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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北烈后人

    江湖功夫也有门派,但多半强调单打独斗,就是几人一起,除了专门演练的阵法,也都是各自攻守。而军士们所练,更为简洁,却能几人之间彼此兼顾。肖剑出其不意能速杀一人,等对上三四个,虽不落下风,却难以在短时间内伤敌。四人努力回想当日之事,越来越肯定那不是什么江湖人。文道大惑不解,自己与北烈军素无往来,要说自己和北烈军所有的干系,就是曹桦算是北烈老兵之后,傅珊傅禾算是已故的戚将军的远亲。可这点干系,别说是让人舍弃身家性命当街强杀了,就是吵闹一番,都有不值。况且,周遭百姓都言之凿凿,这群人到了河港已有两三年时间。暗中潜伏两三年时间,动手又如此仓促,让人捉摸不透。

    “三年前,北烈军裁撤之时。”曹桦叹气道。

    文道猛的想起韩校尉来。这也是个干系,但别说旁人,就是曹桦,都不知道自己和万宽三年前秋狝夺魁后曾求当今陛下见北烈军校尉的事。但若是这事情被人知道,自己到真的是值得一杀了。毕竟,韩校尉告御状,才牵扯出朝廷重手,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妻离子散。正在疑惑之时,下人来报,说董闲和姚广到了。

    董闲:“文公子,河港截杀一案,王爷已经保举了姚大人去查。”

    姚广:“但愿在下能不辱使命。文公子,你心中可有眉目?”

    董闲:“姚大人稍后再慢慢问他几人吧。我这还有件事情。”

    文道:“董先生请吩咐。”

    董闲:“你昨日说,只是偶然放出假的铜浮屠,就碰见了另一件一模一样的假货?”

    文道:“正是,不知道是多数赝品都有相似假货,还是凑巧。”

    董闲:“哪有什么凑巧之事,你把清单给我,我去给你查。”

    文道一瘸一拐的回房拿了清单:“董先生,你打算怎么查?”

    董闲:“当然是把京里所有的当铺和古物店家都查一遍了。”

    文道听了,心中一颤,引得肩头一阵剧痛,有些怯生生的问:“董先生,这都查一遍…”

    董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又不是什么难事,原先不查,是怕打草惊蛇。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还管什么草什么蛇。你就在家养着吧,查完了我给你消息。”

    文道和姚广可是见识过董闲的手段,心里生怕他又下重手去逼问旁人,但又不敢多说。董闲见二人神色,笑了:“不坐实罪名,皇卫也不会动用私刑的。”说完就起身告辞。众人送走了董闲,又围坐在一起跟姚广说起当日之事。姚广问的极其细致,一群人连午膳时分也没闲着。直到午后,翠儿闹着脾气催两人换药,才停下片刻。这次不光是翠儿,连一向不作声的傅禾傅珊都说:“公子伤势还是多静养的好。”

    文道知道她们是心疼自己,故作轻松说:“皮外伤,不碍事。这事情早一日查清,心里也踏实不是。”

    可文道这静养,很快就泡了汤。午后,先是徐掌律亲自跑来,人还没送走,太学院袁先生也到了。都是对二人关切一番,让二人将公务放下安心养伤。文道曹桦起初是心怀感激,可两人前脚刚出了院子,万厚和陈焘也来了,两个伤员只好又爬起来给七皇子行礼,陈焘好一阵埋怨文道不小心,言辞间,已把文道当成自家人。好容易送走了二人,汪笙早在外面等了许久。每个人都说让两人好好静养,两人却作揖行礼直到晚间。对着皇子重臣两人不敢说什么,见了汪笙,大倒苦水:“不行,别人来不来无所谓,你今天这次不算,改日重新来过。”

    汪笙见两人还有说笑的心思,放下心来:“行,看着还算精神,大不了我日日都来。”

    文道揶揄道:“你日日都来,不怕你那新娘子跟你翻脸?”

    汪笙:“就为了曹桦兄那份棋谱,那婆娘也不能说什么。整日就是对着那棋谱摆棋。她说你二人需要清静,就先不来打扰,过些日子还要跑来呢。”

    三人闹了一阵,汪笙定了改日再来,也出了门。文道和曹桦这一天许是累了,许是新的阵痛的药物效果不错,骨伤和刀伤的疼都轻了一点,勉强算是安稳的睡了一觉。

    文道和曹桦接连三日足不出户无所事事,凡事都有傅禾傅珊和翠儿三人照顾着,下人都伸不上手。两人索性将躺椅摆在了院中,在活水池边谈天说地,仿佛回到了太学的日子。尤其是文道打了東圭被禁了休沐的那一月。若是万宽汪笙他们下了山,两人就这般形影不离。彼时参天古树为天,此时潺潺流水为伴,倒也得意。

    文道:“可惜九方兄和甄智不在,不然,还能热闹人闹。”

    曹桦:“他二人出京后,你可有他们消息?”

    文道:“没有,九方兄还好,万宽和他俩人在河山关还能做个伴儿。不知道甄智兄怎么样了,干什么非要入空门。”

    曹桦:“甄智兄那时就说,等咱们劳神案牍之时,他只需青灯古佛。现在应该正在南面哪个寺院,日间洒扫,清心礼佛吧。”

    文道:“怎么空门的日子让你说的那么令人神往。”

    曹桦:“我日日住在儒山上,时常见些个法门寺的比丘,觉得他们朝耕暮礼,心底安静,日子也不错。”

    两人正在感慨,下人来报,说是姚大人到了。姚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你二人倒是清闲。”

    文道笑了:“静养啊,不闲着难不成再闹些动静出来。”

    姚广抢过池沿上的茶水,一口喝下,喘着粗气道:“那三个没死的,救过来一人,已审过了。”

    曹桦:“只救过来一个?”

    姚广:“哎我说曹大人,您还真是心善,那俩也没死,不过还是半昏半睡,问不了话。”

    文道:“问出什么了?”

    姚广将审讯的事情说了。河港那处酒肆,起先都是北烈军裁撤下来的兵士。只不过,是有原来的校尉命令,分了几批混到闲散百姓中到的城南河港。平日里也不做什么,只装作苦力。上头应承他们,若是无事,呆满五年,抚恤翻倍,还给安排到乾州的衙门。之所以对文道动手,是有人传了命令,只要杀掉文道,即刻就能回乾州领赏。

    文道吸了口气:“这分明就是安插在上京周遭的暗哨啊。那传令的人呢?逃了?”

    姚广:“死了,乔兄弟砍杀的那个,就是头领。”

    文道:“别是他诈咱们,罪过推在个死人头上。”

    姚广摇头:“从那人身上也搜出了你的画像,十之八九是真的。”

    曹桦:“如此说来,不是等同于北烈军有人谋反?”

    姚广:“还不知道要杀文道兄的缘由。将军府藏几个私兵到外地,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不算是罕有之事。文道兄,你去过几次河港?”

    文道回想着:“那可多了,在儒山时常路过。后来也去寻过九方锦,跟工部的大人们饮酒垂钓,还去那查抄过赌坊。”

    姚广又开始追问文道细节,何时,何事,何人。文道知道姚广一向就是这个法子,事无巨细,甚至一件事会忽然返回去问多遍,于是耐着性子冥思苦想,姚广这问法,也正好帮着回想。姚广细细数着,数完了说:“这群人来的时间,最早是在傅将军过世,瑞王爷赴绥缨之时。那时应对你还没有杀心。你查抄赌坊那次,就是有,也难。十五个寻常兵士不可能迎着几十个差役动手。奇怪的是你去河港新址找九方兄那一次,那本是最好的机会,为何不动手。”

    文道撇嘴:“不知道呗,姚大人应该知道那次,就是徐掌律叫咱俩不可去衙门,也不能呆在家那次,我临时起意,又一直呆在荒凉的新址,还一多半时间在工部的帐篷里。”

    姚广:“那就是说,这帮人本来不想杀你,要不然应该派人跟着你的行踪。”

    文道:“不大可能,要是有人跟着,乔大哥早就察觉了。”

    姚广:“所以,是那天午后你在深巷酒楼得知铜浮屠雕的消息,决定去河港的同时,有人告知了他们你要去,让他们准备截杀。都谁知道你要去河港?”

    文道一惊:“那天在酒楼的人!”

    姚广:“都有谁?”

    文道:“烟梧月杨掌柜,商街罗家罗辰,酒楼掌柜孙瑞,一众皇卫,还有…”

    姚广:“还有谁?”

    文道:“还有都是我至亲之人。”

    姚广:“一并算上,不是说至亲之人要害你,他们可能不经意间漏了你的行踪。”

    文道皱着眉:“我妹子翠儿和乐坊掌柜莎莎。不过翠儿一直同我一起。”

    姚广:“那出了整队的皇卫和翠儿姑娘,还有四个人,公子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文道:“不知道,杨掌柜和罗辰我都不熟悉。孙瑞应该不敢,他若是有这条线,早在几日前就应逃了,莎莎绝不会做这事。”

    姚广:“我去查那两人,公子这几日就继续清闲着,无事切不可出门。”

    文道拧着眉毛,曹桦更是脸色阴沉,姚广却不管两人心绪,又风风火火要跑出去。文道忙按住姚广了说:“那个罗辰,是堂官亲眷,切莫操切。暗中探查一番就是。”文道说的是冠冕堂皇,心里想的却是二哥邵忆。一个三品礼部侍郎,自然让人敬畏几分,但罗侍郎是本家,罗辰早就分了家出来自己做一家之主了,按理说已经全无干系。

    姚广点头称是,稳了稳步子,赶出门去。

    文道知道此时曹桦心里一定难过已极,反而顾不上细想为何北烈军裁撤下来的兵士想要自己的性命。但曹桦为人内向谨慎,也不与文道提起此事,正好两人要换药,就回房歇着去了。

    文道满脑子都是如何宽慰曹桦,傅珊给文道一点点涂抹瘀伤的膏药,棍棒的瘀伤已无大碍。肩头的骨伤,太医说只是骨裂,并不是骨折,只要养上月余就不会再这般疼痛,但要恢复如初,也需百日。自小文道就爬高走低,扭伤摔伤都是常事。只不过幼时多是胳膊腿,伤了老实一段就是。这肩头的骨伤,每次翻身,甚至是呼吸都会牵动,疼的人心烦。文道刚上完药,准备口述一封家书,让傅珊代笔,将今日姚广说的事情告知父亲和义父。翠儿却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二哥,曹桦他怎么了?”

    文道迟疑了一下,把刚才姚广说的消息告诉了翠儿,“曹桦兄素来以北烈军后人为傲。如今裁撤下来的军士做这等事,自然难过。”

    翠儿听了,也犯了愁。傅珊收拾着膏药,怯怯的说:“人要是难过了,应该走出门去,总是待在这里,眼前只有这些人,心里就只有那点事。”

    翠儿大叫:“有理。嫂子你比二哥强多了。”

    傅珊还是小小的声音:“公子公务忙的无暇顾及我和姐姐的时候,我就跟姐姐去练琴。”

    翠儿急火火的又跑去找曹桦。曹桦正躺着独自翻着邵忆的几本藏书,见翠儿又跑来了,吃力的起身。

    翠儿:“你起来干嘛。”

    曹桦:“也不能一直躺着。”

    翠儿:“好,那就别躺着了,我看曹大哥你气色好了许多,要不随我出门吧。”

    曹桦:“出门?出门做什么?”

    翠儿:“大哥你是官身,伤了病了就能歇着。我可是半个掌柜,这几天铺子一次没去,也不知道赔成什么样了。”

    曹桦:“这几日有劳姑娘照料了。”

    翠儿:“曹大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救了我,我当然得看着你养好了。走,去我的铺子转转去。”说完,翠儿不由分说就又跳出门去招呼马车。

    曹桦没有办法,只好跟翠儿出了门。等上了马车,发现翠儿要赶车,忙说:“怎么是姑娘赶车,这车我…”

    翠儿:“哎呀赶个车罢了,我会的多着呢。”

    曹桦:“我可是从没见过哪位大家小姐赶车的。”

    翠儿:“我是二哥从戏园子里捡来的。别说赶车了,我可是在铺子门前掀了大半年的门帘,才不是什么世家小姐。”

    曹桦心思沉重,翠儿想尽办法让他换个心境。到了商街,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急着卖光东西出城的小贩不惜折价,却被闲逛的妇人又再杀价,距晚膳还有段时间,大饭庄的伙计已经收拾停当在门前招揽,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三五成群的一家家布铺胭脂铺子走过去,只见嬉闹,却极少付钱。

    不停有人和翠儿招呼着,翠儿也像鸟儿一样应和着众人。曹桦渐渐被这市井烟火笼罩,这里不像是几年来书香沁人的儒山,却更像是自己坎州的故土。儿时点滴浮起,反更添了几分悲苦。翠儿见了,大皱眉头,曹桦不愿扫了翠儿的兴致,只说是多年出门在外,一直呆在山上,见到如此欢快忙乱的景象,想起幼时情形。

    翠儿生在哪不知道,也长在坎州,与曹桦算是同乡。只不过,曹桦幼时有父慈母爱,县丞关照,还有一同长大的县丞公子。而翠儿,只是跟着师傅,饥一顿饱一顿。所以对于当下的上京安稳日子,翠儿觉着受之有愧,曹桦却时不时念起故土。

    翠儿一面同曹桦谈天说地,一面在铺子里左右逢源。曹桦虽有伤在身,也力所能及的想帮些忙。果然换了心境,曹桦好了许多。儒山上只有先生学子和书童,这里一眼望去就比儒山上几月见到的人还多。

    两人在铺子直待到晚间要关门。曹桦行礼谢道:“多谢翠儿姑娘,知我为北烈军的事烦心,能想着这法子宽慰。”

    “你这人,你救我命不用我谢,现在为这点小事来谢我。”

    曹桦叹道:“这可不是小事。”

    翠儿踮着脚,直直瞅着曹桦的双眼:“义父养我教我,邻里嫌我弃我,这不都是坎州百姓。哪不是有好人有坏人。你见了几个坏人就在这哀叹,还百人天呢,这点东西都没学?”

    曹桦听了,心中顿时豁亮。是了,北烈军有忠勇之人,也有奸佞之辈,自己能为故土做点什么固然好,就是无能为力,哪怕只是独善其身,也不枉做北烈军后人。

    这次曹桦干脆一躬到地:“多谢姑娘。”

    翠儿:“你个大男人,干什么婆婆妈妈的,走了,咱们回家吃饭去。三哥他们定然饿坏了。”

    曹桦也觉自己矫情了,缓缓起身:“文道兄他们还没吃么?”

    翠儿:“三哥时常办差到很晚,傅珊傅禾就总是等我,后来即便他早回来,也会等我。”

    曹桦:“真羡慕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翠儿:“那倒是,干爹一家人和三哥一家人都对我极好,还有陈老伯,这铺子都是人家给的。我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两人回到南宅,果然饭菜摆好,文道大声叫唤着饿了,傅禾傅珊却不让他动筷子。连带着乔远肖剑也等着二人。曹桦一脸歉疚,文道却丝毫不以为意,等众人落了座,左手的筷子比旁人右手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