史经这东西,不是后世评说,而是一桩桩事,一件件器物,一个个曾活着的人。”

    甄智也是钦佩不已:“这话大气。曹桦兄还总说自己才学平平,仅这一条,我等均不及你。”

    九方锦:“只是住在储运室里,也苦了曹桦兄。”

    曹桦笑了:“县衙的房子,可比寻常的屋子好多了。县丞仁厚,还将杂物都差人清了出去。那些书籍,是我求大人留下的。”

    几人又闹了一阵,还开了一坛迎风倒。借着酒意甄智还和邵忆对弈了一局。伙夫平日里清闲的很,见众人欢乐,还给众人做了点心。几个外乡少年,也算在上京城里过了中秋佳节。

    文道早间赛了两场骑射,午后又经了一次天威,晚间纵情玩乐痛饮,到倒在床上,已是烂泥一般。待到次日被人叫醒,竟是要接圣旨。文道草草洗漱,穿着睡觉的绸缎袍子就跑出来,立在院中躬身行礼。来传旨的不是公公,而是几名身着金甲的皇卫。

    “陛下口谕,午时请文公子入宫。”皇卫面无表情的说道。

    文道恭领了圣谕。皇卫也略微松弛下来,说:“时候不早,还请文公子速速更衣,与我等同去。”

    邵忆等人在旁凑过来说:“大人可知陛下找舍弟何事?”

    “我等不知,但陛下午时于宫中设宴,还请了不少重臣。”皇卫答道,见邵忆手中银钱,又说:“我等皇卫代天行事,公子还是免了这些俗礼。”

    文道心中泛着嘀咕,最好是吃顿好的,当面领了那杆枪。最差,怕不是昨日僭越之事要被怪罪。心里想着,还是翻出太学襕衫,穿戴整齐,和几名皇卫去了。

    一路皇卫在前,虽不见跋扈,但百姓还是纷纷让路,马走得飞快。待到皇城前,已有不少车马,文道将马拴在侧里马庄上,和皇卫步行入了皇城。

    文道第一次进皇城是跟着万宽在游船上走水路,只得远观一隅。这次步行期间,才感叹皇城雄伟。阔则方圆百丈一览无遗,高则宫墙森森抬颈丢冠,深则青砖垫路张目无尽。檐梁之上飞鹰走兽,台柱两侧攀龙附凤。一路上百步一岗,明枪亮甲。文道越走越是心惊。直到穿过侧殿,来到后殿,皇卫叩门通报,内里出来几个公公。皇卫将文道交给公公,返身去了。领头的太监打量了一下文道,细着嗓子说:“公子稍待。“

    不到一刻钟,公公领着万宽和那个曾去京戏园报信的七皇孙万厚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垂垂老翁。文道瞧见万宽,才算是松了口气。“见过三皇孙,七皇孙。”

    万宽快步迎上,“三弟无需这般,这位是冷公公,自小带着我,现在带着厚儿。”

    文道行礼道:“见过冷公公。”

    老者说:“久闻公子大名,快进去吧,要开宴了。”

    文道跟着三人向前,此处算是后宫的园子。莫说文道这等外姓人,就是皇子皇孙,成年后不请旨也不能擅入。但这一年多,陛下一直久居狮子林,朝中重臣和金甲卫奉命可以出入。

    后宫全无之前的恢弘森严,亭台水榭,花鸟奇石,曲径弯弯,流水潺潺。文道绕了两圈就晕了头。来到一处华贵院子前,牌匾上写着:“耦园”。远远就见不停有宫女太监进出。冷公公领着三人入园,正厅里,已坐了些人,都身着官服。文道细瞧了一眼,不是仙鹤就是锦鸡,都是一二品大员。冷公公领着三人从侧门进去,却是在最深处紧靠前的位子上坐下。冷公公悄然退去,文道回头一望,大感头疼。第一排已落座了两人,看服饰,也是天皇贵胄,大约是四皇孙和五皇孙。头疼的不是这二位,而是第二排独自坐着的,東圭。

    “三哥,七弟,你们怎么才来。”前排的一位说道。

    万宽应道:“我等去前殿接一下文公子。文道,这两位是我弟弟,四弟万光,五弟万孝。这位便是文帅之子,文道。”

    文道忙行礼:“在下见过两位殿下。”

    “听闻昨日文公子秋狝夺魁,不愧铁骑军威名。”“李先生以公子文章教过我等,真是文武全才。”两个皇孙说着应景的客气话。客套一番,文道瞟了眼東圭,硬着头皮坐到后排万宽身后。東圭恶狠狠的瞪了文道一眼,一言不发。

    屋内各位大臣喧哗,甚是吵闹。文道低声问万宽:“大哥,今日是何事竟把我也叫来了。”

    万宽摇摇头,低声说:“家父只是传话回来,说让我早早入宫,今日有要事。但绝不会是咱们昨日僭越之事。”

    文道讪笑一声:“那是自然,朝中一二品重臣全来了,哪轮得到咱们那点小事。”

    菜已上齐,三位皇子从后堂走来。

    四皇子居中说:“各位大人,今日佳节,却将各位招致宫中,多有打扰。为表歉意,略备薄酒。稍后父王有要事告知。诸位,佳节之际,同饮此杯。”四皇子率先举杯,场上众人也举杯相贺。有鹤园的舞姬在场中献上歌舞,一个个,身姿曼妙,舞姿轻盈。居中一位舞姬,带着面具,但衣衫下的肌肤白的透明,白的炫目。

    文道瞧了会歌舞,又望向各位大臣,人群中自己认得的,只一个太学掌院李忠。旁人是一个也不认得。瞟一眼東圭,只见那胖子满嘴油光盯着场上的舞姬目不转睛。

    席间交谈之人不少,大家都不知何事,也没人起身高声。舞了三曲,一个太监走到三位皇子前低声传话。四皇子停杯落箸,和二皇子五皇子耳语几句,又对太监说了几句。太监走下台来,在第一排的大臣耳边挨个耳语,闻言之人皆起身入了后堂。等第一排的几位大人都离了席,四皇子高声说:“诸位请继续。我等去去就来。”然后转向万宽等人,“你们也一同过来。还有文道,東圭。”

    文道一头雾水的跟在四个皇孙之后,无声无息的从后堂出了耦园。石板路蜿蜒,通道了另一处园子,牌匾上三个大字:“狮子林”。文道只能闷头跟着走。穿过前庭,进入正殿,待身后大门关死,才开下一扇,如此过了三道门,秋老虎咬人,每过一道门,室里便又热上几分,文道几乎冒汗了,陛下旧居之地,竟是一处暖阁。

    中秋时日里的暖阁,热气升腾。起先几位一品大员都静立在一个帷帐前,两边远一点是侍奉的宫女太监,还有两名太医。三个皇子走上前去立在一侧,另一侧,一凤冠女人缓缓拉开帷幕。

    帷幕中是宽大龙床,一老者半靠在软枕上,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但眼神锐利,精神似乎尚可。两手边是一柄长剑和一根禅杖。另一位着僧衣的老者,在床边的大椅中端坐。

    众人见了,纷纷躬身以额触手,“陛下。”

    文道赶紧也随着众人弯下身子。这半截入土的老者,就是一生戎马的老皇帝万拢。

    老者声音微弱:“免礼。皇后。”

    戴着凤冠,自然是皇后,原来的皇后郑氏早亡,现如今的皇后是戚氏,也已过半百。但保养的好,加上妆容,如同四十岁中年女子一般。皇后迟疑了一下,从太监手中接过皇冠,为老皇帝戴上。

    老者戴上龙冠,顿时便有了君王的模样,提了一点声音说:“各位爱卿,柏儿,松儿,杉儿,你们等我死,等急了吧。”

    众人听了,连忙呼着陛下,纷纷告罪。

    陛下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说:“众位大人,稍安勿躁。”众人安静下来。望着老皇。

    “众卿勿惊,按太医的说法,一年前我就阳寿已尽。靠着这个,撑到了今年。”皇帝轻轻抚了抚长剑。“这两月,光是一个已经不够,才向现世佛求来禅杖,撑到了现在。月初时,杉儿从兑州回来,带回了文生送来的一把长剑,难得那小子,做了这么多年将军,却还记得我的喜好。我竟无力将宝剑抽出,是时候了。没什么值得把着不放的,不能挡了后辈们,上进的路。”老皇帝说着,艰难的侧头看了一眼身旁老僧。

    “陛下文治武功,殚精竭虑,才有这一代盛世。老朽,恬代天下人,谢过陛下。”那老僧口应道。

    “在此,我传位于皇四子万松。还望诸位爱卿,多多扶持。散了吧。”老皇帝提着一口气说完,更深的陷在软枕里,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将手边长剑双手捧起,来到四皇子身前。

    四皇子眼圈发红,迟疑着不敢接过:“这剑,父皇他…”

    皇后摇摇头,说:“陛下已将大位传你,你就让他安心歇息吧。”

    四皇子只得接过长剑。皇后又将禅杖递给那老僧,说:“多谢佛爷。”

    老僧接过禅杖,望了一眼老皇帝,口诵经文,转身在一位公公的引领下离去。

    待老僧离去,皇后拉上帷幕。四皇子手捧长剑,愣愣的望着帷幕。二皇子在一旁说行礼说:“陛下。”这一声不大,但暖阁内极其安静,落针可闻,五皇子和众位大臣听得真切。纷纷躬身,以额头触碰手背,轻声说:“陛下。”

    四皇子回过神来,提剑出了暖阁。众人也随着他出来。待到前庭,四皇子回身对着已紧闭的大门又拜了一拜,终于开口:“吾兄万柏封康王,吾弟万衫封瑞王。来人,把康王的轿子抬来。”有太监匆匆出门。四皇子随后引领着众人走进狮子林偏殿。

    新登基的陛下在偏殿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一眼众人,“还有两件事,诸位稍待。冷公公,请吧。”

    和万宽一同引文道入后宫的那位冷公公走上前来,手持圣旨,开始宣读:“万氏后裔万宽,乃是原皇三子之子,万氏后裔万光,乃是原皇二子之子,万氏后裔万孝,乃是原皇五子之子,万氏后裔万灵,乃是原皇四子之女,万氏后裔万厚,乃是原皇四子之子,万氏后裔万诚,乃是原皇五子之子。朕走后,皇孙一辈仍按此排行。钦此。”

    冷公公念完,徐徐退去。

    新皇开口:“各位大人,我大宁立国,已近百年,至今仍西有强敌,南多流寇。还望各位同心同德,守我大宁百姓,创我大宁社稷。”

    众人纷纷躬身,说着吉祥的话。此时两个公公和一个标志女子各自捧了个木盒上前。新皇从公公手中打开短一些的盒子,取出一柄宝剑,这剑比他手中那柄长些,但更细。新皇说,“此剑乃文生赠与父皇,父皇交付于我。文生之子文道现也在京中。现在我代父皇收了这剑。”说着又接过另一位公公手中狭长的木盒,“我再将此物赠与他,一来奖他昨日秋狝夺魁,二来,以此两物证我们君臣同心,共讨强敌。”

    文道听了,当场愣住。直到万宽轻声叫他,才回过神。连忙上前两步,新皇从长盒中取出一杆长枪,枪长六尺余,通体银亮,递给文道。文道躬身双手接过,此枪入手极沉,竟连枪杆也是金属制成。文道握着长枪,依照军礼,横拳于胸口,说道:“忠心不二,共讨强敌。”

    太监将盒子也呈给文道,文道将枪收入盒中,双手捧着退了两步。

    新皇又说:“东青王昨日已差人将至宝大赤冠雪羽镜送入宫中,今日,我仍将此宝送还,还置于河山关,以示大宁和東和,乃一体同心。东青王世子東圭,你代你父亲收下吧。”

    東圭也上前两步,新皇从那女子手中接过最后一个方大的盒子交予東圭,并未开启。東圭接过盒子说:“千秋万代,一体同心。”

    新皇点点头:“好了,诸位,请回耦园用膳吧。我兄弟三人,再去看看父皇。”

    众人谢过陛下,纷纷出了偏殿。直到走出狮子林,才开始议论。文道抱着盒子,跟在万宽身后。他本想叫住万宽说点什么,却见万宽眼眶发红,神色肃然。便不再作声,只快了两步,默默走在身侧。

    文道的盒子虽重,但狭长,拿着还算方便。東圭手上的盒子,高三尺余,长宽也仅两尺,拿着甚是不便。脚下又不是平坦石板,乃是碎石铺的曲径,東圭又身材肥胖,抱着盒子根本瞧不见路,几次险些跌倒。此时万光凑过去,“世子若是不便,可与我二人抬着。”得万光相助,才安稳回到耦园。

    耦园里歌舞宴席早已结束,剩下的也是二品大员,大家议论不止。见众人回来,纷纷打探究竟。万宽等人回到座位,已无心面前残羹冷炙。只是枯坐。文道还如在梦里,若不是膝头的盒子沉甸甸的,他几乎觉得自己未曾出过耦园。

    似乎是可以给朝臣们留了一柱香的时间,冷公公走进来,告知众位大臣可以出宫了。二品大员们这一遭算下来,只吃了半顿饭,枯坐了许久。但这消息着实让人震惊。大臣们纷纷快步走了出去。

    冷公公来到万宽等人身前,“陛下有旨,几位殿下也可回去了。文公子和世子殿下,今日请先住在环秀山。明日一早便可出宫。万宽殿下,陛下说,你可先同文公子同去环秀山,晚些时候,陛下自会传你。”

    除了万宽即明确自己生父,又近成年在上太学,故而住在宫外的皇子府之外。其他几个皇孙都是住在皇宫一侧的东园,唯一的孙女住在另一侧的天香小筑,最年幼尚在襁褓的万诚还在太医院。两人今日都没有前来。不过,今日已将几人的生父明宣谕旨,想来今后也将回各自府上居住。让文道不解的是,陈祖明明说过二皇子伤重难有子嗣,这四皇孙万光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此时,他也无暇细想。

    几人也出了耦园,由太监领着向外走去。出了后宫,万光等人向东门去,万宽等人跟着冷公公向西走去。没了万光相助,東圭又吃力起来。冷公公让个太监帮東圭抱着,走的甚是缓慢。万宽:“冷公公,我知道环秀山,我和文道先过去了。”

    冷公公说:“文公子,环秀山八间宅子,应有一间有人,余下的您可自便。”

    文道跟着万宽,快步走去。这环秀山在皇城西侧,临近宫墙。不同于皇城前殿其他地方,这里不是青石板铺地,森严高墙,而更像后宫那般,多是曲折小路。南面是罪洗湖内湖,引了湖水做了景致。几间二层小楼围起一处浅潭,一支活水急速汇入,却悄无声息。

    文道随意找了间西侧的小楼,有军士为其开门。万宽也默不作声的进来。两个在桌前对坐,有宫女端来茶水。见两人几乎纹丝不动。文道不知说什么好,就陪着万宽这般坐着。直到茶水再无热气,万宽才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