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百人天 » 第四十五章 凌云之志

第四十五章 凌云之志

    文道离了小院,本以为要等些时日才能再来。不想,初三就又来了。陈焘差人送信来,说是一定要见见傅家姐妹,文道无法,只好约陈焘在小院相见。

    “不错,我那妹子有这俩姑娘一半安分,我爹也能少操不少心。”陈焘见傅禾傅珊端端正正行过礼,就跟在文道身后。问什么说什么,不问不出声,甚是端庄娴静,不觉感慨。

    “陈大哥,世伯不会怪我吧?”

    “哼,你小子还是先别操心这个了。初七,去城南庄园。到时候,你母亲安宁公主应该也到了。”

    “我娘?我娘在你家?”

    “应是今日动身,初六晚间或初七午间到。邵家小子前日差人来送的信。不过毕竟你娘身份特殊,不好进城。”

    文道一时只剩下傻乐,文道对文生惧怕多一点,对娘可是想念得紧。

    “这两位姑娘也要去,安宁公主点名要见。”

    “我爹就不能一起来么。”

    “说什么傻话,文帅离开西京城可是天大的事。这么多年,除了你小时候生病那次,他半步也没出过西京。”

    傅禾怯生生的说:“公子母亲要来么?”

    文道乐开了花,“怕什么,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一定喜欢你们,你们也会喜欢她的。”

    “你二人不用担心,先去歇息去吧。”陈焘出言支开两人,又对文道说:“这俩姑娘你娘不会为难,最多嫌她们闷了一些。我倒担心曼曼,别是跟安宁公主身前无礼。到时候我们可吃罪不起。”

    “这…”文道一听,也是担心。旁的事他多少都有些主意,唯独陈曼,文道是真的无计可施。若只是自己,忍忍就是了。万一到时候母亲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我回去会和父亲在叮嘱叮嘱曼儿,现在想也是白想,或者安宁公主的皇族气势能拿住曼儿也说不定。”

    “我怎么没觉得我娘有什么皇族气势。”

    “你是她儿子,自然不觉得。别说我们,就是文帅,上马能令千军万马,回府不也得受你娘管教。邵老弟还说,这俩姑娘身世特殊,你才收在身边,是怎么回事。”

    文道将傅家姐妹的身世大略说了。陈焘想了想,“你等过了年,我去震州押送一次军需,届时给你打听打听。”

    “康王爷已经让人查过了。陈大哥再去查,会不会惹人耳目。”

    “王爷查过了?那自是好事。年后瑞王会继续彻查北烈军,东边能安稳最好,可别是再起什么波澜。”

    “说起东边,东青王让東和学子到过我府上。我们倒是只算了同窗之谊,没说什么旁的事情。”文道没好意思提惠儿问及莎莎,更没好意思说季颂的琵琶。

    “东青王这一遭算是老谋深算了,他倒是学的快。”

    “学的快?陈大哥是什么意思?”

    “当年收复北灮,不就是先帝初登大宝,弄出一副大宁新主孱弱,国力空虚的模样,引得北灮仓促来犯,却被暗中谋划的先帝先是引狼入室,而后反戈一击。二十年,东青王倒是没忘这个教训。”

    “史书上倒是只剩下我大宁是保家卫国,才反击的北灮。陛下为何老爱用这等戏码。”文道想起昨日见的康王,也是战场上以自身为诱饵,虽胜了却落下了残疾。

    “没办法,几家对峙太久了,边镇一个个都城池高阔,若是不卖个破绽出去,正面强攻几无可能。你想想,西迟要多少兵力才能攻下现在的西京城。”

    “朝廷不派援军,十到十五万精兵。若是派了援军,倾西迟一国之力也难办到。”

    “我们若想打下平谷城呢?”

    “从未想过。西迟只要几万精锐扼守山口,大宁怕是连平谷城城门都见不到。”

    “所以只有等对方大乱,可谁都知道要等,这乱就得是真的,至少不能是假的。这次西迟不是也蠢蠢欲动,却又小心谨慎。先帝也是用心良苦啊。”

    文道向陈焘讨教了寻多军中之事。他从前只知道弓马骑射,从未深究过这些事。近一年的太学,让他渐渐明白,道理是道理,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顺着道理做事,才是大难。

    而若说最能顺着道理做事的,非姚广莫属。初四时姚广来了南宅。

    “这位姚大人,与我颇有些缘分。是上一届太学出身,且是以医道入太学,以法政科出儒山。才学通达,手段高明。”文道向九方锦和曹桦介绍起姚广。

    “文公子抬爱了,我这也是无法可想,幸亏得李先生和侯先生点拨。我在朝中无根无基,只好弄点微末手段以求明达。几位才是前途无量。”

    九方锦的出身在太学算是中庸,曹桦简直可以说是最末。在来年科目选择上,正在犹疑。能得前人指点,正是求之不得。姚广也不藏私,直说了自己的见解。

    明里虽无什么限制,但除了偶有医道佛经的学子转入法政经律两科,几乎没有转过去的。所以三人的选择,就在法政和经律之间。姚广认为,并没有所谓的法政科入实权衙门,经律科去清水衙门的情况。实则是,经律科多是培养些通晓技艺的官儿,法政科则是出一些治世御人的官儿。看起来管事管人的更威风一些,但真到了三年一次的品级升降之时,不做事定然不行,做事就可能做错。不管人肯定没戏,管人就可能结怨,升的反而可能不如那些通晓技艺的快。只不过,一个衙门口里,再怎么精通技艺,无治世御人之能也做不到正位,所以才有了法政科高一等的说法。

    若论及个人如何选择,姚广认为一看家事,显赫世家入法政科,有人铺路指点。出身平平进经律科,但求无过。二看志向,这个志向不是什么高官厚禄黎民苍生,而是想要办成什么事。三看喜好,经律科更多的讲的是道,除了现在的圣贤之言,律法之书,再开些算学和地学,也是道和理居多。而法政科,则讲的是术。不只论事的好坏,而是如何做事。

    “敢问三位公子,志向何在?”

    九方锦笑了,“运河。上京到九黎,乃至南通云梦泽,东至巽州的大运河。”

    姚广一愣:“九方公子这志向,吞吐天地之气啊。”

    九方锦惨笑一声:“难于上青天啊。不才有生之年,别说看到这运河修成,就是看到它动土,也瞑目了。”

    “九方公子请入法政科吧。”

    “哦?不是多学些算学地学,才能更好的修么?”九方锦好奇道。连文道和曹桦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九方公子所愿,缺的岂是几个精通算学地学的官吏?攀上高位,上谏君王,号令百官,才有可能吧。”

    “可我这出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九方公子错了。此次太学,最显赫的出身是谁?皇子,世子,文公子。但所谓的家世,不过就是可有人扶持。李先生让你和皇子还有文公子同寮,必然是存了这份让你这恢弘志向能更进一步的心思。来日你们相互扶持,若有天时地利,一条运河未必多遥远。到那时,九方公子是个熟识尺规山石的官儿好,还是个能治世御人的官儿好?”

    九方锦若有所思,点头道谢。

    曹桦说:“我的志向么,著史。”

    姚广笑了:“曹公子,编写史书可是个容易被杀头的差事。敢问曹公子是要编哪一段?”

    曹桦说:“北灮。北灮与我大宁一同击败前朝,到并入我大宁近八十年国祚,却没有一部自己的国史。弄得现在的人都忘却了,我北烈军将士也是浴血杀敌的好汉,不是屠戮国民的流寇!”

    姚广点点头:“曹公子所言不虚,让世人记得一个勇武刚毅的北灮,也就是让世人记得一支血性英杰的北烈。”

    文道和九方锦大吃一惊。同窗眼中,曹桦一向不爱言辞,为人忠厚。就是史经科上才学俱佳,也从未显露自己这般心思。纷纷问起何时有的这等志向。

    “听闻自己能入太学之时。我原先只想像家父般做个小吏,得一世安稳。虽然也几次见识过被裁撤的北烈军士的落魄,也自觉无能为力。但入了太学,县丞大人说或可为坎州,为北烈军做点事。但我出身不高,没有姚大人说的点拨提拔之人,又在他那读了不少史籍,就有了这个想法。”

    姚广说:“曹公子倒是可以考虑留在经律科。修史之事,所需史料浩如烟海,需要专精进去,却无暇顾及那些人情世故。虽然也需贵人照应,也需同道之人扶持。但这贵人,现下也是不缺了。”

    “多谢姚大人点拨。”

    姚广摆摆手,“一家之言而已,我也是初入官场刚刚一年。文公子呢,志向何在?”

    文道倒还真是本着建功立业之心来的上京,可在他心里,功业是父亲那样守土开疆。近一年时间,首次有实感,还是九方锦所说的运河。只好摇摇头说:“我确实是想着成些功业来的太学,可却没有两位兄弟这样明白的想法。”

    “那便说说,若是天下任何事都可依你一次,你想如何?”

    文道沉思片刻:“踏破西迟国,纵马天荡山。”

    三人闻言,相视而笑。姚广说:“罢了,文公子这志向,已不是我能评判的了。”

    九方锦说:“实则…大宁今日已近鼎盛,北至倒悬天,再往北只有极地苦寒。南至云梦泽,蛮荒烟障。东到望海崖,万顷波涛。只有西向,西迟虽多荒原沙漠,但国土辽阔,物产丰盈。两国相持已久,血性男儿,自然想开疆扩土。文道兄这志向,才真真是铁骑帅府的公子。”

    曹桦说:“只是一起战端,百姓流离失所,将士客死他乡。北灮国土不过坎州两个大小,又地处北境,缺兵少粮,尚且空耗了我大宁多年。莫说西迟远胜北灮难以拿下,就是真的占了几座大城,也需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怀柔兼并。纵马天荡山,无法可想。”

    姚广说:“可若是只因为难,便无人去想,岂不是我大宁的软弱。百人天里有文公子这样出身这样志向的人,才是幸事。”

    文道忽然好奇起来:“姚大人的志向又在何处?”

    姚广沉吟片刻:“实不相瞒,文公子志向在西侧开疆扩土,我的志向在南面,有朝一日,大家都不用再担心什么毒瘴虫草,能在云梦泽游玩耕种。可惜,这和先帝的禁入云梦泽的旨意相悖。”

    文道问:“姚大人还是放不下家中医道传承?”

    姚广摇摇头:“我这想法,若说没有父祖入云梦泽获罪的缘由,那是欺人。可也不全是为这一姓荣辱。几位可知南方匪乱?”

    九方锦点头:“怎会不知,巽州已不堪其扰,离州南面也时常遭到劫掠。”

    “所谓的匪,就是生活在丛林深山的人。他们衣不遮体,茹毛饮血,时常来村落劫掠。官兵一到,就又跑入烟瘴林莽。既然他们能在那过活,宁人也一定可以。”

    少年郎,最喜欢的就是谈论志向。同抒胸臆,无论那志向有多飘渺,只在这谈话间,仿佛触手可及。四人深谈许久,都错过了午膳时辰。下人几次跑来探看,也不敢惊扰。直到翠儿从铺子回来,大叫着饿了,发现几人还没用午膳,才把几人骂上饭桌。

    万宽和汪笙约在了初六,大家同去校场。初五无事,文道就拉着乔远和肖剑,说是要去给嫂子拜年。可等到了东城乔远家中,却是空无一人。问了邻里才知道,乔夫人只得和个贴身丫鬟两人过年,太冷清了,索性回了娘家。乔远面露失望神色,文道见了,心中不忍,说索性也去嫂子老家。大不了自己不进去,在周遭老实呆着。可乔远夫人娘家却不在京中,在城东的十里亭外,已算是震州地界。

    “公子心意我领了,还是回家去吧。此番多谢公子惦记。”

    “都是因为我才让乔大哥与家人年节里也不能团聚。”

    “公子说笑了,这是卫所的差事。我也是吃这碗饭的。”

    “乔大哥现在也是同五品官员,家里怎么就一个丫鬟。”

    “卫所的品级和俸禄不差,但公务繁多,多半是要等到四五十岁,从卫所退下来,和皇室沾亲的,能进五府军律院,余下品级高点的,在京的能捞到个上京军或兵部的闲职,外州的也能回原籍得个官身,才开始享福。”

    肖剑说:“品级低的,就是一笔银钱打发了。师傅做上金甲卫,应是稳当了。我还不知有多少年要熬呢。”

    文道想起西京老兵,也是这般,还不如皇卫能回原籍,叹道:“这成了官身,是不是还不如原来江湖上快活。”

    乔远笑了:“就眼下,自然是江湖人快活。可能快活几日呢?朝廷尚且给个去处。若是还在道场门派,多少人晚景凄凉。”

    文道想起翠儿口中的师傅老枪。缺二十个银钱的药钱死在病榻上,轻叹一声。

    三人折返,路过南城商街,文道决定去铺子里看看。商街很多店铺年下里歇了业,只有像邵家毛皮铺子这样专卖秋冬时节货物的,还舍不得迎春前最后一两月生意。文道见翠儿还是在门前迎来送往,满脸笑意,又不忍打扰。还是径直回了南宅。

    等翠儿晚间回来,文道忍不住问:“妹子,我今天路过铺子,你怎么还在门前迎送。”

    “陈家掌柜的说,想做好这买卖,就得从掀门帘子做起。”

    “可这正月的天,也太冷了些。咱家又不缺那一两个铺子。”

    “三哥那少爷公子的病又犯了,就是吃的苦太少了。”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可也没见哪家铺子让个姑娘站门口的。”

    “哼,就因为我站门口,现在陈家铺子的买**咱家的都好。年前就有些铺子也学着雇个丫头来了。”

    “这门帘要掀到何时?”

    “看掌柜的怎么说吧。”

    “哪有你这样的东家。”

    “门帘都掀不好,还当什么东家。我吃好了,我要去戏班看看,你们去不?”

    文道觉得自己在百芳街诸事已了,明日还要去校场,后日母亲就到了,摇摇头,和曹桦对练去了。

    自从知道母亲要来,文道是又欣喜,又有点担忧。接连几日心神不宁。连同窗五人在校场玩乐都有些心不在焉。万宽倒是兴致不错,说是陛下要接万灵到宫中住几日,自己不用日日听那演乐之声了。还要拉着众人去府上住几日。

    汪笙说:“我可不去,规矩太多。”

    万宽气的直笑:“现在那是我家,你还怕什么规矩。”

    “我爹不让啊。说是明日要去原来端王爷府上。”

    “去见我那堂妹?”

    汪笙点点头,文道也说:“我也去不得,明日得去陈府。”

    午后几人在万宽府上懒了半日,也享受了一次皇室的日子。万宽将九方锦和曹桦留下。放汪笙和文道去见未来媳妇去了。

    文道从皇子府出来就跑去小院把傅禾傅珊接回了南宅。到了家里对着二人和翠儿一顿嘱托,心里越发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