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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清·静·玄

    红儿听了文道来意,笑了:“公子莫不是忘了,原先那个有幸服侍汪公子的绿儿,已经出了阁。”

    文道这才想起来,确有此事。这白白转了一天,大感丧气。红儿说:“公子莫急,我这就找个姑娘偷偷去问问,来去也就一个时辰。公子也歇歇脚,您也有日子没来了,小白她们想念的紧。”

    文道跑了一天,也确实累了。只盼着绿儿那能有点消息,就坐定在客栈里等着了。小白和墨儿梳洗打扮一番,左右陪着。

    墨儿:“自从莎莎姐做了乐坊掌柜,公子便再没来过。”

    小白:“我等哪比得了姐姐在公子心中的分量。”

    文道:“姐姐还说要不赎你二人出去给她做丫鬟,她没来说过么?”

    小白:“新开的乐坊,姐姐又不愿去委身些原先的熟客,又没个响亮的头牌,自然忙碌,哪有空来我们这小店。”

    墨儿:“况且,我二人虽不值什么大钱,也是笔花销。估计莎莎姐不愿费这笔银钱吧。”

    文道倒是奇怪,细细追问。原来这乐坊,最大的进项应是女子出阁。最值钱的是直接被哪个贵人赎了去,多则几十金,少则十几金。若是没有贵人相中,或是自己不愿早早进府做妾,就是送进戏园子,也能赚几个十几个金钱。若是戏园子都不要的,就只能送去青楼,乐坊到青楼的女子,差不多半卖半送。然后是去各府演乐,大些的府邸遇到个婚丧嫁娶,热闹一点的寻个戏班,雅致一些的就会去乐坊请些个乐师和姑娘。平日里开门迎的客,不过是些柴米钱。

    莎莎这新开的乐坊,姑娘们都还在学艺,最大的也要等个一两年才能出门。至于演乐,又无名气又缺老客,再被人偷偷议论个死过人的宅子,自然寥寥。请的乐师又不便宜,眼下全力周转,能不赔钱就不错了。

    莎莎从不与文道提起,每每文道挑个清闲的时辰去了,就是彼此贪恋肉欲。文道听说莎莎不愿去寻自己原先戏园的常客,就已猜到有些自己的缘由,顿时觉得忧心起来。可方才于掌柜也丝毫不曾提起,想来是在掌柜的眼里,这是再常见不过之事。

    一个多时辰,去寻绿儿的姑娘带着绿儿回来了。客栈里姑娘们感情不错,纷纷问起绿儿入了府门之后的事情。画舫的姑娘被赎出了门,定然不是什么少奶奶大小姐,安稳做个偏房小妾,遇见个不那么跋扈的正室,自己再能早早生下子嗣,也算是抬了身份,一世安稳。要是碰到个暴虐的,便要吃些苦头。绿儿这当儿还能自己出府门,看来那家人不错。绿儿学的越发小心谨慎,但身上衣物却也不俗。可惜当初在画舫连吃了几年药,现在还需要调养一段身子才可能生育。

    绿儿:“文公子,那汪公子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他多是和我下棋,甚是认真,说是与他有婚约那位贵人喜欢。”

    文道:“哦?二哥家那位小姐钟爱棋道?”

    绿儿:“应是如此。汪公子只要不是醉酒,通常都是要与我下棋。”

    怎么不见汪笙找万宽甄智邵忆他们对弈,结果自己偷偷的练。“看来汪笙还真是挺看重万大小姐的。”文道心里思索着,摸了几个银钱出来谢过绿儿。

    绿儿拉着小白和墨儿又闲聊了片刻,就说不好常在外不归,匆匆回去了。文道见两人对绿儿很是羡慕,问:“你们这么想出去么,就不怕是什么粗鄙人家?”

    墨儿:“我等过了二十一二,若是还没被人领出去,就得去别的园子了。在红姐这,雅客居多,隔三差五侍奉的,也都是贵人。若是去了别的园子,一天就得伺候多人。自己遭不住,更不可能落到平常人家了。”

    小白:“能留到二十一,就算是姐姐待我们不薄了。我今年都十九了,还剩一两年。”

    墨儿叹了口气:“我最多还有一年。”

    文道:“那为何红儿姑娘…”

    小白:“红儿是红姐给自己留的,将来替自己打理这里。就是有人来赎,红姐也舍不得。”

    文道:“若是真的被莎莎姐姐带去,你们可愿意?”

    墨儿:“当然愿意了,给莎莎姐做几年丫鬟,说不定还能得笔嫁妆嫁个寻常百姓做妻,就算没有锦衣玉食,却也不用受人冷眼了。”

    文道:“知道了,咱们出去吧。我得去给汪公子置办这贺礼了。”

    文道出了红儿客栈,直接去了邵家铺子。寻了掌柜的定了副玉制的棋盘,又要了181颗黑玉珠子和180个白玉珠子,打磨成棋子。

    “掌柜的,要多少银钱?”

    “不瞒三少爷,连玉料,带打磨,得大几十个金钱。”

    “工期呢?”

    “得个二三十日。”

    “百金,告诉师傅,我十日就要。切莫耽搁了,下月初七要送人呢。”

    “怎么敢收三少爷的钱。邵家生意和商队,全靠文帅护持。”

    “一码是一码,我也没少花掌柜的赚来的钱。”

    “那…既然是七夕时送人,三少爷给个七十七金,我看着师傅,十日内定然给少爷做出来。”

    文道付了定钱,余下的要明日去钱庄取来。又回府差下人去给九方锦曹桦甄智送信。说了万景爱棋,自己在铺子里寻了个玉制棋盘棋子做贺礼,让三人帮着再想想旁的。安排妥当,又去找傅家姐妹。

    文道:“禾儿,你二人最近和公主殿下都是在何处弹琴呢?”

    傅禾:“公主府上,天香小筑去得少,也不怎么再从那里喊乐师,公主也不愿在三皇子在府时演乐。时不时为这事犯愁。”

    文道:“那莎莎姐姐有处宅子,全是和万灵一般大小的女孩在学琴瑟笙箫,也有些个乐师。肯定比不得天香小筑,但在京中也算不俗,你二人若愿意,可去看看。”

    傅禾:“公子不是一直不愿我二人去乐坊么?”

    文道:“那宅子又不是乐坊,没有成年姑娘,更不接客。”

    傅珊:“姐姐,能去么?我想去。”

    傅禾:“你想去咱们就去。”

    文道将二人送回房,哄着两人睡下,跑了一整日,坐在椅子上看着二人的睡脸,打了个盹儿。子夜时分,又起身去了前院,唤起乔远文道二人。

    文道:“乔大哥,小弟有事要出去。”

    乔远:“公子要去何处?这神经半夜的,可不安全。”

    文道:“去乐坊。也算热闹所在,不碍事吧?”

    乔远:“京城内,皇城外,公子说去哪咱们就去。”

    肖剑:“公子难得夜里出去一回,我们这护卫也算有点用处了。不过公子不是一向找闲暇的白日去么,怎么今晚…”

    文道没好气的打断道:“白天是去玩的,当下是有点事,还有点急。”

    文道和二人快马到了乐坊。乐坊也到了要闭门的时候,但伙计早已认得文道,转身就要去寻莎莎。文道止住伙计,说找间屋子上茶就是,等晚间歇了,再寻莎莎来就是。

    直到将近寅时,乐坊关了门,停了演乐,还没走的客便是在此由姑娘陪着歇下了。文道才让伙计领自己去了东南小楼。莎莎正在灯下核对账房送来的账目。见文道来了,忙起身遣散了伙计。

    “主子,今日怎么深夜过来了。”莎莎将男子紧紧抱住,倾诉相思。

    “姐姐,有事寻你。东城那宅子,可容得旁人去瞧瞧?”

    “什么样人?都是些豆蔻少女,若是粗大男子,多有不便。”

    “那倒不是,先是傅家姐妹。”

    “先是?”

    “随后可能有旁的人,也是女子。”

    “女子无碍,惠儿姐姐也常去那里帮忙。不过她从没提过宫公子。”

    “那事不急,她提了再说。再有就是,姐姐这乐坊,可愿到府上演乐?”

    “当然,我这姑娘还小,能出园子的不多,就盼着多接几场呢。不过,我自己去慢慢接就是了,主子初入公门,别为了我个奴仆坏了名声。”

    “姐姐放心,我是让他们求着姐姐去。”

    夜已入墨,夏夜蝉鸣催人。文道伴着莎莎对完了账目,一把将莎莎抱起,往日里文道越发粗暴,这会就越发柔软,为女子卸了脂粉。莎莎也已累了一天,文道只是哄睡了女子,就出了乐坊。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放亮,文道索性径直去了司律院。

    文道天未放亮就扎在司律院里,翻了许多城南河港的案卷,却没见到状告赌坊低买高卖的。看来这事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在肃政院。文道于御史台和肃政院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硬要说认识,景久在肃政院。文道和景久可是没有半分交情。

    文道借着午膳时分,拐弯抹角的问了姚广,姚广也全然不知。看来只能问宋掌院或是徐掌律了,但就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文道也不大敢去寻二人。自己这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他们。文道暂时也没了主意。公事闲散了多日,突然好些半公半私,不公不私的事情。

    “半公半私便是以公谋私。”文道心中告诫自己,却还是早早出了司律院。先去钱庄换了大笔金银送去南城商街,又回府让傅珊傅禾明日去莎莎东城的宅子。

    傅珊一切不懂不问,姐姐和文道说了,她便听着。只抓着文道,说再不让他夜里走掉。傅禾倒是大略明白文道的心思,她二人先去,再找机会让万灵也去,至于为什么让万灵去,傅禾倒是不在乎,她只想着若是能尽一份力,心里也稍安定些。

    文道请人去给几个同窗送了口信,说是汪笙那新娘子,应是喜爱棋道。自己准备了棋盘棋子,让几人也帮着想想。趁着天色尚早,钻进书斋翻看从秘疏监借出的各类名录。秘疏监典籍虽多,但分门别类非常完备,文道本以为就是没什么别的进展,上京城若是有羊皮古卷,应能查到。结果却毫无收获。直到天黑,又燃尽了一根长烛,文道才揉着酸疼的眼出了书斋,还是一无所获,邵忆又不在,没人能帮忙出出主意。文道有些气闷,晚膳时贪了两杯酒,就一头钻进姐妹二人的屋子。

    原先樊老爷的宅邸不算小,莎莎将前中后院洒扫休整,请了三个京城里都算有些名气的乐师,带着十来个女孩子在此每日学些音律,惠儿隔三差五过来教些个唱曲儿的诀窍。连带伙房管事都是女子,整座院子纯纯一座女儿国,在东城老街边上,也有了点名气,如世外桃园一般。

    傅珊傅禾倒是非常习惯乐坊的日子。当年傅禾演乐技法平平,但胜在生的丰润标致,登台后也有不少人愿意直接带她回府。傅珊则是于音律有些天分,出乐坊时已有小成。在文道处荒废了一段日子,又陪着万灵捡起来了。两人接连来了此处几日,既跟着三个乐师学习,也帮着调教下年幼的孩子,也算其乐融融。

    果然,万灵听说后,耐不住性子也要来玩。原本公主不便随意外出去旁的地方。但公主的丫鬟和管事打听了一下,那院子是附近闻名的女儿国,一个男子没有,便应允了万灵。六月底七月初,万灵接连跑来几次。傅家姐妹每次去,都是下人赶着马车悄无声息的,公主去可是每次都前呼后拥。万灵在里面玩耍,皇卫就在门口大马金刀的守着。有好事的打听缘由,说是这里有几个不错的乐师深得皇家赏识。莎莎百芳街的乐坊没出名,反倒是樊家老宅闹出了名气。有些人,已跑来乐坊要姑娘们登门了。

    莎莎没想到文道让傅家姐妹去老宅还能把公主请来,本想回去伺候,却被于掌柜劝住:“公主殿下既然满意,就让她开心着,亏不了咱们。你回去了,有人拿你戏子的出身做文章如何是好。况且,那两姐妹是文公子妾室。公子垂青于你,又为你请来贵客,已是大恩。你撞见那二人,若是人家不喜欢你,不是让公子为难。”

    莎莎只好提心吊胆的一面在百芳街看着乐坊,一面时时让人去老宅看着。

    七月初五,商街店铺的掌柜亲自到府上送来棋盘棋子。棋盘一面清亮如水,一面翠意盎然。翠绿一面,还带些偏深的暗纹。玉质有纹,本不是最好的料子,但匠心巧手,竟借着纹路做出竹林倒影模样,别有一番情致。棋子个个晶莹圆润,落在棋盘上清脆有声。

    晚间,九方锦曹桦都跑来南宅,甄智没有出寺,却送来一套檀木棋盒。放黑子的盒子请西城寺院住持提了清字,放白子的木盒请东城寺院住持提了静字,置棋盘的木台上,则是法门寺住持提了玄字。只这三只木器,就让这副棋从难得的贵重玉器,变成了唯一的宝物。

    九方锦则是备了另一副棋子。文道的棋子是产自山里的黑白玉的,九方锦则备了一套出自水中的珊瑚石。

    文道好奇:“这不是要到东海才有的物事么?九方兄如何十日内就凑齐了这么许多,还都打磨过了。”

    九方锦:“这不是珊瑚石,而是珊瑚玉。东海有,云梦泽也有。我在河港,见到有往来的船夫售卖。我看竟是真的,就买来请人打磨了一番。”

    文道:“这可不便宜吧,毕竟稀少物件。”

    九方锦:“大件的值钱,这些细小的,或者大件雕刻打磨后剩下的边角,并没有那么贵重,不过做棋子正好。”

    珊瑚玉上带着四散状的卷纹,一半暗红色,一半暖黄色。九方锦觉得做棋子颜色有些怪异。不过左右是送给姑娘家的,鲜艳些,倒更讨巧。

    曹桦则是带了一份古谱。说是在儒山藏书的阁楼里翻出来的,专门去观文院对过,还请棋待诏看过,说是从未见过的棋局,里面技法虽然古拙,但行棋之人棋力极高。若不是曹桦说出这是给万家小姐备的贺礼,定要被棋待诏的人抢了去。

    礼物备齐,三品堂官公子迎娶王府家千金,这贺礼虽不算贵重,也算上得台面。三人将贺礼装好,长出一口气。

    傅禾见了,笑着说:“是为汪公子备的么?”

    文道:“正是,你若喜欢,改日再给你二人做一副。”

    “才不要,我二人又不会下棋。不过,我二人也备了贺礼。”

    “哦?你二人备了什么?可需我转交?”文道大感惊异,自己从未说要带二人去汪笙的婚礼。况且,汪笙是娶正妻,自己总不能带着妾室上门。

    “谁说我二人的贺礼是给汪公子的。是公主殿下她给万景备的贺礼。一支新曲,我两人去帮着弹奏。”

    文道这才想起,汪笙是自己兄弟,那万景可算是万灵的姐姐。“那新曲你二人可练熟了?别枉了公主殿下的好心。”

    “我们不过凑数的,主要是东城宅子那三位乐师。”

    文道确实存了让傅禾傅珊带着公主去给乐坊提提声势的心思,没想到这公主殿下痴迷到这个地步,不仅时常跑去,还要带着几位乐师去汪笙和万景的婚礼。文道心里欢喜,又隐隐为傅禾傅珊二人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