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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弃法从佛

    万宽一直不作声,听了心向往之但行此道,一声长叹。甄智笑笑:“二月还要复考,若是考不上,便是留在经律科。”

    汪笙:“你有考不上过么?”

    曹桦:“若真是如此,甄智兄可是要剃度?”

    甄智:“若能考上,就先修习。太学后去各方寺院云游。何时了了尘缘,何时再剃度不迟。”

    万宽:“家里可需安置?”

    甄智:”住持说,若我入了佛门,家中寺里会帮忙安置。没有大富贵,也不愁吃穿用度。所谓尘缘,不是忘却,是放下。”

    文道:“四弟这话就已有几分禅意了,你若心安,我等便应支持你。”

    时日就在众人忙碌的学业中过去。即使休沐,万宽汪笙和文道也只是回府看看就早早归山。甄智九方锦和曹桦干脆就不下山。志向是志向,复考之时还是要排个子丑寅卯的,要是课业太靠后了,虽不至被赶下山,但无论是想去哪科,还是将来各衙门口来选官,都要参评。

    二月,不仅是太学复考之日,也是朝廷里给文武官员定品的时间。连续三年得上品,就能晋升。若是有中品,中上还好,只是断了一年,中中和中下便要重头再来。万一出了过失得了下品,则有可能降至减俸。上京城里少不得钻营走动的人,照理城里的事不至闹到儒山上,可李忠赶在二月前提了从一品,新皇意思很明显,要让李忠参与三四品高官的定品。时不时有各路大员借着虚实名头来山上寻李忠。

    李忠又要管太学复考,又要想尽办法从各路大员那抽身,还得把主要精力放在定品上,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惊蛰后又过了五日,复考在即,李忠索性给经法论的学子定了个很是偷懒的题目:与一年前各州州试题目一般无二,法之本源。题目一出,众皆哗然。李忠倒是找得好说辞:“这题目,诸位一年前写过,也看过进这百人天的其余学子之作。一年来,同样的题目,看看各位可有精进,可有变化。诸位不要有前次的影响,若是觉得自己当初写的对,可拓展之。若是这一年里有新的所学所想,也可以令起新章。”说罢,留着书童看着,自己去别室喝茶去了。

    文道倒是蛮喜欢这题目,本来州试时他就觉得未能将邵俨所教尽数施展,再加上这一年的课业,大可继续写自己的《法之无用》。只得两个时辰,众人略加思索,奋笔疾书。

    文道州试时的法之无用是说律法不能为天下事,需用道德弥补。邵忆说律法的归律法,道义的归道义。这一年课业所讲,仁义礼智信用于律己,不可轻易及人。看似律法无能为力之事,道德也寸步难行。

    此时,即可向上,谋求一个无人违法人人守义的道德圆满之世界,也可向下,跌入一个弱肉强食无法无天的世界。律法,乃是百姓向上之根基与保障,乃是圆满世界达成之必经。但在此路尽头,却应无律法昭昭。此亦为,法之本源,乃追逐法之无用。

    文道的想法自邵俨的学说中产生,在太学里与先生同窗碰撞激荡而成。落笔成文,一气呵成。一个时辰刚过,已杨撒千言。再重读一遍,好不好不敢说,心中所想倒是写了个痛快。抬头四望,见甄智常坐的座位上空空,是去天劫教辩经了,不觉一阵感慨。见汪笙和九方锦等人也逐一起身,大家对视一眼,引来书童侧目,索性停住纸笔,退出教舍。

    汪笙:“我等写实务志的,多半都是提前准备好,来了就是默写出来。怎么三弟你这经法论也这么快。”

    文道:“原先州试那篇就没写完,既然是一样的题目,索性就将后面的补上。无需深思,自然就快一些。”

    九方锦:“原来文道兄早已成竹在胸。”

    文道:“倒是实务志,既然没有题目,是实务即可。大家不都是提前准备好么?”

    汪笙:“题目还是有的,不过比经法的更宽泛罢了。大家都是准备几篇,靠的上就默写出来,靠不上就只能自认倒霉。”

    不多时,曹桦和万宽也出了教舍。几人中,曹桦最是轻松,他听从了姚广所言,想留在经律科主要研习史经。既然是留在经律科,那这次复考即使不来也无妨。只不过将来吏部待选之时难看一些。

    放榜在二月二十一,今日复考结束,便开山歇息两日。几人本可下山,但甄智的辩经时间长得多。辩经不是考什么文章,而是每名天劫教学子逐一和法门寺比丘辩经。虽然只有二十人,但一个时辰也就能辩完三四人。众人决定留下来等甄智,再商议休沐去处。直到夜深,甄智才回寮舍。

    万宽:“四弟,怎么弄到这么晚?”

    甄智:“我本是夹进去的,自然排在最末。比丘说未见过经法论的学子,请了住持来辩经。才耽搁了。”

    文道:“这辩经,到底是辩的什么?”

    甄智:“在佛经中找一段,谈谈自己所悟。”

    文道:“我听说天劫教延续了古佛宗大部分经书,佛经浩如烟海,随便挑上一段,万一没读过怎么办。”

    甄智:“不至于,除非大寺院选住持或者寺院间辩经是无遮无限,其他的都先说好要选自哪些经书。”

    万宽:“那你辩的什么?”

    甄智:“住持念我半路出家,选的名篇名段,在于闲处,修摄其心,安住不动,如须弥山。”

    万宽:“四弟可有信心?”

    甄智:“应是无碍。你们干嘛还留在山上?”

    汪笙:“等你啊,难不成,你要研习佛经,连休沐都不要了么?”

    甄智苦笑:“不是我不要,是要不得。住持令我明后两日去法门寺静修。”

    汪笙:“看,修习什么佛经。连休沐都没有。”

    甄智:“现下是要惨一些,不过将来二哥做了官,劳神案牍之时,我也只需烧香晋佛。你们休沐要去何处?”

    文道:“本想等你回来商量。你这倒好…”

    甄智:“也好,三哥你跟画舫那里相熟,可否代我去问一句紫儿姑娘近况?”

    文道:“紫儿不是已经出阁了么?”

    甄智:“新进的那个,据说刚上画舫便遇见我,红儿不曾安排她接旁的客人。”

    汪笙:“四弟,这话你可信不得。”

    甄智:”信不信的,我入了法门寺,自然不便再去。请二哥三哥帮我瞧一眼她的近况,也告知她我入了法门寺。”

    万宽:“四弟真是要了却尘缘?”

    甄智:“这是最容易了却之事。”

    几人见甄智谈及男女之事,再无之前的扭捏与羞涩,只好应了此事,留在山上过了一晚。

    次日五人离山,万宽回府,汪笙领九方锦和曹桦回府,说是年节下住了文道家,也去了万宽府上,这回轮也要轮到他。文道还未和曹桦说起傅家姐妹,正好顺水推舟。但见了甄智坦荡模样,又觉得自己这般偷偷摸摸金屋藏娇甚是小气。打算回去和傅禾傅珊商量,将二人引荐给各位同窗。

    文道和汪笙等人约了次日午时游船上见,独自回南宅找傅家姐妹商议。九方锦和曹桦跟着汪笙,朝吏部侍郎府上走去。曹桦见汪笙心情大好,问:”汪笙兄是写了篇佳作?”

    汪笙:“非也,实务志这东西,哪有什么佳作。但凡经得起推敲拿的上台面的实务志,都是呕心沥血细细查访得来的。我高兴是这几日定品正忙,我爹不会回府搅了咱们。”

    九方锦:“令尊不回来么?再忙也不至于吧。”

    汪笙:“忙碌倒在其次,主要是,怕被人堵在家里。到时候亲眷师门央求你抬一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索性吏部每年二月就把参与定品之人圈起来。足足二十日不让出门。”

    九方锦:“还真被甄智兄说中了,将来你劳神费力,他青灯古佛。说不准谁逍遥呢。”

    汪笙:“九方兄先前曾问起志向。说有太学前辈指点,又是怎么一回事?”

    九方锦将在文道家里和姚广的事大略说了,汪笙点点头:“和我爹跟我说的差不多。让我无需拘泥,只选自己喜欢的。”

    三人说话间来到北城的府中,汪家已三代为官,但始终恪守祖训不做攀附结党一事,汪笙父亲四十出头的三品堂官,实属难得。现在算是清流中的代表。汪笙曾自嘲,清流这东西,寒门平民子弟做,是迫不得已。官宦贵人做,就是标榜了。汪家在城外有庄园良田,都由汪笙叔伯经营,汪笙也一向出手阔绰。如今他入了太学,又算是定了皇亲,正是春风得意。

    曹桦:“要说志向,汪笙兄志向何在?”

    汪笙:“我可没有你们三人那么高远的志向。但无论是修运河,还是著史,还是攻打西迟,都需要吏治清明,百姓富饶。我就像能为这事尽一份力。”

    九方锦:“这么说,汪笙兄这志向,最近在眼前,也最远在天边。”

    汪笙:“就说新皇开恩,陛下拟定,此次定品全都升一级。这消息还没放出去,等出去了,怕是要闹些笑话。”

    曹桦:“闹笑话?这不是大人们欢庆的好事么?加上大赦和减税,还有北烈军贪腐逐一查办,陛下新登大宝,真是普天同庆。”

    汪笙:“照理说,这人人都升,是好事。但消息放的太晚,年节下众官员四处走动,打点表功,就为了个定品。可这品级里,上中上下无异,中中中下无异。有些官员好不容易打点到中下,他升与不升无关紧要。这时候,见了本和自己一样的中中升到中上,定然不满。”

    九方锦:“这有何不满,官身是自己的,做得好坏不知么?”

    汪笙:“人么,嫌你穷怕你富,恨你有笑你无。都升了,那就是都没升。”

    曹桦:“怎么这京中高管,和乡里贫民无异。”

    汪笙:“穷乡僻壤出刁民泼妇,高官显贵多恶毒人心。”

    曹桦:“倒是想起个北边的旧谚,说一人得神灵垂青,可实现他一个愿望。但神灵说你得到多少,你的乡亲们会多得一倍。那人苦思良久,请神明弄瞎了自己一只眼。”

    汪笙和九方锦大笑起来:“差不多差不多。”

    三人闲散片刻,卸下多日疲倦,用了午膳,汪笙偷偷去父亲书房翻出卷宗,给二人细讲京中各个衙门。哪个清静无为,哪个大权在握。以备来日选官。太学第二年仍在儒山,第三年起,就陆续有衙门口来太学求人。若有自己心仪的,成绩优异的学子可主动请缨,以待选的官身办事。汪笙是怕两个家中没有官宦的兄弟吃亏。

    次日近了午时,三人奔向红儿客栈。正在街口碰见文道,四人一同上了画舫。还未开船,文道拦下红儿:“姐姐慢走,四弟有事托我问姐姐。”

    红儿:“甄公子么?他可是担心紫儿。”

    文道:“正是,不知紫儿近况?”

    红儿:“隔三差五见几个雅客。几位公子相中的姑娘,小店可不敢怠慢。”

    文道:“四弟他决意入法门寺,戒律森严,怕是不能再来照看紫儿姑娘了。这些日子有劳姐姐照看,姐姐说,这事该怎么算?需我等补些银钱?”

    红儿轻叹一声:“文公子仁厚,这银钱不用了。几位平日慷慨,紫儿也不是白吃白喝。只是可怜这丫头,还在做痴情的种子。”

    文道:“此事,确是我等负了人家姑娘。可有补救之法?”

    红儿:“哪里谈得上负了谁人。原先甄公子有心,紫儿有意,我做个顺水的人情。先进公子高就,紫儿如何就看她自己好了。愿意留我这待客,我欢喜不禁。若是想寻个雅致去处,她的嗓子不错,我可荐她去个乐坊戏园。有甄公子留下的词,也够她火上一时。”

    文道:“姐姐想的周全。”

    红儿:“要不劳烦公子替我问问她?说实话,这消息,我真不忍告诉她。公子就说,若是想留下,她是我画舫上的七仙女,若是只想卖艺不卖身,乐坊戏园也进得。”

    文道点头应了,红儿让伙计请紫儿上船。汪笙三人带着姑娘在船头盘桓,文道独自在船尾见了紫儿。

    紫儿:“文公子让我上船,可是甄公子有事传我?”

    文道吞吞吐吐的说了甄智要入法门寺之事,心讨这传坏消息的活真不好干,说完偷偷看紫儿神色。

    紫儿低着头,思讨了片刻。昂头竟笑了起来:“甄公子果然从了本心,我为他高兴。”

    文道:“可,终是四弟负了你。”

    紫儿摇摇头:“甄公子从未当真钟情于我,他只当我是原先那位紫儿的影子罢了。姐姐不让我接客,也是想让我攀附一下。”

    文道:“红儿姐姐让我问你,是愿意留下来,还是愿意去哪个乐坊戏园。她能帮你,我等与京戏园掌柜也算相熟。”

    紫儿:“去哪都是一般模样。留这里吧,几位姐妹也都熟了,姐姐待我们也好。”

    文道:“留下,可是要待客的。”

    紫儿:“乐坊戏园也免不了。多谢公子费心。”说罢,悄然下船去了。

    文道连准备的银钱都没来得及掏出来。文道无奈,揣着银钱来到船头,把紫儿的话说给红儿和汪笙等人听了。

    汪笙:“姐姐,我等本不该管姑娘的事。但毕竟有我四弟在,寻常的事我们管不了。但若是有人欺负紫儿姑娘,或是有人要带她出阁,你得告诉我等知晓。”

    红儿应了,匆匆下船去找紫儿。画舫缓缓开动。今次除了小白,墨儿也上了船。但文道请几位姑娘先去舱中等候,只兄弟四人在船头。

    文道:“曹桦兄,有件事得让你知道。正好让二哥和九方兄做个见证。”

    曹桦:“文道兄搞得这么正经,看来事情不小。”

    文道将傅家姐妹被送到自己府上,已做了自己妻妾的事情说了。“一直羞于启齿,昨日见四弟那般坦荡,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汪笙:“这是喜事啊,可惜还在太学,要不然定要大闹一番喝你家两坛好酒。”

    曹桦:“文道兄可知傅望将军获罪的缘由?”

    文道:“算是知道,但此事诸多蹊跷,我请了王爷和兵部的前辈去查,也有诸多语焉不详之处。但各种迹象,都是说与东青王和冷玉有关系。”

    九方锦:“文道兄要当心,那血玉可不是白叫的。”

    曹桦:“傅将军对家父有知遇之恩,子女能得文道兄照料,感激不尽。”

    文道:“说实话,最初我和义兄商议的办法是,若没有这许多牵碍,要将二人引荐给你呢。”

    曹桦:“辛亏没有,我哪养得起两个大小姐。”

    汪笙:“你收留了她二人,你那位大小姐没给你脸色?”

    文道:“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倒是看不出来。”

    汪笙:“哈哈,可真是委屈了三弟。走,咱们的七仙女从不给咱们脸色,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