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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安宁公主

    初七一早,文道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却被陈焘堵在了南城门:“安宁公主午时才到,你是先去庄子上等着,还是跟我一同在这等着?”

    “当然是等着了。”文道就在南城门心急火燎的跑前跑后,一会儿去路边守着,一会儿又去楼上望着。不仅陈焘和乔远肖剑笑话他,连翠儿和傅家姐妹也觉着这样的文道不多见。终于挨到了午时,瞧见远远的一队军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文道纵马迎上前去。

    领头的军士见了文道,高喊到:“三公子,三公子。”

    文道快马来到队伍前,马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我娘呢?”

    军士忙说:“三公子莫要声张。”

    此时,马车的帘子挑起,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探出身来:“道儿,瞧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

    “娘!”文道喊着,一头扎进妇人怀里。

    “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让人瞧见也不害臊。”夫人嘴上说着,却也紧紧抱着文道的头。

    此时,陈焘也赶了过来。“殿下,一路上可还顺利?”

    慈爱的抱着文道,出言却端庄甚至带些威严:“我想念道儿来上京看看,有劳陈家了。可别叫什么殿下,进了大宁,我就是文氏。”

    “是,夫人。夫人咱们还是先去庄子上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道儿,去把那两个丫头喊来,咱们上车再说。”

    文道去把傅禾傅珊接到马车上,车中原来的公主侍女去骑马。文道又向随行军士和乔远肖剑交代了彼此,一行人向城南行去。

    “我听忆儿和我过了,你俩人身世坎坷,性子却不错。”

    傅珊答道:“多谢夫人,我二人身不由己,幸得公子不弃。”

    “我是大迟人,不愿讲宁人的许多规矩。道儿喜欢我便喜欢。”

    “娘,我当然喜欢。”文道插嘴说。

    “漂亮的姑娘,你当然喜欢。你二人既然入了文家的门,就要像文家女儿的样子,不要总惯着道儿,什么都由着他,该管教,该劝阻的不要扭捏。他若不听,你们告诉我。”

    别说傅珊,就是傅禾,也有些头都不敢抬,只轻声说:“公子他,他一向很好的。”

    安宁公主看出来两个女孩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主见。见了自己更是紧张的不行,只随意聊了几句家常,干脆也不再难为二人,而是挑起帘子,和陈焘聊了起来。陈焘在车边踱着马,一路也陪着小心。实际他和文道母亲差不了几岁,但却做足了晚辈的模样。

    等到了陈府庄子,陈祖早已迎了出来,

    “见过安宁公主。”陈祖笑意盈盈的招呼。

    “陈大哥作甚这么见外?”

    “那我就托大喊一声弟妹,一路上可还顺利?”

    “插着官旗,应无大碍。”

    “弟妹快请,里面说话吧。”

    大家簇拥着安宁公主和陈祖入了庄内,除了领头的军士和乔远肖剑,其他随行之人就在前院歇下了。陈氏带着陈曼和陈娜在正厅候着,长辈几句寒暄后,安宁公主看着陈曼:“你就是曼儿?”

    陈曼屈膝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听说你不喜欢和道儿的婚事?”

    陈曼有些迟疑,文道和陈祖等人更是揪心。

    安宁公主瞧见,也不着急,只含笑说:“无妨,不喜欢就说。我当初也不喜欢家里安排的婚事。”

    陈曼脱口问出,“那公主殿下后来怎么办了?”

    “我不满的是家人安排,闹了几天,觉得那人有点冤枉。我就去见了见,觉得还不错。但我应承下来,不是因为家里,是因为文道他爹那个人。”

    “那公主殿下要是不喜欢呢?”陈曼顺着就问了出来,一群人都捏了把汗。

    “不喜欢就不嫁。”

    “那,家里人怎么办?”陈曼偷眼瞧了瞧陈祖等人。

    “不错,是个好姑娘,知道要想着家人。”安宁公主取出一支玉簪,放在陈曼手上:“我很喜欢你,希望你做我的儿媳妇。这玉簪你拿着,将来你修持结束后,若是愿意就戴着,若是不愿意,就还给道儿。你爹娘那,我去说。”

    陈曼接过玉簪,握在手里,看了眼陈祖,又偷瞟了一眼文道,点了点头。

    陈祖在一旁又气又笑:“弟妹,这算什么,怎么能由着娃娃自己呢。”

    安宁公主倒是大方:“你不由着她,让她受苦,陈大哥可舍得?她就算不是我家媳妇,不也是我大哥的闺女,不让我心疼女儿,还不让我心疼侄女么?”

    “这…公主还是这般机敏。”

    “倒是文道这个孩子,不声不响的偷偷留了两个女娃,我得替他向陈大哥告罪。”

    “弟妹说的什么话,我早就跟道儿说过。可这孩子脸皮薄,不敢带来见我。”

    总算是理清了文道一身的冤枉债,陈祖摆了大席,可大家都吃的不踏实,等草草收了酒宴,陈祖屏退了旁人,只留了安宁公主和文道二人。“弟妹亲自跑来,不是为了几个女娃的事吧?文帅和邵老先生在信中也语焉不详。”

    安宁公主点点头:“一是难得出了大迟,道儿又不便回去,我来看看儿子。再有就是,忆儿说联合大迟绑了道儿的可能是天劫教。我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道儿,到底怎么回事?”

    文道把姚广所说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陈祖:“不错,道儿也知道权便行事了,那位姚大人可靠么?”

    文道:“我不知道,他自己说自己在朝中无根无基,是被拉出来接了我这案子的。但康王爷让他在王府见我,我也就没有过于提防。前日还请他来家里,讲了太学之事。”

    陈祖:“根基么,朝中无根无基的官员有的是,自身洁好一些做个清流,难得荣华也可安稳。他个初出太学不到一年的六品官,都进了王府了,难说不是想攀棵高枝。就是不知道,他要攀的是哪枝。”

    文道辩解道:“姚大人在家中和我等畅聊志向,不像是那种钻营之人。”

    安宁公主:“志向?我儿志向莫不是征伐大迟,一统天下。”

    文道被娘亲一语道破,撒娇道:“娘…”

    安宁公主:“你爹当初就是这心思,他是打不进山口,才做一副仁义模样。你现在没学到你爹半点本事,心思可一点不少。”

    陈祖:“弟妹说笑了。”

    安宁公主:“挺好。大迟一向慕强。两国书文相近,饮食相仿,谁若真是有本事一统天下,也不是坏事。到时勿要屠戮百姓就好。”

    陈祖:“都说弟妹在大迟一向主和,难道…”

    安宁公主:“我当然主和,父母亲朋在迟,丈夫儿子在宁,打起来真是两边心疼。不过这天劫教是要做什么?”

    陈祖:“不知道。上到住持,下至沙弥,一个个口诵佛号,心思却在花花世界。”

    文道:“那姚大人说,哪都不是铁板一块,可以寻些稳妥的人,渐渐探听消息。”

    陈祖:“可谁人又稳妥?”

    安宁公主:“我倒有稳妥之人。想知道大迟,可以问宁国。想知道天劫教,可以找天谕宗。天谕那群老哪嘛要是知道大迟有人勾结天劫,定然比我们还要生气。”

    天谕宗乃是西迟国教,和天劫教一样,同样源于古佛宗。只是据传在灭世天灾之前,就和大宁的佛宗分道扬镳。西迟的天谕宗以天荡山主峰为圣地,朝圣膜拜之人络绎不绝,讲求以身侍佛,以自己今生做供奉修来世。而前朝的佛宗则尊极北之地倒悬天为圣地,讲求以佛修身,修今生以待来世,今生的苦皆是来世的福。

    后灭世天灾,倒悬天被毁,北部十室九空,前朝人口锐减近半。民不聊生之际各地皆是兵火民乱。大宁和北灮就是天灾后分裂前朝而来,和前朝一起没了的,还有前朝国教佛宗。倒不是没人信了,而是佛宗自上而下的提出了现世天灾极苦,不应苦修来世,凡佛宗弟子不仅应出世修身,更该入世渡人。在保留了极大的经书教义之上,成为了更积极入世的天劫教。而灭世天灾在西迟虽也造成巨大伤害,但并没有前朝那么骇人。比起饿殍满地易子而食的前朝,西迟只有天灾,未起兵祸,还能勉力支撑。天谕宗自然认为是自身诚心祈天所致,越发笃信。以至于天谕骂天劫不诚心侍天,还要遭恶劫,天劫骂天谕固步自封任由黎民苍生受苦,早晚为民怨。致使同种同源的两者,比起西迟和大宁朝廷这样的宿敌还要水火不容。

    故而,安宁公主所说确实不虚。西迟有人勾结大宁什么官员将军,就是通敌卖国了,天谕的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要是西迟有人和天劫合伙,哪怕是合伙为西迟谋利,他们也是无论如何不会默不作声的。

    陈祖:“可,又上哪找天谕宗的人去?况且就是找到了,他们又怎会知道。”

    安宁公主:“不找人,也不指望他们现在就清楚。只要让他们知道大迟朝中有人勾结天劫,他们自己会把人揪出来弄清楚的。今年太后圣寿时我就回西迟。这段时间,就弄些个大迟伙同天劫教的证物即可。”

    文道:“娘,你为何还要回去?好不容易才出来。”

    安宁公主:“太后圣寿,我自然要回去的。我早些回去,也让家里人知道你和你父亲不会拦着我,下次也好出来。”

    文道:“可,娘都在那边待了两年多,回来才回几个月,太也不公了。你待个三五年再回去嘛。”

    安宁公主:“这孩子,账都像你这么算,还做不做生意了。”

    文道:“这又不是生意,哪有拦着娘见儿子的。”

    安宁公主:“这就是生意,不过是你爹还不错,娘不算赔。你要是再听话上进一点,我这生意就赚了。你不让娘回去,不也是拦着娘见我的娘亲么?”

    陈祖笑道:“道儿已是出挑的孩子了。太学里课业精进,秋狝骑射夺魁。这不也找了两个姑娘。就是我那曼儿,被我娇惯坏了。还要让弟妹操心。”

    文道心中郁闷,但母亲的话向来不敢忤逆。只好趁着这会,多待在母亲身边一会儿。

    三人谈了半个多时辰。陈祖才将众人唤来。陈曼这次倒是乖巧了许多,一应礼仪不少,只是默默的不出声。陈娜又闹着文道要骑马,文道舍不得离开娘身边,还是翠儿牵了匹马过来才带走陈娜。晚间众人就都在庄子里安顿,文道始终都赖在母亲身边。直到夜深,安宁公主让文道把傅禾傅珊姐妹都喊来。

    安宁公主又取出两只玉簪,“日间陈家瞧着,道儿终究和陈家小姐有婚约,我不便说话,冷落了你二人。这玉簪,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算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心思。”

    傅禾屈膝不起,“夫人,这簪子和给陈家小姐的一样,我二人可收不得。”

    安宁公主:“我说了,我是迟人,没有宁人这许多规矩。你二人入了这个家门,就都是我的孩子。”

    傅禾仍不起身,“是我妹妹珊儿给公子做妾,我只是个丫鬟。珊儿,快收了夫人的大恩,给夫人磕头。”

    傅珊接过一支玉簪,端端正正的给文道母亲叩首,“娘…”

    安宁公主笑了,“忆儿说,姐姐处事练达,骨子里却有执拗的劲儿。妹妹不爱说话,总是怯生生的。”

    傅禾:“我母亲是東和人,可能随了她一点。珊儿自小漂泊,胆子小。夫人勿怪。”

    安宁公主:“好,我不管你是做道儿妻妾,还是做什么丫鬟。这簪子,我是给你的,我认下你这个孩子。”说着将玉簪塞进傅禾手里。

    傅禾眼眶发红,接了簪子,也给安宁公主磕了个头。

    安宁公主:“好啦,我不能在此久留,以后就靠你二人伴着道儿了。道儿,你可不许欺负人家。”说着扶起二人,拉在身边坐下。

    只一夜,次日安宁公主就要走,文道不解,死命的拦着。安宁公主说:“娘也算是大迟皇室的人,就这么在这呆着,日子久了该给你陈伯伯添麻烦了。”

    陈祖:“弟妹这话说的,有点麻烦也不怕。你就再呆两日,要不道儿也太可怜了。他现在被人看着,除了我这庄子和太学,是出不了上京城的。”

    陈祖,陈焘,陈氏都连着挽留。最后是陈曼开口:“公主殿下,您能多留一日么?小女子想问您些事情。”

    安宁公主见陈曼开了口,只好点头再多待一天,还把文道赶走,由陈曼陪了半天。一行人也就都在庄子上多待了一天。陈焘还把自己的亲眷也接了来。陈焘两个儿子不比陈娜小多少,由着翠儿和丫鬟琛儿带着三个孩子满院子跑。

    初九一早,不管文道再怎么央求,安宁公主还是带着护卫的军士离开了。军士也说:“公主真的还有事要办,多待了一天已经要赶路了。”眼瞅着娘的车队向西远去,文道才辞别陈祖陈焘,闷闷不乐的回了南宅。

    娘早早回了西京,今年还要再回西迟。文道心思全无,连和傅家姐妹缠绵都省了。好在十一太学就开山了,才勉强从屋里爬出来。

    正月十一。太学开山,文道和万宽等人刚到寮舍,就被两个消息炸开了。一是,李忠升任太学院掌院,从一品。这倒是意料之中,但大家本以为要等到三月年考结束之时。另一个,这位太学掌院,文经科教席李忠的得意弟子,才名俱佳,与此次太学中身世最为显赫的皇子万宽铁骑帅府公子文道吏部侍郎公子汪笙称兄道弟的甄智,不入法政科,也不留文经科,要入法门寺研习佛经。

    汪笙:“四弟,这是为何?”

    甄智:“我读了半年佛经,觉得甚是合我心意。”

    汪笙:“经律法政就不合四弟心意了么?”

    甄智:“倒不是不合心意。实乃非我所长。”

    汪笙:“非你所长?文经科我等皆不及你,你还要多长。”

    文道:“四弟,到底为何。”

    甄智:“多谢几位关心,我确实觉得佛经更适合我一些。又不是分别。我问了李掌院,来日寮舍不动,还是这般。不过课业不在一起罢了。”

    九方锦:“年节里,我等在文道兄府上与一位刚出太学的前辈聊起去处,说起各人志向。甄智兄志向何在?”

    甄智:“九方兄倒是说着了。几位都有鸿鹄之志,我自幼被掌院带入太学,耳濡目染只见他人才气志向,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什么。年前我问掌院大人,当以何立世。掌院大人劝我但随本心。”

    汪笙还是不满:“四弟才学惊世,青灯古佛便是本心?”

    甄智:“我仍然不知本心为何,什么才学,真有世事,几位见识都在我之上。只是佛经,能让我心安罢了。一直没有与几位说起,是觉着若是入了空门做不了官,有愧双亲。年节下,父母也支持我入天劫教。”

    汪笙:“可没有经法论学子入法门寺的先例吧。”

    甄智:“昨日我返京,特意问了法门寺住持。”

    文道:“住持怎么说?”

    甄智:“我说我有此心。住持说但行此道。我说恐尘缘未了,住持说心向往之。就是这两句,心向往之,但行此道,让我拿定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