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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出山待选

    照例初二康王府,初三陈府。文道仓促记下的茶经,也不曾用上。陈曼虽然还戴着那玉簪,却不曾同文道单独说上一句。弄得文道有些烦闷,次日泡汤池子都有些无精打采。万灵要拉众人去天香小筑,却在年节里比陛下轻责了一番,说是瑞王伤重未愈,皇子公主不思孝心只知享乐,弄得万灵回府大哭了一场。这下可好,不仅天香小筑去不得,万宽也不敢找众人游玩。万宽和万孝万诚日日守在太医院,随时往返太医院和皇城通告消息。万光和万厚上了法门寺日日焚香祈福。瑞王日渐好转的皮外伤,弄得几个皇子紧张兮兮的。可惜了冻得严严实实的内湖。傅禾傅珊跑去万灵那,连续几日陪着。文道在上京的第二个年节,有些落寞。

    九方锦和曹桦倒是无所谓,甚至不用去天香小筑反而更自在一些。九方锦倒是更担心冬日如此寒冬,不仅内湖冻得结结实实,连外湖都上了一层冰。两人陪着九方锦跑了两次观文院,想翻阅往年寒冬后的灾情,可惜观文院年节里也休沐。

    曹桦:“若又是灾年,北烈军又刚刚换帅难以妥当抗灾,坎乾两州百姓又要吃苦了。”

    九方锦:“何止两州,若真是冷冬,凌汛时日不定,怕是各地不重水患的地方,都要吃点苦头。”

    文道:“为何兑州却较少天灾,听你们这说的,只是天气冷了点,就这么多让人担心的地方。”

    九方锦:“兑州没什么大的河川,谈不上水患。北侧是草场养军马,水草丰美就多些牛羊,若有旱灾,多有官军凿的深井。至于稻谷,就是收成少了,大宁也可从别处调集。文道兄见的无灾无难,是拿银钱堆起来的。”

    曹桦:“别的地方受灾,赈灾即可,最多是内忧。边疆若有重灾,万一引发民乱兵变,外敌趁虚而入,可就全完了。现在坎乾两州交界,当年可少不了这等事。”

    文道叹道:“可惜咱们只能在这白白担忧,却做不了任何事。”

    太学最后一年,寻常人和次年的课业差不多,但已开始有缺人的衙门来寻帮手。二月里太学第一天,李忠便说起了文道等人慨叹自己无为的灾祸。

    李忠:“诸位,如今已是二月,罪洗湖里却还有薄冰,料想今年天气寒冷,坎乾两州再不转暖,怕是要违了农时。今日,我便请诸位议一议如何赈灾。”

    蒋迪第一个出声:“赈灾首要是钱粮,若是国库盈余,粮仓充盈,只是少许州县的寒灾,只需将粮食尽快运过去,再免其赋税即可。若是国库一时拿不出足额的赈济银钱,要看短缺之数,缺的少,在京募捐即可,缺的多,则要在多地筹捐。若是粮食不足,那便无法可想,所幸我大宁物产丰富,南面州县稻谷已可一年两熟。”

    東圭:“这灾民日子过得不错,自己糟了天灾,别人又给钱又给粮,还不用缴税。百姓就算苦一点,也还过得去,这当官的还能借着赈灾先捞上一笔实惠,再捞上一笔政绩。难怪越是百姓穷苦的地方官越富。”

    文道:“那便瞧着受灾百姓挨饿等死?”

    東圭:“我可没有武人这么狠的心肠。离州粮食运到乾州,运一石路上要吃十石,损耗之巨无法可想。若是遭了灾,让灾民中身强体壮的自己往南走,他们多走百里路,就能多省万石粮。”

    有学子叫道:“遭了灾就把百姓赶离故土,莫说人情礼法,来年就是风调雨顺,这地方不还是颗粒无收。到时,哪有粮大家一起去吃饭,吃光了换下一处么?百姓不是蝗虫!”

    東圭:“吃饱了没饿死就再回去。不过多走点路程,就能省下无数钱粮。”

    汪笙:“万千饥饿百姓南迁,故意制造流民,这一路要有多少变数,世子可想过?”

    東圭:“军伍一个千人队迁徙一个县几万百姓不难吧。不听话的杀了,总有人要死,杀几个闹事的,总比饿死老弱妇孺要好。”

    文道:“看来世子这个文人雅士,是没进过军营啊,这生杀之权如何随意放给兵士。”

    東圭:“百姓错了杀百姓,兵士错了杀兵士,将校错了杀将校。罪不至死就把将校军士也扔进流民里。流民也是民,安置了就是顺民良民,总比死了强,比呆在受灾一穷二白的地方等着别人用钱粮填无底洞救命强。”

    万宽:“世子殿下说的倒是个主意。只不过,要看是何地遭灾。极北之地,却是运送粮食极为不便,百姓若能在官军护佑下自行南迁一段,确实不错。可若是普通地方受灾,官军还是看马车来的方便一些。灾民留守,至少还有住处。况且,留守之人一日两碗粥就活得下去,长途迁徙之人若是两碗粥,怕还是要饿死。”

    東圭:“三皇子还是仁厚,想着都救活么?真要是大灾,能走到粥场的活,走不到的死。”

    文道:“真要这样,到时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谁人担的起这份罪责。”

    東圭:“这是罪责么?这是天灾,易子而食怎么了,吃了活下来还能再生。人若死了,埋了不过冢中枯骨,不埋就是一股恶臭。”

    李忠:“東圭,这话不可乱说。人终究不是豺狼。”

    東圭:“学生失言了。”

    众人争论着,时辰过的飞快,李忠安排大家回去后多看些实录和受过灾的地区的县志,明日继续。万宽文道等人没想到年后東圭课业上如此活跃。

    九方锦:“世子倒是没什么新的法子,就是以官军引导灾民,以防百姓自己成为流民。法子不错,就是说辞过了些。”

    汪笙:“确实,法子不错。只不过,这种事办起来,劳神费力。轻不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重不得,说到底都是大宁子民。主持此事的官员和将军,既要背负恶名,又要能不辞辛劳事无巨细。”

    万宽:“这样的人应当重赏。”

    汪笙:“赏?别说笑了皇子殿下,真经手这事的官儿,轻则定品低下,三五年白干,重则获罪,流放抄家,处以极刑的也不是没有。”

    万宽眉头大皱:“这是为何。”

    汪笙:“朝中高官见到的是奏折,安抚十万流民是责,饿死几个人就是罪。正如世子所说,大灾之时真有乱民,不杀不足以立威,杀了,都是乡里乡亲,难免不出乱子。”

    万宽:“你我都知,那些一二品大员怎会不知。”

    汪笙:“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更知道。但若是赏罚不明,问题更大。便苦一两个官员,求个天下太平吧。”

    万宽:“那岂不是寒了这些官军的心?以后谁还为朝廷办事。”

    汪笙:“厚待其家眷子嗣,朝廷明白,朝廷得让官员知道朝廷明白,官员知道朝廷明白,再让同僚也知道朝廷苦心。今后自然还有人主动请缨。朝廷近些年对这类官员也明贬暗褒。只不过,若是做过了,来日定会有人又再这上面钻营。”

    万宽:“那以二弟之见,应当如何?”

    汪笙:“没办法,至多司律院和吏部也派点人跟着,于万不得已之时做个见证。但是这帮只会挑人毛病的老爷真到了灾区,不是顿时没了主张任由主事官员将领杀伐,就是抱着那颗腐儒之心,只管眼前凄苦,不顾众生死活。”

    万宽:“说到底还是官员。若是主事之人爱民如子又手段高明,监察之人明察秋毫又不拘小节,才可收全功。”

    九方锦:“哪有那么多清明干练的官儿。”

    文道:“我义父说,倒不在官,而在官制。若是官制好,平庸之人也能主事。若是官制不好,又能有几人独善其身。军中如此,官场更是如此。”

    万宽:“吏治之祸,史不绝书。太严苛则无人作为,太宽仁则惰腐横生。”

    文道:“小弟斗胆问一句,大哥觉得陛下是锐意进取多一些,还是宽厚无为多一些?”

    万宽推开窗子,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法门寺:“父皇正值壮年,与两位王爷兄弟同心,正是要一番作为的时候,怎可去追那无为而治。”

    陆续有衙门来李忠这要人,汪笙第一个被要走。倒不是他爹的吏部,而是户部,吏部则是来要了蒋迪。这等炙手可热的衙门,自然很多人眼馋。大约是蒋家和汪笙父亲私下里商议了,互换了一下。于是写了《告身说》的汪笙去了户部,写了《弃铜铸钱》的蒋迪反而到了吏部。

    自然没人敢请万宽,都是陛下亲自指派,多是礼部一些庆典祭祀。天气转暖的挺快,坎乾两州勉强赶上了农时,倒没什么寒灾。只是九方锦说的凌汛却着实在北方闹了一段。工部又要北防凌汛,又要顾及上京城大小工程,一时焦头烂额。陈祖个闲职都忙碌起来,陈祖想让文道帮忙,又舍不得自己这宝贝准女婿来这活多功少的工部衙门。文道就向陈祖推荐了九方锦。万宽正在礼部协同工部修筑城北烽火楼,也向工部推荐了九方锦。工部遂请了九方锦去,李掌院给九方锦的评价颇高,工部也觉得得了人才。不过九方锦被安排在城南河港,每日去查淤验沙,要在附近再修一个港口,以便离巽两州货物集散。城南河港就在儒山脚下,九方锦日日还回太学寮舍。

    曹桦在经律科,按说被借走的机会不大,却被袁樉先生抓了壮丁,就在儒山半山腰,太学的藏书阁楼里,编纂東和史目。他高大魁梧,和藏书阁楼里常进常出的书童格格不入,却深得袁樉喜爱。日日要到天黑时才回寮舍,搞得文道连练枪都找不到人。甄智也从法门寺去了西城寺院,就是那个文道被绑出城途径的寺院。天劫教佛经学子出太学后要去各方云游。对于习惯了青灯古佛的沙弥而言,顶着太学的名头云游不是难事。但对于初入天劫教的甄智而言,不习惯寺院的清修生活,不会做寺院里寻常的洒扫耕种,倒是个麻烦。主持就令他先去西城寺院过一段沙弥比丘寻常的日子,以便于日后云游。

    同窗录取被请走,原先三十几人的法政科,现下只剩一半。李忠给文道的评价极高,但各方多少有些不敢请他这个铁骑军帅府公子。倒是有两个衙门口跟李忠提过,却被李忠一口回绝。李忠也不瞒着文道,前脚把请人的官员送走,转身就告诉文道。先是五府军律院想要文道过去协助训练骑兵。上京将军府虽也有不少马军,但都是散乱的编在步军队伍里,没有专门的马军队伍。军律院这已是不小的官职,太学出门六品官。旁人都是六品文官,文道这可是同六品武官。文道倒是自己也不大愿意去做骑兵教头,李先生说回绝了,文道也就作罢。再来更是皇卫所来请文道,按理皇卫是不大会来太学请人的。毕竟太学只考文,不习武,皇卫的低阶文官请不动太学学子,高阶文官都是各个将军府的参议主事出身,更有董闲那样的皇室近臣。这一遭李忠直接带着文道跑去了康王府,和康王争辩不想让文道入军职。皇卫所此举倒真是康王安排的,一方面是文道确实有些才学,又懂武事,更主要是康王早就瞧出姚广的结的卷宗蹊跷,出于保护文道,哪里能比皇卫所更安全。但李忠言之凿凿,认为文道眼下不应入军职。

    李忠:“王爷只看了文道家世,不曾想过文道自身的才学。”

    康王:“李大人,这可是秋狝夺魁的孩子。”

    李忠:“每年都有秋狝,哪年夺魁之人的弓马也不比他差。但他承袭邵俨一身法政学问,可是无人能比的。”

    康王拿这个倔老头也没办法:“再让邵老先生教几个嘛,邵老先生不愿出仕了,李大人的高徒也不少嘛。”

    李忠:“老臣惭愧,律政一道,我不及邵俨。就是邵俨再教几个,能不能有文道这番心性也是难说。”

    康王无法:“罢了,这次就算了。之后去哪,就由着道儿自己吧。若是道儿自己喜欢,李大人咱们多多帮他,不要总是给孩子划道道。”

    文道也不知自己应去哪里,眼看着半年过去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这事邵忆也帮不上忙,按照邵忆的说法,陈祖在工部,陈焘在兵部,康王应是管着皇卫所,瑞王最为亲近军律院。就是找人去,也该是这几处。接过现在两位王爷的军律院和皇卫所都被李掌院挡了下来,别人更是无法可想。

    邵忆:“不然你自己去问李掌院。他既然拦着不让你入军职,应是有他心中所想的安排。”

    文道:“万万不可,上次李掌院说想让我留在太学,我没应承。我这去问他,他再提起来可如何是好。”

    邵忆:“留在太学不好么?”

    文道:“总觉得,不该就这么一直做学问不做实事。”

    就在文道一筹莫展之际,李掌院还是给文道安排了去处。倒不是留在太学做学问,但也算不荒废文道的经法之学。八月初一,李忠唤来文道,告知他以待选的身份,进了司律院。

    不同于六部和军伍的衙门,司律院是大宁之处首创,整合了前朝诸多司法检察机构,成为一个渗透进朝廷每个角落的庞然大物。文道想查对自己和铁骑军不利之人,此处倒是个不下于皇卫所的好去处。只是这待选的补缺,不是司律院来求的人,是李忠和司律院求来的,况且文道于司律院一个熟人没有,心下有些惴惴。

    学子成为待选,就可随时下山。文道从李忠处接了司律院的告身,下山回府去找邵忆商议。

    邵忆:“怎么算一个熟人没有,那姚广姚大人不是还来家中吃过酒,还教了你们不少。”

    文道:“姚大人不过是个六品协律,况且他说自己毫无根基。要这么说,除了有姚大人这样的熟人,还有当初因为我的案子开罪了当今陛下的那位副主审,岂不是还有仇人。”

    邵忆:“不要想着去了就担什么重任办什么大事,混个脸熟,知道些章程。有事你就尽心,无事你就呆着就是。”

    文道:“若是进了司律院,大约能看一些寻常人见不到的卷宗,或许能查一查天劫教的事。”

    邵忆:“小心为上,看一卷天劫教的,就要看三五卷司政院军律院的,敌暗我明,切不可操切。”

    文道应了邵忆的嘱咐,又去北城见康王和陈祖,把自己被李忠送到司律院一事禀告给了二人。康王听了,也不多言,当即加了一道手令,让乔远肖剑二人可以和文道一同进司律院。虽无明旨,但朝臣们都知道陛下将皇卫所交给了康王,除了一所和高阶军职的调动,其他事康王手令和圣旨差不多。

    文道有些担心:“王爷,我一个待选,跟着两个护卫去衙门,会不会让人非议。”

    康王:“非议就非议,让他们知道这去的不是寻常太学学子,乃是我大宁西疆柱石的文氏子弟。免得一些宵小之徒对待选的新人颐指气使。”

    文道:“那清流那边…”

    康王笑了:“清流何时不在非议?你带不带侍卫都堵不住他们的嘴。所谓清流,办大事是指望不上的,办小事又少不了,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你不要犯什么大的把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