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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明天有人打架

    九方锦听了,心下无比沮丧。半年里,他一心为公,亲自勘察了下游两岸十几里的土地,几乎每一寸河岸都亲自走过,每一块大石都亲手摸过,直到选了处上佳之地,还自以为为了民生做了一点好事,却没想过早就被人盯上利用了:“这…万万没想到。”

    文道也不是很明白这官场道理,但在军中,多以成败论赏罚。无心之失也是过失,但只要是无心,便不会责罚。这官场中事,还得问汪笙:“这无心之失,又不曾得利,也会受罚么?”

    “过错是免不了了,是重则还是记过,要看主审官员或陛下圣意。”

    文道:“重责?能有多重?”

    汪笙想了想:“具体难以猜测,不过,九方兄丝毫没有得利,最多降上一级。”

    九方锦一听不过降一级,反倒安心不少:“罢了,又不是杀头的罪过,降一级就降一级吧。”

    文道:“你豁达也有个时候分个事情啊。”

    九方锦:“不豁达又能如何,只当是学习了。”

    汪笙:“且待我回去想想办法。只盼着,御史台的动作慢一点。”

    文道也没什么办法,两人愁的团团转,反倒是九方锦,听说只不过降一级,也就随它去了。文道和汪笙返回城内,汪笙快马回府,文道心中烦闷,拉着乔远肖剑二人饮酒,醉倒在酒楼。乔远肖剑二人虽从不刻意探听什么,但这些日子瞧着文道发愁,也大略知道些模样。乔远自入了公门,也见过这许多不公与无奈,对九方锦的飞来横祸也多是同情,自己没有办法,所以这次也由着文道买醉。看着醉倒的文道,乔远本想把他送回南宅。肖剑却说:“师傅,如此送回去,他不过还是一个毫无办法的醉鬼,家中邵公子不在,也无人能帮衬他。不如,送去戏园子或乐坊那里,那两位掌柜的,总比这弱冠少年主意多谢。”

    “公门中事,怎可随意与外人道。”

    “说不说在文公子自己,我就是瞧着他们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犯愁,觉得总要个老道些的人提点。”

    乔远也心疼九方锦,想了想,和肖剑将文道送到了乐坊。乔远看的明白,于掌柜虽更通透老练,但与文道等人只是亲近,一起谋利尚可,一起脱罪则难。而莎莎虽然见识手段不如于掌柜,对文道却是一片痴心,纵然没有办法排忧解难,也能让文道放缓下心绪。

    文道在乐坊醒来时,已是深夜。这时辰乐坊正热闹,家里傅家姐妹却早已心急。他踉跄着起来要回府。乔远却说:“我已给家中带了消息,说公子今夜有要事。”

    文道:“你们怎么把我弄这来了。”

    肖剑:“公子的事,我本不便多嘴。但你们几个都是初入官场的人,想不出办法也正常。莫如问问旁人,总比喝闷酒好。”

    文道:“这不是找不到人去问么。总不能为这事去找康王爷或是陈世伯。毕竟也算是谋私。”

    乔远:“公子找那些大人物,他们出手或能直接解决问题。也可以找些不那么大的人物,帮着出出主意也好。”

    “不那么大的…”文道喃喃道。

    肖剑:“既然醒了,快去寻你那大美人去,别耽误了我和师傅听曲儿。”

    文道晃了晃头,有些明白了乔远肖剑是想着看于掌柜和莎莎有没有什么主意。事情虽不便和外人提起,但眼下这般空等着御史台的结果也让人心急,文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下让伙计去寻莎莎,两人移步京戏园。

    “事情大抵如此,九方兄遭这无妄之灾,我想尽一份力,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才请两位来帮帮忙想个主意。”文道把事情说给了于掌柜和莎莎。

    莎莎:“那九方公子我记得,小红儿特别喜欢他,怎么遇见这样倒没的事情,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于掌柜:“现在就是干等却是不是办法,偏偏案子还在御史台那帮清流手上。得想个主意,让案子出了御史台,放在个公子能帮上忙的地方。”

    文道:“就在司律院我能帮上忙。可…”

    于掌柜:“那不就结了,就把案子弄来司律院。”

    文道:“怎么弄?人家告的赌坊贿赂官身,不在御史台就在肃政院。怎么可能轮到司律院插手。”

    于掌柜:“左右不过是个贪腐的案子,司律院不便插手。若是闹得再大一点呢?”

    文道:“再大一点?”

    莎莎:“若是出了命案什么的,必定要是司律院审结,才轮得到御史台来查什么贪腐吧。”

    文道:“命案!姐姐这可使不得。”

    于掌柜:“莎莎就是聪明,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命案太扎眼了,随便换个什么别的罪名,殴斗伤人之类的。”

    文道:“这…总不能我过去找人打一架吧…”

    于掌柜:“何劳公子去,明日,就会有人在那赌坊打起来,不仅能打起来,打人的还是过往的逃犯。公子只要借着这个由头,把赌坊的人拿了,把案子攥死在司律院手里。然后审它个一年半载的,御史台自然回来求公子的。”

    文道:“等等,等等。掌柜的说,明天不仅有人在赌坊打架,打人的还是逃犯?”

    于掌柜:“他来抬这留香苑的地价,害小老儿白白送出去三成份子。小老儿还不能抓点他的把柄?赌坊豢养的打手,身上多少都背点官司,以前就报个随货船南逃,隔个十天半月再回来。这点子事情本来也没什么,但既然公子有意,小老儿也就借公子的势,出一口气。”

    文道:“这未免也…”

    于掌柜还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这一架虽是假的,但那在逃的钦犯可是真的。公子只需按律严办,也算是为民除害。”

    莎莎:“公子一向心善,可光是心善,这会儿可办不成事情。”

    次日午后,文道正在司律院假模假式的和姚广看着案卷。前堂有差役来报,说有人来报官,自称在城南河港被人打了。

    姚广皱着眉头:“这等事,为何不报去州司衙门,直接跑来司律院了?”

    差役:“那人说,打人的是朝廷钦犯,他一告恶人无端行凶,二告赌坊窝藏钦犯。”

    文道:“真有此事?姚大人,要不咱们去看看?”

    姚广本不想管这闲事,按他的经验,多半是被打之人忿忿不平,安插个钦犯的名头给对方发泄。纵然需要自己出马,也应是等差异去查清之后。但姚广见文道开口了,心想必然是文道天天埋首案卷无聊了,想去换换精神,只好带着文道和差役一起到了前堂。

    堂下一人,头上包着白纱,胳膊也用粗绳吊着,身旁跟着个医官模样的人,看见姚广文道就是一通行礼作揖。

    姚广也懒得走那许多麻烦,直接开口就是要害:“你说打你的是朝廷钦犯,可有证据?”

    伤者:“我本不认得那赌坊打手,我只不过在他家赢了几个小钱,就被赌坊的人抓住打成这样。但给小人看伤的这位先生说,那人常在那一带行凶,都被朝廷通缉了,躲了几日又回来了。我才知道,打小人的人,乃是钦犯。”

    姚广看向医官:“确有此事?”

    医官:“确是如此。”

    姚广:“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朝廷钦犯?”

    医官:“那人是河港一代有名的恶霸,谁人不知。在下医治的人里,有一半是被他们打伤的,岂会有错。”

    姚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扫了一眼手中书办记下的案卷,喝到:“来人,给我去城南河港赌坊,把掌柜的东家伙计一个不拉的带来。你二人先下去歇着,稍后本官为尔等作主。”

    文道伏在姚广耳边悄声说:“去拿人没问题,但河港赌坊鱼龙混杂,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怕是会把人吓跑了。到时候拿不住钦犯,又是一笔烂账。”

    姚广点点头,待两人下去了,吩咐差役说:“你们多带人,分两路,一路人便服,先把赌坊后面围了,再从正门去拿人。一个都别漏掉。”

    两人回到后堂,翻出了不少河港赌坊相关的案卷,人还没到,就将其理了个大概。赌坊管事是上京本地人,年轻时聚赌出千,被人断了三根手指,右手只有两根手指,人称赵二指。现在河港开赌坊,养了几十个打手,平时装作赌场伙计常客,一有事就鼓噪帮腔下黑手,领头的号称一拳能打死牛马,人称赵一拳。赵一拳不是上京人,乃是坤州人氏,这个姓氏是跟着赵二指叫的,原本名字从来不用,也无人知。

    足足两个时辰,差异们才将二十几人带回司律院,说是追捕逃窜的赵一拳等人花费了些功夫,虽然最后还是逃掉几人,但赵二指和赵一拳还是都被带来了。文道简直迫不及待要把这帮人从里到外翻上几遍。姚广却拦着文道:“天色已晚,让状告的人指认下动手的几个,再把钦犯和逃窜的人下狱就是,这事不急,咱们慢慢来。”

    “不急?”文道确实不急,不仅不急,还就想着多审上几日,至少拖到御史台的人找来,可如今姚广说不急,难不成被姚广识破了?

    “这些人盘踞一方,赚些个不明不白的银钱,背后定然有人。料想河港处多是些贩夫走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要等这人出来不是。这可是公子教我的,权便。”

    文道笑了:“姚大人,那咱们就等着?”

    “等着,你今日且回去,明日咱们再慢慢审理。”

    现下御史台的嫌犯都到了司律院的监牢里,文道安心许多,哼着小曲儿回了南宅。本想去京戏园答谢一番,但自己这会儿就跑去,未免给有心之人落下口实。毕竟当初这赵二指和于掌柜的竞价,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

    一连几日,文道和姚广就这么慢悠悠的挨个审问。赵一拳钦犯的身份坐实了,就算殴斗不是什么重罪,窝藏钦犯一条就够抓的了。既然抓了,那就慢慢把多起殴斗,逼债,和附近窑子中女子私通讹诈的事情一一都审出来。文道等着御史台上门,姚广等着幕后之人来找。徐掌律不发话,两人也不去请旁的协律执律帮忙,每人每日只审两个人。文道还隔三差五就回秘疏监去看典籍。

    就这么熬到了三月下浣,第一个来找文道的,竟然是汪笙。

    汪笙约了文道在衙门附近的茶楼:“咱们倒是走了大运,竟然在赌坊抓到了钦犯,怎么样,你问出什么了么?”

    “我审的都是司律院该管的案子,都没问贪墨的事情。二哥找我何事?”

    “有人找了万景,让万景令我来寻你,求你在赌坊的案子上开恩,别挖的太深,别牵连太广。”

    “啊?嫂子?什么人竟然如此本事。”

    “也不是找的万景,说是法门寺的人找的我那岳丈大人。我也是头疼不已,我说我未必劝得动你,但总要来试一试,你不要顾及太多。”

    文道陷进椅子里,茶房小儿来填了两次水,两人都没想明白要怎么办。汪笙知道自己此来为难了文道,但毕竟新婚的万姓小姐,自己也不能不闻不问。

    文道思量许久:“不管是何人,依了他们就是。闲杂人等一律放了,过往的案子也大部分都赔钱结过了。但那两个首脑,暂时还不能放。要不然,九方兄那边该麻烦了。”

    汪笙长叹一声:“可是让三弟为难了?”

    文道摇头笑道:“这案子,按理说人抓来坐实了殴斗和钦犯两件事就可以结了。钦犯数罪并罚给个苦役了事。若不是为了九方兄,我才懒得一个个审这些泼皮。既然有大人物过来说情,都找到你了,怎么着不能让岳丈那里小瞧了二哥。”

    “那御史台那边可有眉目?”

    “没有,我倒是奇怪,他们挺沉得住气的。”

    “兴许就如你所说,大家都以为只是几日审完了,就想等司律院结了案子再说。你现在还没拖到时候。”

    “哼,当初二哥可是让我拖个半年一年的,现在才十日就得放人了。”

    文道应承了汪笙的第二日,正想着如何和姚广商议,宋掌院将两人叫了去:“有同僚催促二位,河港赌坊的案子快些结了。”

    姚广:“同僚?我司律院的同僚么?”

    宋掌院:“正是,轻判也好,重判也好,总之快些结案。”

    姚广:“这倒奇了,还以为是谁的主子过来捞人呢。这潜逃的钦犯,又犯事被抓,连带着包庇他的人,都可定个斩监候了,那下官…可就重判了?”

    宋掌院:“哎呀我的姚大人,你会错意了。我们司律院还有那赌坊别的案子,你这里不结案,别人不好动手嘛。”

    姚广:“别的案子?下官查了这许多日,怎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见到。”

    宋掌院:“你查的是在逃钦犯伤人,明摆着的罪过。别的么,面上是正经生意。文大人,你那可有什么发现?”

    文道:“没有。既然宋大人吩咐了,下官照办就是。”

    宋掌院:“不是本官吩咐了,是这案子我也不大插的上手,就是来传个话。”

    姚广:“掌院大人都插不上手?御史台还是秘疏监的差事?”

    宋掌院:“哎呀,满院的就属你们两个机灵。御史台的案子,魏大人亲自来催的老夫。可不要随意招惹那帮子清流自居的人,他们让速速结案,你们这里方便就结了,不方便也得明白的给出些道理,要不然,人言可畏啊。”

    两人得了上峰命令,姚广对于到底是御史台的案子还是有人找到了宋掌院是心里没底的,但既然掌院说了结案,也就没必要再做什么多余的事,钦犯的案子早就审的差不多了。而且这些年,姚广还是比较信任宋掌院和徐掌律的。文道却心知肚明,真的是御史台着急了。“这御史台做事还真是规矩,着急了也直接从宋掌院那里找来。既然规矩,那就按规矩的来。”文道心想。

    次日姚广直接将赵一拳按钦犯多次潜逃拒捕,判了十年苦役。他倒是没真的下死手弄成斩监候。文道判赵二指倒是轻了许多,只给了三年苦役,但加了条抄家。本来赌坊这等营生,犯了事抄个家也算正常,连带姚广在内,一众书办和复核的执律也都没什么异议。唯一让人惊奇的,是这抄家,是文道当日就要亲自去。

    上次抓人就跑掉一些,这赌坊里的,不乏些亡命之徒,文道带着几十个差役来到河港赌坊,差役们对于抄家之事向来喜爱。文道也不怎么约束众人,只是寻了个差役让他去河港处请九方锦前来,自己却直奔账房,死死的按住了账本,任由差役在外间搜罗银钱财物,文道坐在账房里,一页页翻看,确认从原主手中购买河港新址的支出,和将那块地卖给朝廷的入账都无误,才把账本揣进怀里,迈着方步出了账房。

    “诸位,务请依律办差,差不多了带着东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