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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文生安宁

    平谷城离山口不远,但道路蜿蜒,两侧人畜难行。走马需要半个时辰,即便想快马,也难跑起来。实际上,西迟人恨不得把城建在山口上,奈何山口处实难筑城,连这通往山口的官道,也是费尽周折才拓宽至十马并行。

    走着缓坡,转过多个弯,眼前地势豁然开朗,方圆百丈空地后,即是西迟第一雄关平谷城。平谷城东门处迎着大宁,故而城墙最为高阔,一侧依着荒山,一侧建着数丈高楼。文生瞥了眼城墙和高楼上的箭簇,大手一挥:“你等在此等候,我去接夫人。”

    文生亲兵心领神会,驻停在山路窄口处,文生不等唐越说话,催马向前。唐越见文生毫不畏惧城上弓弩,率队跟上,将文生的亲兵留在身后。直到城前空地中央,才挥了挥令旗,平谷城城门洞开,安宁公主和一个侍女走了出来。

    唐越高声说:“文将军且和公主相会,我等不再打扰。”说罢引军往城门走去。

    文生面上如常,心里也不免紧张。果然这诱使自己孤身前来之事和唐越无关。纵是有阴谋诡计,唐越也应不知。现在满载火棉木炭和火油的马车扼住了要口,唐越率兵回城,身后只有几千步军和几百轻骑,王昭定可冲破。只要接了夫人,引燃火棉,策马回山口即可。心中盘算了两圈,对唐越喊道:“唐将军,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给你大迟公主准备点车架酒水。”

    唐越笑道:“文将军,这次是让你二人相会,不是让你接公主去宁国。有话快说,说完速速请公主回城。”说着,在城门处调转马头,也不进城,就在那候着。在唐越眼里,无论是文生想跑,还是王昭想冲山口,城内几千马军历时杀出,宁人绝讨不到半点好处。文生不是有勇无谋

    文生独自一人,马步轻快的赶到安宁公主前:“夫人。”

    “道儿在京有危险,这是我查实的私通大迟,要害道儿的人。”安宁公主说着,掏出一封信来。

    “道儿有危险?咱们回去细说,我已做了安排,跟我回马车上。”文生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便一手牵马,一手挽着安宁公主,往马车走去。

    唐越在身后叫道:“文将军,收了书信速速回去,没让你带公主走!”

    文生头也不回:“我夫妻二人难道当着你几百弓弩手说话?自然要到车里。”

    唐越也不着急,由着马儿向前挪了几步。

    文生和安宁公主刚上马车,身后帘子一放下,身前的车板就被踢开,两人跳上马背,疾驰而出。亲兵连着公主的侍女,也纷纷快马跟上,后几个亲兵,掏出火折点燃引信。

    唐越见了,既好奇又诧异,随即高喊到:“传令,追!”

    唐越带着亲兵马队率先冲出,还未到马车处,只听得振彻天地两声巨响,两辆马车先后炸开,火油引燃木炭,又被火棉炸开,整个路口瞬间一片火海。

    王昭带队在山口外徘徊,身边只有百余骑是轻骑,大宁冠绝天下的玄铁骑隐藏在后,只等着火棉炸裂,就开始冲山。王昭心中焦急,一面令人爬上两侧山上远望,一面让人伏地倾听。

    倾听之人被身后马蹄声搅扰,本听不到什么声音。换了几处地方,忽然来报,说有大队马蹄声响,不是铁骑军站定的马蹄,在快马行军。高处探看的人也说,林中仿佛有马队集结,王昭顿时焦急起来。按理,有大队骑兵则文生不应入西迟,文生既然去了,那就是山口守备如常,这次借着送文生的名义铁骑军得以靠近山口,区区三百丈距离,应该能在平谷城援军到来前拿下山口。现在对面马军集结,却没有文生的动向,王昭忙让亲兵唤程将军来。

    程将军听了探哨所言,沉思片刻:“王将军意下如何?”

    王昭:“若西迟也有大队马军,在窄路上轻骑对轻骑我等毫无胜算。我与将军换一下,我率玄铁骑突进接应大帅。劳烦程老将军率轻骑殿后。”

    程将军看着王昭:“也好,将军切不可意气用事。文帅和自身安危要紧。”

    王昭刚点头应下,只听远远一声轰鸣。如同天边滚雷,沉闷着震撼着山谷,鸟雀尖叫着飞起,连久经操练的军马,也慌乱了一阵。

    “火棉炸了!”探哨第一个高喊。

    亲兵和周围将士也一同望着王昭喊道:“火棉炸了!”

    王昭当即提枪高喊:“轻骑让开两侧,玄铁骑,跟我来!”

    数百轻骑兵迅速在山谷两侧分开,玄铁骑缓慢而沉重的马步响起,向着山口出发。军士还在向后传递着消息和军令,连顾将军和所率步军,都听到了“火棉炸了。”

    火棉炸开之时,唐越和亲兵正向马车处追去。靠前的亲兵非死即伤,唐越也被隆隆气浪和裹挟的山石烟尘掀翻在地。耳中轰鸣,眼不能见,嘴里全是灰土。唐越半昏半醒间,感觉有脸上火辣辣的烫,又似冷冰冰的疼。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清醒过来,后续赶上的亲兵正在用清水清洗自己的头脸,双耳也开始能听见人声。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唐越拨开头上倒水的水囊,翻身爬起,口中喊着:“快追!不能让他们逃了!”等站直了身子,才看见官道路口处,已是一片火海。顿时惊觉:“来人,灭火。宁人要攻山口。速调重骑出北门支援。”

    亲兵刚要传令,一身着华贵服饰的中年男子上前:“唐将军,稍安勿躁。”

    唐越刚要行礼,却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西迟太子吴瞻,太子说道:“我接宁国线人密报,文生此来要趁将军不防,强冲山口带走公主。你们一入我大迟,我就密令一千轻骑从北门绕行过去了,必能劫杀文生。”

    唐越听了,汗毛倒立,不顾疼痛喊道:“太子殿下,一千轻骑可守不住山口。”

    吴瞻:“将军肯定宁人会大举强攻山口?”

    唐越:“文生敢只身前来,必然做了准备。也不知这用的什么东西,但只要阻绝了平谷城的援军,他们定然会强攻山口。”

    吴瞻:“我大意了,没想到宁国竟有手段阻绝官道。重骑已经出城,能不能赶上,只好听天由命了。唐将军快回城休息去吧,这里由我处置。”

    唐越想再分辨一二,但见军士已经开始灭火,自己留下也只能空等,又见太子殿下惯常的漠然神色里隐隐有几分焦急,只好在亲兵的搀扶下返回平谷城众。

    眼见着唐越回了城,太子吴瞻也返回城中。唐越回了军营,吴瞻则立在城头,远眺着群山。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心中焦急万分。宁国密探只说文生会接了自家堂妹后强行冲山口,他密派了一千轻骑绕小路截杀。按太子的如意算盘,文生快马逃窜,前有截杀后有追兵,必死无疑。前后两厢汇合后驰援山口,宁人也讨不得便宜。为了确保文生敢来,还令山口处守军撤回了一部分。出北门的山间小路已可走轻骑,这是大迟近年来苦心修筑的第二条战道,能借堂妹急于见文生的机会诱杀敌军主帅,吴瞻不惜暴露这一宁人尚不知晓的战道。谁知宁人也没闲着,方才炸毁两辆马车的东西,大迟从未见过。如今追兵迟缓,山口定然不保。只盼着,轻骑截杀文生成功,快些灭了山火,援军赶到,救下山口处的守军。

    可春时高原山莽的山火,实难速灭。本来山火根本扑不灭,只能砍出空地,等其再无可烧之物自行熄灭。好在平谷城前为防火攻,已经将草木大多砍伐,再有半个时辰,大队援兵即可出城。吴瞻心急如焚,又不好让边境将士见到自己慌乱,只死死攥着城上长弓。

    当身后两辆马车炸裂开时,文生已和安宁公主及三十名亲兵快马过了官道第一个缓弯,但仍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了军马。好在连安宁公主和其侍女都颇有快马的本事,勉强控住坐骑,沿着官道疾驰。官道依山谷而修,难以快马。众人奋力催马,跑出了一柱香的时间,见后续并无追兵,才稍稍放宽心。安宁公主问道:“山口处如何?”

    文生答曰:“几千步军和一个百人骑兵队。纵有地利,铁骑军也只需半个时辰。昭儿应会在半路接上咱们。”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亲兵喊道:“大帅,前方有骑兵。”

    山口处被强攻,西迟人定然派人回报,有骑兵是料想之中的,文生问:“多少人?”

    “至少数十人。”

    “数十人?”报个消息要不了这么多人,但要说知道自己要带安宁走,来拦着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点人。文生暗暗吃惊。狭窄官道两侧皆是碎石荒山,避无可避。只能应战,“在我身后列队,保护夫人!”

    转瞬间,两队人马相遇。来人本策马狂奔,见到文生队伍,放缓了脚步。文生正要迎上去,却被安宁公主叫住:“夫君,我去试试,或可让其退兵。”说完,催马赶了两步,迎上来人。

    “公主殿下,您是要背弃我大迟么?”

    “我与夫君回家,又不是不回来了,何谈背弃?”

    “本将不与公主斗嘴,如今宁人已开始强攻山口,尔等速速将文生拿下。”

    “我看何人敢动!”安宁公主喝到。

    西迟众人都知道安宁公主乃是皇室,一时竟真的无人敢上前。领兵的将领不慌不忙掏出一封信来:“我等奉命,截杀铁骑军主帅文生,宁人为求自保,竟将安宁公主挟为人质。众将士奋勇杀敌,将文生一行人尽数斩杀,安宁公主也被宁人所害。我部所属,某某人亲手击杀地方主帅。”念完,将手中信札向手下展示,又说:“这请赏的信,我已写好,只空着拿下敌军主帅之人的名姓。这可是官升三级,赏钱千金的功劳。”

    众人一听,蠢蠢欲动起来,领头的趁着众人求功心切,高喊:“冲!一个不留。”

    可第一个冲出去的,却不是西迟兵将,而是文生。报功的信念到一半,文生已将长枪摘下,西迟将官话音方落,文生就快马冲出,三十名亲兵也紧随其后。

    文生长枪直取敌将,那人慌忙举刀格挡,不料文生这一枪,人快马疾,硬生生弹开弯刀直接将其刺了个对穿,挑落马下。文生快马不停,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下一人的一刀,反手横枪挡开第三人的长刀,抡圆了长枪,向前冲去。身后亲兵也紧随其后,瞬间冲乱了西迟数十人的马队。

    一合下来,十余人被铁骑军挑落马下,余下的,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文生扫了一眼,见安宁公主也紧跟在队伍中,收起长枪,带着众人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吴瞻派了一千轻骑来截杀文生,打头的这数十人,是贪功冒进之人。如今领头的被杀,一群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人要撤回平谷城,但如此回去必受重责,快马追赶,又不一定追得上,追得上也未必敌得过。想想前方还有自家大队人马,到时候冲杀起来,混在阵中,总比如此回城要好。但平谷城追兵迟迟未到,也让人担心。副官于是让两个人快马去迎追兵,自己带着众人,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追了上去。

    文生快马向前,心中犯疑,方才的数十人绝不是去平谷城报信的,就是来截杀自己的。如何走漏的消息,若是走漏了消息,又为何只有数十人来。心中正在盘算,只见前方尘烟四起,大队骑兵杀到。

    文生等人停下马,瞧了眼旗子,西迟人。文生轻叹一声,随后高声道:“跟我杀!只叹不能面西杀敌而死。”亲兵们一个个面无惧色举枪高喊:“杀!”

    文生回身看了眼安宁公主,眼光里带些愧疚和柔软。安宁却拿过身侧兵士的腰刀,还了文生一个坚毅的目光。

    西迟大队骑兵快马不停,漫天烟尘很快淹没了众人。文生借着一身虎胆,从第一个百人队中杀出,人马皆如浸过血河。向前望去,还是黑压压的西迟骑兵,向后望去,跟上自己冲出来的只有寥寥几人,安宁公主和几名亲兵则被困在当中。

    文生一刻不停,调转马头,冲了回去。距离安宁公主还有几个马身时,终被长刀砍落马下。文生向前爬去,安宁公主也早已落马,西迟人已将亲兵杀尽,对她未下杀手。安宁看见了文生,踉跄着,推开身边的人和马匹,向文生跑来。

    就在两人伸出的手要拉在一起时,一柄弯刀,将文生钉在了地上。领头的西迟将领翻身下马,抓起弯刀,说了句“公主见谅”,一刀砍下了文生的头颅。安宁怔怔的抱着身前无头的尸首,随后捡起地上一柄弯刀,刺穿了自己的心口。两人的鲜血如泉涌,可地上早已血流成河,两人的血混进去,也与旁人的一般无二,不见增减。

    西迟将领面无表情,下令道:“你二人,带文生头颅回城。”

    将令刚下,先前抢功失策的散兵赶到:“将军,平谷城城门大火,援军,援军怕是…”

    将领大惊,高喊到:“后队变前队,回援山口!”

    王昭听到火棉爆炸声后,率领玄铁骑冲向山口。王昭比任何人都着急,但仍强行压住自己的性子,带着众人稳步向前。他要留着玄铁骑的脚力冲最要紧的一段。二百丈,山口处已经开始骚动,一百五十丈,已能看见山口处西迟的军旗,一百二十丈,已有兵士跃跃欲试急不可耐,一百丈,百丈距离已在玄铁骑冲锋范围内,但王昭不知山口拒马阵摆了多少,身后有多少骑兵,还是压着队伍。

    八十丈,已进了长弓的射程,但普通弓箭这么远根本伤不了玄铁骑的重甲,王昭死死盯住尽在眼前的山口。山口处的守军早已注意到王昭的动向,盾牌和长枪的拒马阵立起,长弓手开始列阵。

    身边校尉兵士,尤其是文生的几十名亲兵,纷纷催促王昭。王昭不闻不问,每走一步,甲胄和兵器碰撞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刺耳。直压到只有五十丈,王昭高举手中长枪喝到:

    “玄铁骑!冲阵!”

    话音未落,万马奔腾,玄铁骑人马皆披挂重甲,一人疾驰,就如猛虎冲撞。如今三千玄铁骑齐出,如山崩地裂。扬起尘烟遮蔽日月,墨色的玄铁甲胄如同坠地的乌云,黑漆漆向山口袭去。

    拒马阵里长矛袭出,但多半都被重甲弹开,偶有刺中马匹要害的,但马匹速度太快,甲胄太重,虽连人带马跌倒,经仍前冲不止,反倒砸伤许多步军。更多的玄铁骑踏碎盾牌,长枪无需挥动,划过之处皆是血肉。千余人的拒马阵,借着山口地势和身后长弓,也只阻了玄铁骑一刻钟,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