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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二龙三凤冠

    九方锦早早等在赌坊外面,等差役们上了路,才开口:“文道兄,你这是做什么?”

    “那赌坊窝藏钦犯,欺辱邻里,聚众斗殴,被判了三年苦役,抄没家产。”

    “这…文道兄意欲何为?”

    “有人被那赌坊打了,告到司律院了。”

    “文道兄,你就不要和我猜这些哑谜了。”

    “我要把河港贪墨的案子挖出来一起审了判了,抢先御史台上报给陛下。只要陛下点头,那就是铁案了。”

    “这,过错已经犯下了,该受怎样的责罚我认了。你这么做,御史台肯定恨你抢功。再说,赌坊定然是还找了别的工部大员才坐实了选址,御史台这么长时间查不清,说明那人做的颇为隐秘,短短时间你怎么查清。就是查清了,不是也平白树敌。”

    “树什么敌,这案卷我可是从万宽那得来的。我更担心查不清,但事已至此,总要查查看不是。”

    “那你要如何去查?”

    文道掏出账本,“这帐目里记了买下河港土地的钱,也记了卖给朝廷的钱。但贿赂官员的钱没有,其后这笔钱的去向我也没来得及细看。若能查清银钱去处,想必就能找到受贿之人。我请你来,也是想你帮我看看账目,这东西,我不如你和二哥精通。”

    九方锦接过账目,骑在马上也无法细看,大略扫了一眼:“我难道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去司律院查账目?”

    “当然不是,你带着账目去我家,或者去找汪笙。”

    “好,我去找汪笙兄。若有消息怎么办?”

    “晚间去京戏园等我。我回去清点了抄没的财物就过去。”

    两人于南城门处分开,九方锦小路快马去汪笙府上,文道紧走两步追上押韵抄没财物的队伍。赌坊处除了不少的现钱和账本,值钱的东西并不多。虽偶有人输红了眼抵押些财物,也都尽数转入附近的钱庄当铺。赵二指被抓已十多日,赌坊早就不开门了,只有些当日不在场没被缉拿的伙计照看。文道能搜到账本,倒是件幸事。也有赵二指自觉买卖做的顺畅,没什么需要过于遮掩之处,对这账目没有过于留意的缘由。

    文道回到司律院,财物逐一清点成册和余下的账本交给了徐掌律的书办,然后不等院中各级官员发话,径直出了司律院,来到京戏园。

    汪笙和九方锦一起看了账本,见文道来了,笑道:“三弟,抄家查账这事你是一早就想好的?”

    文道:“旁的都能遮掩,唯有这钱财,总要有去有回有来有往。怎么样,可曾找到行贿的记录?”

    九方锦:“没有,都是些赌账,不过买地前后有几笔几金或十几金的亏空,大约就是赌坊坐庄故意输给旁人的。”

    汪笙:“不错,从前面的账目看,这赌坊月入数十金,为由买地前后,接连输了几笔大钱。”

    文道:“这帮人,也不找些个高明的法子。买地花了多少?”

    九方锦:“买地是七十金,连带几笔出账,差不多一百二三十金。”

    文道:“哼,卖地可是卖了整整四百金,三五倍的利,也难怪御史台一接到举报就全都彻查。这卖地得来的钱财,可有去向?”

    汪笙:“这倒是件怪事,这笔钱再添些钱财,就是在这百芳街盘下块地都够了。可却没有动静,只在前几日记成了竞买一物。三弟,你抄家的时候可曾抄到什么价值八百多金的物件?”

    文道掏出一份誊抄的清单,“八百多金?别说数百金了,除了点现钱,一件值钱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这么贵?还是账本有假?”

    汪笙:“真假不知,但我们二人都没瞧出假来。看来只能问问那赌坊掌柜了,你只判了他三年?”

    三人商议一阵,只能明日文道再以抄家回来的账本有异为由把判了三年的掌柜再审一遭。余下的人,也都该放了。既应了汪笙岳丈的请,也应了宋掌院的令。

    文道盘算了一夜如何审那赵二指,次日一早,刚到司律院,却被宋掌院唤去。

    宋掌院:“文大人,陛下口谕让你随我一起入宫。”

    “入宫?掌院大人可知何事?”

    “不知道,不过,昨夜御史台的魏大人入了宫。兴许是和御史台要查的案子有关。”

    “下官昨日已将赌坊之案审结,怎得魏大人一日都等不了么?”文道心知,定是抄家之举让御史台着了急,自己只能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了。

    “走吧,案卷我看了,你的差事办的没毛病。魏大人若是心急,你就多多配合。”

    文道来到宫中,只在偏殿候着,心里盘算着若是御史台硬实要人,自己如何是好。直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听公公传唤。却不是去正殿,而是到了正殿后的另一间偏殿。内里除了陛下万凇,只有两名护卫和一个公公。

    “道儿,河港贪墨的案子,你找到哪了?”

    文道心里一惊,这陛下上来直接就说自己查的是河港贪墨,让自己编好的说辞全都用不上了。

    “找到…找到…陛下,实在是找不到啊。”

    “朕让冷公公把御史台要查办九方锦的案卷透漏给宽儿,想看看他会怎么办。他既没有直接跑来找朕求情,也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悄悄找了你来。”

    文道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能插手这案子的起点在陛下,既然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文道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自小他每次想跟长辈动些小心思,都会被义父或母亲识破。“三殿下素来宽仁公正,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也绝不会逾越天理国法。”

    “朕在想,宽儿是只能找得到你,还是他觉得找你最为妥当。”

    “为同窗挚友尽一份心力,小子的心情,殿下最能体察。”

    “呵呵,你办的不错,知道找人把案子攥到自己手上,该慢的时候能慢下来,该快的时候也够机灵。不过,以你的聪慧,怎么会漏掉最要紧的环节。”

    文道心里叫苦,只好说:“小子自作聪明了,想着若是径直去找当初从工部探听选址之人,太过明显。”

    “嗯,你知道就好。不过以后,你为谁办事,就要让谁出最大的力,事关自身,那人一定最卖力也最可靠。你为避嫌,全然把同窗好友置于事外,事情自然舍近求远了。”

    “多谢陛下教诲。那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个中原委…”

    “最后收了钱财的,流刑。你们那同窗么…给他找个差事放出去一段时日吧。不计过,但六品京官外放还做六品,也算是小惩大诫。”

    “多谢陛下宽宥。”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朕,都查到哪了吧。”

    文道将账目上的事情说了,“八百多金,无法可想。小子本想今日就去审那个赵二指。”

    “二龙三凤冠。宫中流出去的物件,只卖八百多金倒是便宜了。”

    “二龙三凤冠?”

    “嗯,宫里丢的。御史台早就盯上了赌坊的账目,钱财的来龙去脉也一一查清。你还年少,不认得也不奇怪。御史台可是有人认得。”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来宫中偷盗。”

    “不止此物一件,据查,宫中所藏之物多有遗失。有些就那么没了,有些换了个假的来。这件事交予你如何?”

    “陛下,这冷玉微臣可是还没有一点眉目。”

    “冷玉不急,有消息再说。皇城和后宫中所藏之物,你先去核定个名录报来,至于如何追讨,到时再说。”

    “微臣领命。”

    文道想了许久的事情,却始终在陛下眼中,不免有些挫败。但九方锦能不计过,已是幸事。至于外放出去,只要陛下和万宽没忘却,一年半载再调回京中就是。

    将近中秋,万宽要去河山关将军府,九方锦也要去河山关,工部给吏部的公文是九方锦河港选址有功,颇通地质水文,让他和几个书办去重新测量洹水河。但六品京官外放却没得提拔,明眼人已经将其和前几日的四品主事贪墨被流放一事联系了起来。除了他二人,连甄智也要离京。太学里天劫教的学子出山后都是要去四方云游的,旁人大多学子之间结伴,只有甄智,半路出家慢上一些,拖了半年才和另两名沙弥同行。甄智要去离州,南下倒不是甄智的主意,而是同行沙弥的主意。

    趁着万宽走前,万灵要让傅家姐妹从皇子府出门。八月十二,文道从万宽的皇子府接回了傅珊。纳妾虽不至像汪笙那般大肆操办,文道也把除了陈家在内的京中长辈好友都请了一遍。两位王爷让董闲上门祝贺,宋掌院,徐掌律,姚广,几位同窗,蒋迪,孔灿,于掌柜,连宫伟柳宗都悉数到场。汪笙还使劲儿埋怨了一波甄智:“我大婚你不来,三弟迎弟妹进门你怎么就能来了。”

    甄智:“那时是在寺里修行,现在是云游,比不得。”

    文道:“为了四弟能来,我可是下的宴请的帖子。若是婚帖,他怕是又要跑掉。”

    众人热热闹闹的醉了一场。次日,文道又带着傅珊傅禾去陈府。陈曼还在法门寺修持,陈祖和陈焘只是庆贺,也没多说什么,两人本也都有妻妾。倒是陈娜,一改往日孩子模样,一面大方的领着傅珊转自家庄子,一面埋怨文道应该让邵忆和翠儿早些来京。

    文道委屈:“陈大哥,娜娜这说辞,是不是你教她来教训我的?”

    陈焘笑道:“娜娜自己想念翠儿姑娘了,我就让她问你啊。”

    文道:“他们在西京过了十五才来,总不能让我二哥新婚不到半年就离家,到上京怕是要月底了。”

    陈祖:“郭大人家的小姐,也一同过来么?”

    文道:“年节时按郭伯伯的说法,是要让嫂子一起过来。”

    陈祖:“郭大人前两年提过一次告老请辞。但那时陛下初登大宝,西迟局势不明,陛下没准。如今宝贝孙女过来了,他自己会不会再提此事?”

    文道:“倒是说过,但家父和义父都不想他走,也不知留不留的住。”

    陈祖:“郭大人和大家相处融洽,邵老哥和文帅自然舍不得。换个旁的人去,官和军掣肘,可就麻烦了。你看看现在坎州,卢将军几乎是寸步难行。”

    文道自小在将军府看的就是上行下效,有令必行,对于互相使绊子的州司和将军府,是从未见过:“什么人这么大胆。北烈军正在重整之际。”

    陈焘:“不是州司和北烈帅府不合,是北烈帅府自己令不能行。卢将军名义上是大帅,可原来傅将军的子侄们多有怨言。每个三年五载,是不会安稳的。”

    陈祖:“且不说远的,道儿,我听说你不再去司律院了,每日都回秘疏监,可是陛下给了你什么新的差事?”

    文道将二龙三凤冠,以及陛下让自己先查皇城遗失珍宝名目的事情说了。“名目倒不难,原先就有清单,比对着逐一核对就是。”

    陈祖:“小心被人用假物蒙混过去。”

    文道:“我请了秘疏监的几位书办帮忙看着,有疑似假物的都挑出来了。数目不少,寻常贵重器物不算,单是前朝珍宝,达官贵人给陛下贺寿的寿礼这样的无价孤品,现在查实的就丢了十余件,还有十余件疑似赝品。这么大的数目,陛下动怒彻查,可不容易尽数找回。”

    陈焘:“你要留心,这可不是司律院什么案子那么简单。将来陛下真令你去找,可是天大的机遇,也是不小的挑战。”

    文道:“不过是些物件。哪有国运民生要紧。现在丢着,不也好好的。”

    陈祖:“这物件,就像家里的旧物。看似没用,但若家中一点无用旧物也没有,那不是家,是客栈。我大宁若是一点这些令人称道的宝物都没有,那是流寇,不是朝廷。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可是很看重脸面的。”

    文道:“倒没觉得,脸面有何用?”

    陈焘:“脸面可有大用。”

    文道自陈府回来,昨日热闹的庭院如今只有傅禾傅珊,乔远肖剑,和几个下人。虽是纳妾,自己的屋子也装点了一番,昨夜大醉,缺了傅珊的洞房花烛,今日正好补上。两年多的欢快日子,让傅珊从默不作声的干瘦孩子,出落成了亭亭少女。文道乐得清静,揽着欢天喜地的傅家姐妹待在家中。两人颠沛流离之时,从未想过还能有这般日子。起先只是被送进府里,邵忆文道和翠儿虽然一直和善,但两姐妹自小担惊受怕,还是担心。今日算是正式进了门,又是从皇子府出来的,虽不是正室,也算是安下心来。

    文道贪恋姐妹二人,两人也就由着他承欢,文道公事繁忙,两人就自己弹琴消遣。直到八月底,翠儿自己从回来了,说是郭婉三月便有了身孕,不便远行。邵忆也不能放着妻儿独自跑来。文道揣着一肚子的事情要和邵忆商量,却等了个空:“二哥也不早些告诉我…”

    翠儿:“二哥犹豫了好久。月初才定下。你不也是不等我俩就办了喜事。”

    “万宽九方锦和甄智都要出京,珊儿又要从皇子府出门。总要赶在万宽走之前嘛。”

    文道本想等邵忆回来帮着参详一下宫中失窃的事情。但邵忆这下怕是要过了年才能入京。九月初一,文道只好自己请旨入宫,带着查证的名单去找陛下复旨。等堂官们散了朝,文道才被传唤。宫中平日所用器具,多有内务司供应,传出去虽价值不菲,但也就是几十个银钱的小钱。除了宫女太监,没人会为了这点小钱打皇宫的主意,文道也懒得详查。况且这类东西平日就有损耗,文道只报了个数。而数得上名字的珍宝,算上二龙三凤冠,共遗失了十七件,另有十五件疑似赝品。文道将这三十二件的单子一并递了上去。

    “疑似?”陛下看着文道的折子,脸色如常。

    “微臣请了秘疏监些老人儿帮着鉴定,但不敢确定。”

    “所有东西都查过了?”

    “不敢,后宫有些个物件,微臣不敢僭越,只请内务司传了话。”

    “拟旨,令文监证追缴宫中所有遗失之物。一应人等,需以协同。”万凇见文道微微皱眉,又问,“怎么,你不愿办这差事?”

    “微臣不敢,但微臣怕…这三十余件至宝价值不菲,一是臣难辨真假,再一个,臣怕有些地方臣不便去寻,难尽全功。”

    “呵呵,朕让皇卫协助,再给你两个人助你。冷公公,你帮着文监证看着物事真假。文监证,这冷公公在宫中多年,历侍两朝,对很多东西都了如指掌,这物件的真假,你就全听他的就是。”

    冷公公:“老奴遵旨。”

    文道:“多谢陛下,有劳公公了。”

    万凇:“差人去把万厚叫来,让他也随着文监证查办此事。”

    文道:“陛下,这七殿下…”

    万凇:“你不方便去的地方,让厚儿去,不方便查的人,让厚儿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