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百人天 » 第三十六章 城南陈宅

第三十六章 城南陈宅

    自从众人商量好了,便开始数着指头过日子。二十七日午时,万宽汪笙和文道各自下山,甄智趁着李忠还在儒山,带着九方锦和曹桦前去拜访。等今晚李忠回了府,又是要闭门谢客的。早有传言说,等到新皇登基,便会将李忠这个正二品代掌院升成从一品掌院。升个一品大员可是大事,每到节庆之时,李忠门前就时常有打着探望恩师名号来走动的人。今日来两个寮舍的人都一心向学,李忠对众人都赞誉有加。尤其九方锦和曹桦,万宽成了皇子,两人与之相处仍然融洽。

    九方锦答道:“恩师谬赞了,我等原是白身,皇孙还是皇子,都是一般。反而更不觉有什么异样。尤其万宽兄为人随和,我等彼此助益良多。”

    随和的万宽此刻却有些郁闷。他早就想自己寻个宅子出来住,不想却是父亲当了皇帝去宫里,把原来若大的皇子府留给了自己,本应是顺心的事,却被妹妹万灵搅合的不轻。妹妹万灵,起先和其他同辈兄弟一起在东园居住,午前和其他皇孙一起学些道德文章先皇实录,午后皇孙们要习武,她就爱跑去天香小筑,那里是皇室歌女所在。久而久之,竟央求陛下让自己常住那里。公主和歌女整日厮混不成体统,但陛下对这孙女极是宠溺,也就由得她了。如今自己搬来万宽的皇子府,一出先皇丧期,就常常将一众歌女接来,在府中演乐。照说这宫廷歌女,不仅曲子唱的好听,人也个个标致。但终日无休,万宽只觉丝竹乱耳,不胜其烦。跟万灵说轻了,她一字不听,想说的重些,万宽也无法开口。从前哪个皇孙若是和万灵起了争执,无论对错,都要先被先皇骂上一顿。万拢四子一女,除了长子战死沙场一代英杰,三个儿子都历练的胆识心智俱佳,唯独女儿,先嫁于仇敌,又改嫁给了老迈的现世佛,二十年来死不相见。孙子辈中只得万灵这一个闺女,那可真是掌上明珠。

    故而万宽一进府门,听见琴声就郁闷不已。独自用了午膳,找师爷来再学一遭明日冬至的典礼章程,又差人去叮嘱北城校场,等到坐下来提笔要写课业之时,已是头疼不已。索性扔了笔,去找万厚下棋。

    万厚因名字起的,也早早知晓自己生父是万松。只不过按规矩,还是一直向三位皇子都喊父亲。万厚看着稚气未脱,实际上极其安静,万宽十日听一次都觉得烦闷,万厚每日都听却视若无睹。平常孩童都是拼命想着如何玩耍。万厚的每天却被各种先生围着。文经的,律法的,武师,棋待诏。还让先生都留课业,万宽看了都心惊肉跳。只是万厚虽然踏实好学,但一直进步缓慢。无论棋力还是律法,万宽在他这个年纪时已有小成。比起万光和万孝,也只是胜在没有短处,万光对佛经的领会,万孝武学上的精进,都在万厚之上。

    万宽:“厚儿,你终日就这般泡在书斋里?”

    万厚:“没有啊,刚才还跟武师在院子里练剑来着。”

    万宽瞧着弟弟面前摆的笔墨纸砚,问:“你这又是哪个师傅的课业?”

    万厚收起纸笔:“文经的先生说我的字有些潦草,我请了书画师傅的帖子来临摹。”说着,摆出自己的字给万宽看。

    万厚的字方正有余,但缺乏力道和精神,万宽觉着十三四岁的弟弟能写的如此规整已算不错:“写得已经比哥哥好啦,还有多少遍要写?”

    万厚:“倒没数过,不过再写几遍就好。”

    万宽听了,索性取过砚台,给万厚研墨。

    “这如何使得。”万厚忙起身阻止。

    万宽研着墨:“不碍事,左右哥哥无事。看你写完了,咱们下棋去。”

    万厚很是开心:“再一个时辰有棋待诏从内务司过来,正好请他指点指点。”

    万宽听了,轻叹一声,本想兄弟二人随便玩玩,这棋待诏一来,怕又是许多说辞。心中正在感叹,耳边丝竹之声又起。

    文道回到南宅,邵忆和翠儿还在铺子中安置。入冬后,毛皮出货多了起来。直忙到夜深,两人才回府见着文道。翠儿变化倒是不大,原来蜡黄的肤色,一个盛夏在西京的旷野上晒得更黑了点,只不过日子好了,心情也好了,肌肤泛着点光泽,不在是原来那般干瘦,而是精瘦。也学会了穿戴小姐服饰,只不过一到家就换上短装,仍旧每日坚持练枪。翠儿几次想舞文道那干银枪,但对女儿家来说,还是太沉了些,每次都拿起使了两式就又放下。

    次日一早,几人收拾整洁,坐着马车往城南去了。文道翻出图来,乔远倒是认得那庄园,领着众人驶去。

    北烈军在上京军开拔之后,也撤回了绥缨。可陈焘却还未回来,兵部找了个巡查铜矿的差事让他留在了坎州。大约是要开始彻查裁军贪腐一事。陈祖带着妻妾和两个女儿迎接文道一行人。陈祖是第一次见翠儿,还给了大礼,吓的翠儿躲在邵忆身后,不敢领受。午膳也是宾主尽欢,陈祖还觉得文道近些日子太过安静,不像他初来上京时那般时不时就闹出点事情。

    文道有些羞愧:“本就是来求学的,起初是小子不懂事,让世伯见笑。”

    陈祖:“你是军中男儿,可不要学成京里那些公子哥的模样。”

    陈曼却说:“还是多学点的好,整日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文道倒是习惯了陈曼这副模样,今天从进门到吃饭都冷冰冰的礼节周到反而让文道倒有几分不适。邵忆和翠儿却是头一遭见这大小姐的脾气,颇感震惊。

    文道笑答:“大小姐教训的是。”

    陈祖训斥道:“曼儿,你这样说话又成何体统。”

    陈曼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女儿说话是不成体统,料想文公子这样武人出身,也不会计较。”

    陈祖有些愠怒,陈夫人要领陈曼回内宅,但文道等人前来,若是就这么回去,又有不妥。

    翠儿此时突然说:“陈家妹妹,姐姐有一事不明,为何舞刀弄枪便是不成体统?三哥军旅世家,总不好一味吟风弄月。”

    陈曼也不看一眼翠儿:“刀枪皆是伤人之术,吟风弄月虽然浮夸,也好过日日操练那些害人的事情。”

    翠儿也不闹:“我从记事起就每日练枪,却不曾伤过一人。为何说是伤人之术。况且,保家卫国,收土开疆,不也得靠这些军士。”

    陈曼瞥了眼翠儿:“公子现在又不是军士,再说,为何只有我一出生便注定要嫁于个军伍人家。”

    文道听了,眉头大皱。他自从知道与陈曼婚约,从未觉有任何不妥,只是心下好奇这姑娘。自己不曾想过陈曼是这等想法,既如此,索性说:“既然大小姐不喜,在下…”他本想说并不强求。

    “道儿!这孩子被我娇惯,你莫和她一同胡闹。”陈祖厉声说。

    陈祖向来温和,方才神色,文道却是未曾见过。想起自己刚才是有些轻率了。这是父亲与陈祖定下的事,自己小辈,不该插嘴。赶紧将话咽了一半下去,换成了“在下多学些琴棋书画。”

    翠儿本来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但她素来耿直,见哥哥无端受了委屈,又不能发泄,就紧追不舍:“陈伯伯,翠儿想为大家舞枪助兴,我这枪,从不伤人,只悦人心。”

    陈祖对自家闺女有些动了火气,正压抑着不好发作。顺着翠儿的请求,让下人寻枪上来。

    翠儿本穿着小姐的裙装,提了长枪,索性将裙摆一系,在庭中舞了起来。众人看着翠儿舞枪,只有陈曼,扭过头去一眼不看。

    长枪舞过,连陈祖的妻妾都跟着鼓掌。想就着这份热闹,赶紧换过这一茬。

    陈曼瞟了一眼系上长裙露出小麦色肌肤的翠儿说:“到底是个戏园子里捡来的戏子,枪舞的就是好看。”说罢,转身离去。

    翠儿听了,愣在当场,紧攥着枪杆,抿着唇,眼里一酸。

    一直伴着两个姑娘的琛儿,追着陈曼跑去。陈祖怒喝道:“站住!不许管她。”

    邵忆和文道也被这话惊了。邵忆过去拉过翠儿,接下手里长枪,背身挡住翠儿的脸。文道向陈祖施礼说:“世伯切勿动怒,我等今日先告辞了。”

    陈祖一声长叹:“三位见笑了,家门不幸啊。”连陈祖的妻妾也出声致歉。

    翠儿擦了擦通红的眼,说:“陈伯伯不要生气。”

    见翠儿这样说,场中人更是心头一紧。此时,陈娜却出声了,“爹爹,姐姐她惹你生气了?”

    陈祖妾室忙抱住娜娜,“别乱说。”

    陈娜在妾室怀中也不吵闹:“那就是谁惹姐姐生气了?”

    文道:“要是你陈曼姐姐生气了,怎么办?”

    陈娜想了想:“我去给她摘花,摘姐姐最喜欢的花。”

    文道又问:“那要是爹爹生气了呢?”

    陈娜这次不假思索:“嗯,我去抱抱他。”

    文道觉着这妹妹倒是有趣:“那要是娜娜生气了呢?”

    陈娜摇头:“我不生气。”

    陈娜实际已经十二,却还是几岁孩童模样,一番稚气的话语,让场上众人缓和了一些。

    妾室见娜娜讨了点众人欢心,灵机一动:“那个漂亮姐姐现在有点难过,你说怎么办?”

    陈娜摇头:“不知道,我要是难过,就让哥哥带我骑马。姐姐,你会骑马么?”

    翠儿破涕为笑,“我也有哥哥,我也让哥哥带我骑马。我还让哥哥跟我舞枪。”

    “我也要舞枪,姐姐你教我啊?”娜娜跑去拽着翠儿,往院子里花丛中奔去。琛儿看了一眼夫人,跟着二人去了。

    夫人拉着妾室,“咱们去看看曼曼,也该训斥训斥她。”

    等两人离去,桌边只剩陈祖,邵忆和文道。文道先说:“世伯可别怪罪大小姐,终究是我不入小姐的眼。”

    陈祖叹气道:“是真的宠坏了这孩子。道儿你别怪他,你二人多安抚下翠儿姑娘。邵家小子,我原先那个走西京毛皮的铺子,你可认得?”

    邵忆:“认得,与我家铺子不远,都在南城商街上。”

    陈祖:“你午间说,翠儿现在同你一起在学你家生意。我将那铺子送予翠儿,你多帮着照看。”

    邵忆忙起身:“这如何使得,陈伯不是折煞我等。”

    陈祖摆手:“我是送予翠儿的,也算是给她的见面礼。你可不行替她回绝。”

    邵忆还是摇头:“可这也太贵重了,不是折煞了妹子。”

    “半生苦命的孩子,得多少东西能算折煞?”陈祖说罢,喊下人拿来纸币,给铺子的掌柜写了封信。“伙计我也不熟,都交由掌柜的打理,那老伙计人不错,上次地痞之事,就是他告与我的。你拿信去寻他,进出货物一应渠道,他都知晓。”

    邵忆犹豫了一下:“这样吧,就让翠儿跟着掌柜的学学手艺,我也能偷师一番。所得之利,五分我交由掌柜的送来陈府。陈伯若应允,我便代妹子谢过,要不然,邵家断不敢受此大恩。”

    陈祖:“由着你吧,两家东西相似,一起走货,还能多赚一些。”

    一个卖皮毛的铺子,在陈家不算多大的家产。但陈祖此举,算是给足了邵家和文道脸面。加上陈娜童言无忌,却慰暖人心,总算是过了这个风波。

    陈祖:“我只盼着,曼曼这孩子进了法门寺后,能收敛一些。都怪我太娇纵了。我与你父亲说了她修持之事,还嘱咐他让你先纳一房妾室,他回信说,若有你相中的姑娘,让我帮看着。”

    文道委屈道:“世伯,咱不是说好不与我爹提这事么?”

    陈祖:“不是我提的,你母亲提的。安宁公主问我曼曼的事,看来是着急你的婚事了。”

    文道一听母亲,来了精神:“我娘?她却没同我提起。只说让我好生读书,切勿惹事。”

    “当娘的比谁都念着子女。”陈祖叹道,望着在院中蹦跳的娜娜。

    邵忆见了:“陈伯,这二小姐已经十二,仍天真率性如孩童。”

    陈祖:“娜娜生下时,不足月。太医守了足足八天,孩子才哭第一声。此后一直体弱多病,近两年才好一点,长的也慢。可偏偏和姐姐不同,就喜欢在外面跑。兴许是小时候,一直关在屋子里吧。”

    文道听了,出了门喊道:“妹子,带娜娜过来。跟她说我要带她骑马。”

    娜娜听见骑马,飞奔过来。文道领着娜娜向前门走去,刚牵了自己的马儿,又栓了回去。寻到乔远和肖剑,说要借匹军马。

    肖剑:“公子别是要快马跑掉。”

    文道:“跑什么,我带着二小姐骑马,还能跑多块。”

    肖剑将马缰交与文道,说了两句自己军马的喜好。文道将娜娜抱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庄园周围慢跑起来。娜娜兴奋的大叫,问文道:“哥哥,还能再快些么?”

    “那你抱紧马儿。”

    娜娜紧紧搂着马脖子,文道催马,轻快的跑起来。直到绕了偌大的庄园一圈,才回到前门将娜娜抱下来。娜娜跑向陈祖,“爹爹,爹爹,马儿跑的可快啦。”

    又喝了两盏茶,兄妹三人才从陈府出来。陈曼再也没露面。翠儿本觉得委屈,又不敢说。却听说自己得了个铺子,惊道:“二哥你怎么收了,使不得,使不得。”

    邵忆把信递给翠儿:“已经收了,世伯是怕你记恨他。”

    翠儿接过信,也不拆开:“他对我那么好,我记恨什么,不过是小女孩几句气话。也都怪我非要当着她舞枪。”

    文道埋怨了一句:“还小女孩呢,就小你一岁。”

    翠儿:“世家大小姐,十几岁还是孩子。穷苦人家,十几岁已算大人了。”

    文道:“那我们的大妹子,可曾看上哪家的公子?赶紧自己寻个满意的,免得父亲和义父给你寻个不认识的,也和这陈大小姐一般生气。”

    翠儿忙摆手:“刚过了两天好日子,才不要嫁人。”

    三人说笑着,回到了南宅。却发现,已有人等在宅里。甄智九方锦曹桦三人和其他一些留在儒山上的外州学子过了冬至后,下山来寻文道,除了他们仨,竟还有坎州戏班的人。翠儿大为惊喜,拉着那人问长问短。戏班的人说,班子本来要在河山关停留月余,到年节下才进京城。不知为何,大黑班主在河山关只接了两场戏,就令众人匆匆入京。提前派他快马到京戏园报个消息,希望于掌柜还能收留。于掌柜那边满口应了,让来人来南宅寻邵忆文道和翠儿。

    戏班的人说:“班主他们明日就到,正好赶上冬至节时,兴许还能排上两场。”

    翠儿知道明日戏班的人就来了,开心的跳了起来。邵忆和文道见翠儿没有白日时的沮丧,也笑开了花。来人消息送到,还要回戏园子请于掌柜排场,就回了戏园。大家伙心情大好,邵忆拉着甄智下棋,翠儿竟要和曹桦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