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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复考

    几人席间或有意或无意避过此事,更多谈些复考之事。汪笙没有继续绕着告身写他的实务志,而是另起了一篇关于年考定品的。主要谈及,目前定品时,对各级官员的一些过失太过苛刻,又对一些懈怠政事的官员太过纵容。做事就可能错,错了就要罚,不做事只是装个勤勉还能得个中上,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定品时,要对勇于担责的官员宽容一些,而一整年全无进取的官员不得评为上品。

    九方锦:“道理大家都懂,可实际做起来却难啊。这样一来,定会有人冒进邀功。九黎南面多水患,有个县经常遭灾,因为赈灾有功得以升任的县丞就有三人。隔壁的县丞却因为平日里就劳心堤防,从不曾遭灾,也没有这赈灾的功绩。可有灾了再赈济,无异于生病了再治疗,哪比得了不遭灾不生病呢。百姓都跑去第二个县里去了。”

    汪笙:“正是,所以我编了套年考定品的章程。各级官员各项定品的依照。县丞这种,寻常年间就有水患的,先罚个河工不利,赈灾做得好可免,赈的不好再加罚。九方兄写的还是运河之事吧?”

    九方锦:“不错,原先只说了运河方便物产,驻防,人流。这次着重说了防洪,浇灌。与其让官民百姓日日提心吊胆着水患,不如一劳永逸的杜绝水患。”

    曹桦:“真能一劳永逸?”

    汪笙:“坤州山民江上游有一处上古遗迹,乃是一处提防,鱼嘴堰,宝瓶池,聚沙河,看似简单,实则无比精巧,仅此三处,就让原本肆虐坤州腹地的山民江养育了一方百姓。这人之造物,未必比不上天之造物。”

    文道:“总觉得实务志才是治世之道,经法论都是空谈妄想。曹桦兄写的什么?”

    曹桦:“北灮旧法。我可不懂什么法之本源,但相较两国律法,分歧之处多是产生于气候,习俗的差异,且北灮旧法里天劫教的教义更多一些。我不过将有差异的地方,再拉上西迟和東和的律法,比较了一下而已。”

    文道:“那依曹桦兄所知,区别最大的在哪?”

    曹桦:“女子。西迟除了天谕宗没有女人,男女几乎无异,官爵,家产,男子很少多个妻妾。然后是北灮和我大宁。女子虽不能承袭爵位,不能做官,但可经商,可继承祖产。不同在于,北灮女子无需入寺修持,年满十六即可。大宁女子还需修持。大约是原先北灮几乎全民信奉天劫教,女子不入寺也是信徒。且北灮女子妻可休夫。最后是東和,女子如器物一般,男子还能将妾室送人。”

    几人说的一直是姑娘们听不懂的话,五个姑娘就安安静静在一边斟茶倒酒。好容易说了个她们听得懂也愿意听的事情,兰儿忍不住问:“妻可休夫?那休完了能再嫁么?”

    曹桦:“当然可以,现在乾州还有大户小姐换几个丈夫的呢。”

    红儿:“那妾室呢?”

    曹桦:“按律法,妾室不行。但妾室也无需休书,若想再嫁,只要丈夫不反对就行。”

    红儿:“怎么会不反对。”

    曹桦:“这里有个讨巧的地方,是男子要去说不可,若是不说,就无不可。例如,红儿给九方兄做妾,然后自己跑出来,别人看重红儿,从下了聘礼定了婚期,到成亲之日,只要九方兄不对红儿或红儿要嫁的男子说不可,这婚事就成了。大可跑到九方兄找不到的地方去。到时候就算九方兄想不同意,找不到人当面说也不行。”

    红儿笑望着九方锦:“九方公子要是纳我,我可不跑。”

    几个姑娘撒起娇来,只缠绵片刻,四人就下了船。次日复考出榜,大家心里还是有些惦念,无法纵情享乐。

    次日,太学中庭处就贴出榜单。榜单上十余个甲等,二十余个乙等,余下没得名字的,便是丙等。甲等又分了三列。众人都是甲等,文道万宽和九方锦更是甲等前列,同为甲等前列的还有東圭和蒋迪。汪笙撇撇嘴,有些不服。曹桦位于甲等末尾,倒很是安心。

    曹桦:“我这文章能入甲等,大约是掌院大人提拔了。”

    文道:“曹桦兄何须自谦,不过是题目偏向文经,若是题目偏向史经,怕是这百人天里你也能独占鳌头。倒是这東圭,怕不是用了宫伟的文章。”

    正说着,宫伟和柳宗也来瞧榜单。宫伟甲等,柳宗只得乙等。宫伟大略看了一眼,就挤过来恭喜万宽文道等人。

    宫伟:“几位都是大才啊。”

    文道:“宫伟兄莫不是又让世子抢了文章?”

    宫伟:“文道兄这次倒是冤枉世子了,和几位并列在甲等前列

    的,还是《重典》。不过此次世子殿下收了锐气,只做学问。”

    万宽:“世子好学问啊。”

    宫伟:“多谢皇子殿下夸赞,世子性子急躁,但也是大儒名师教导出来的。原先在飞鸟城,无人敢忤逆于他,自然行事有些戾气。在上京一年间,没少被王爷训斥,收了锋芒,自然更上一层楼。”

    几人正说着话,有书童来找万宽文道和九方锦。三人忙跟着书童去了。到了掌院门前,见東圭刚从屋里出来,看也没看几人,径自走了。书童入内通报,出来传话让万宽先入内。

    李忠:“一般的题目,为何不再写《恶法非法》了?”

    万宽:“学生入太学前只知文章,不识百姓,回头再看,狂妄以极。”

    李忠:“换作旁人,是狂了些。你贵为皇子,也应该有此胸怀。”

    万宽:“多谢先生教诲。学生还是要先看黎民众生,再做道德文章。”

    李忠:“皇子殿下有这心意,万民之幸。太学学子有这心意,也是为师的宽慰。你这篇《法在野,不在朝》,实属佳作,得这甲等头名名副其实。”

    万宽:“学生惭愧,此篇文章,半数不是学生所悟,而是邵俨先生之后,文道义兄邵忆所想。学生有幸和他相交,习得一二,加上自己感悟,才成此篇。”

    李忠:“知道了。他人之学问,自己能融会贯通,就是自己的学问。也正是我们做学子最该做的事情。你写这文章,邵公子可曾知晓?”

    万宽:“邵忆兄现下不在京中,待他回来,我就告知于他。”

    李忠:“切记。邵老先生和邵公子近况如何,你可知晓?”

    万宽:“略知一二,但先生要想问询,还是找文道兄的好。文道是邵俨义子,在京中和邵忆同府。”

    李忠:“也好,你去吧。唤文道进来。”

    李忠照例夸赞了一番文道的文章,说自自省后确实精进不少。又问起文道要入哪科,志向何在。

    文道:“听前辈推荐,学生想入法政科。志向么,学生本着建功立业之心来的上京,却没有什么实感。”文道可不敢跟李忠说什么纵马天荡山的话。

    李忠:“所谓功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都是功业。你在经法一道深得邵老先生真传,或可考虑专做学问,将邵老先生的衣钵传开来。”

    文道:“学生不懂。”

    李忠:“为师只是说,除去做那些劳神案牍的官员,或做那征战杀伐的将领,你也可以考虑留在太学,专心做学问。当然,让将军府公子泡在书斋里,是老夫妄念了。”

    文道:“多谢先生垂爱。”文道不敢应承,也不敢不应,只好拖着,盼着李忠翻过这一页。留在太学确实是一世安稳,但文道自己从未想过此路。就是让他选,他也觉得与西迟征战,为大宁开疆扩土,让百姓出无边患,入有良田,才是大丈夫所为。

    李忠也确实不再提这事,转而问了邵俨邵忆的情况。听闻邵忆跟邵俨起誓绝不如儒山半步才获准来京,不觉心口骤痛。静坐良久,才放了文道让九方锦入内。

    李忠:“你不可选经律科。”

    九方锦一愣,他打听了万宽和文道,说李先生都是遵遵教导,怎么到自己这,直接就这副模样。

    李忠:“各州的实务志,空谈的居多,大多是些少年妄想。所以实务志做得好的,多是细微之处。比如蒋迪和汪笙,都是依照自己所见做一些修补的学问。但你不同,你所提工程浩大繁复,自己却能事无巨细落在实处。九黎有你九方锦,是九黎之幸,大宁若不让你展抱负,是大宁之亏。”

    九方锦忙躬身俯首:“学生何德何能。”

    李忠摆摆手:“时至今日,也没挖一寸土。为师能做的,就是让天家骨肉知道你的雄心抱负。来日若有天时地利人和,你不能只是个会算账识山石的官儿,你要是个上能达天听下能为万民的官儿。所以,为师让你和万宽文道同寮,为师知道有些冒险,怕是折了你的书生志气。好在你学业精进,同窗和睦。如今,为师劝你入法政科,也是这个目的。”

    九方锦:“多谢师傅教诲,我曾讨教过一名太学前辈,他所说与先生类似,学生正有此意。”

    李忠:“哦?何人?竟帮了我大忙。”

    九方锦:“司律院六品协律姚广姚大人。他对先生推崇备至,说您对他有再造之恩。”

    李忠:“言重了,是他自己有心。”

    三人得了掌院教诲,回寮舍寻汪笙曹桦。远远就见着寮舍前汪笙曹桦的寮舍前为了多人,走近一看,柳宗和曹桦又打了起来。文道瞬时气血上涌,分开人群就要上去助拳,却被汪笙拦下。宫伟也在一旁规劝。

    汪笙:“三弟莫冲动,这次真是寻常比试。”

    宫伟:“文道兄,此二人多次交手,是真的不打不相识了。听说曹桦兄要留在经律科,柳宗难以认同,非要比试拳脚。若是胜了,便要曹桦与他一同去法政科。”

    文道:“这是为何?”

    宫伟:“柳宗出身和曹桦兄相似,寻常人家。背负着家门希望。觉着入了经律科是落了下乘。此番他无比刻苦,考上乙等,已能入选法政科。”

    文道:“人各有志,况且,经律科也未必就是下乘。”

    宫伟:“在几位,无论入哪科,太学出身家世显赫,定是前途无量。我等这样没有家中助力,稍有不慎,就可能在清水衙门蹉跎。柳宗全无恶意,对曹桦兄也算一片赤诚,文道兄莫要怪他。”

    汪笙最不喜这家世之言,但也无从辩驳,“榜上未见景久,他想入哪科?”

    宫伟:“景久不善经律,这次落了丙等。他应是会报法政科,能不能如愿就不知道了。”

    文道:“景久应是也一身武艺,为何从不愿显露?”

    宫伟神色如常:“景久的武艺和柳宗不同。是伤人之术,不是光明正大的武学。柳宗和几位比试,可算以武会友。景久的功夫可无法比试。”

    万宽:“听闻東和除了武道,还有忍之一道,景久莫不是修习的忍道?”

    宫伟:“忍道百年前已经断绝了。”

    万宽:“这是为何?”

    宫伟:“起初東和和前朝虽有往来,但限于地势,两方极少兵火。都是東和内里争斗。弹丸之地,一两个人杰就能左右胜败,才有这以护卫,暗杀,刺探为主的忍道。百年前天灾,地势有变,東和与大宁之间再也没有天堑。也就没了忍道的用处。只有些个技法流传至今,也无甚玄妙。”

    几人闲聊倒是惬意,柳宗和曹桦却已累的气喘吁吁。若是寻常比试,早该点到即止。但这次柳宗不依不饶,定要压过曹桦劝他入法政科。宫伟实在忍不住,去拉过柳宗:“人各有志,何苦执拗。再者,你瞧瞧那几位,他们会苦了曹桦兄弟么?”

    曹桦:“柳宗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求什么富贵,只想着安顺的做成一两件事,这经律科应是更适合我才对。”

    柳宗叹息一声,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和宫伟离去。

    曹桦等人也进了寮舍,如此比试虽不好看,但柳宗的心思却是让几人颇为差异,对其也多了一份敬佩。

    二月下浣,经律科做了结业。医道学子会离开儒山入太医院,天劫教学子去法门寺,倒是还住在寮舍。经律科增了术数和地学。法政科除了李忠外,又多了几位先生。每月从各衙门来的大人,也不再只说繁琐公文,而是与学子讲些时事要闻。

    万宽,汪笙,文道,九方锦入了法政科,曹桦留在经律科,五人每日仍同寝同食。只有甄智,每月有半数日子留在法门寺,休沐也很少同众人一起下山。

    文道每月去一次康王府和陈家庄子,余下的时日不是和同窗一起去校场和观文院,就是呆在家里守着傅禾傅珊。连清明都不在有去年那股子夜游百芳街的劲头,几人听了半日的戏,热闹才开始,就去医馆泡了汤池,随后早早回了家中。邵忆在西京过了清明才返回上京,文生和邵俨也对天劫教没什么头绪,邵忆让文道安心太学,无需挂念。于掌柜差人来说过一次莎莎近况,说是莎莎本人亲口说了无碍,感激掌柜的和文道惦念。傅禾去买药时,带小白和墨儿回了一次府上,文道也只待二人是客。翠儿从铺子门前站到了柜台之后,生意上的事情越发精熟,有了事做,戏班离了上京也没有原先那番惦记。

    时日流转,四个月过去了。

    七月,出伏赶在了初一,六月没有三十,太学已连上了第十日。学子门叫苦连天,一个个没精打采,若不是午后来的是兵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堂官,有不少学子怕是要告假躲在寮舍里贪凉。兵部侍郎大略说了军马的年龄和到龄后的去向,就结了课业。学子们大感惊奇,来个堂官就说点这无关痛痒的事情,毕竟这三十余个法政科学子,将来能有几人会去打理军马呢?就是真的去了,自有熟识的官员教导。

    兵部侍郎结了课业,却请书童来请万宽。万宽理了理汗湿的衣衫,去了先生们的屋子。

    侍郎:“微臣见过殿下。”

    万宽:“先生这是为何,太学里都是一般学子。”

    侍郎:“微臣此来,是传圣上口谕。”

    万宽一愣,站起来躬身施礼。

    侍郎:“上谕,惊闻北烈军帅府傅将军病逝,今令瑞王暂代北烈军帅府将军之职,于七月初五启程绥缨。特令皇三子万宽速速回府相送。”

    万宽:“儿臣领旨。”

    礼毕,万宽忙问:“傅将军病逝?何时的事?”

    侍郎:“今日接到的消息,陛下令我以授业之名来儒山给殿下传这口谕,是不想在王爷到绥缨前过于声张。”

    万宽:“有劳大人。为何不让掌院大人传我。”

    侍郎:“王爷去绥缨只是暂代,还需尽快在军中物色个得力将军接任,掌院大人被陛下招去参议了。请殿下这就与我去宫中。”

    万宽无法,找了书童转告文道说自己要奉旨回宫一两日。就和侍郎匆匆赶往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