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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天水城

    晨曦破晓,船夫升起了中桅的大帆,船只破浪而行。金川万风和乔远肖剑,倒是因为昨日的比试亲近了不少。尤其万风和肖剑,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又都是个不怕事大的性子。

    文道最爱坐在船尾喝茶,肖剑笑他故作高深,文道却极是贪图眼前景色。倒不是说河汊灌木和水草是什么美景。而是自父母亡故后,文道一直处在悲苦和仇恨中,这与他二十多年来所见不同的景色,让他能放松片刻。往常偷得半日闲便已难得,如今接连几日的水路,实在是难得的休息。

    河面由宽阔舒缓,逐渐变得有些湍急。天水城就在眼前。这轻装无阻的官船,尚且走了四日。天水城外,是一处硕大河港,离巽两州货物,多半在此集散运抵上京。文道等人在船头挂起官旗,一路也无人拦阻,驶过停靠货船的码头,来到距离天水城北门最近的,停靠官船的码头。

    不等船停稳,万厚已跑到船头:“陈先生,这龙盘河的源头,我看书上说在赤岭上,可这天水城,离赤岭还有段距离啊。”

    陈先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天水城距离赤岭还有一日路程。不过,这段路的龙盘河便是那九曲十八弯的一段,地势陡峭,水流湍急,又多有支流汇入,无法行咱们这样的大船。”

    万厚举目望去,却只见天水城的城墙,和河港的烟火:“这天水城,倒是得了这河港的便利。”

    陈先生笑了:“实则先有这河港,离州巽州,乃至一部分坤州的大宗货物,图个水路便利,都会先运到此间。有了这河港,借着河港,原来小小的天水县,才慢慢变成这若大的天水城。”

    万厚:“那九黎呢?比天水城还大?”

    陈先生:“大得多,天水城虽多得地利,但周边土地贫瘠,难于耕种。殿下不见,咱们最后这一段路,河两岸连野草都少了。九黎则不然,水路四通八达,周边土地肥沃。传言一座九黎城,可养天下人。”

    万厚:“这里为何不便耕种?地学不是说,有水才有田。”

    陈先生指着岸边发红的沙土:“此地多是沙土,被龙盘河从赤岭上带下来的。这土,种不得稻谷。”

    万厚望着两岸,倒没怎么见到红色,不过真的是沙石居多,叹道:“那岂不是可惜了。”

    李先生摇头:“不可惜,赤岭虽然不利农耕,但多有铜铁矿藏,殿下这次要见的宋家,便是得了多处矿地,才有财力竞买这最贵的一件宝贝。”

    万厚望向文道:“文哥哥说,他宋家想着要打通关节,让自家的铜铁矿能走官船?”

    文道:“正是。宋家盼着,铜铁从赤岭矿地运到此地,再走官船入京。”

    万厚:“得了这么大片的矿地已经富甲一方了,还想着省去几分税银么?”

    文道:“税银虽是大头,可还有沿河的不少关隘。若是官船,便一路通行无阻,若是货船,要时常停下来查验。查严的人手不够,货船又多,常常一等就是一两日。他宋家,除了想省去这笔税钱,还想省去这些时日。”

    万厚:“些许时日,有何要紧?铜铁又不是什么怕放的东西。”

    文道:“东西不怕,人呢。这一路,满载官船顺流四五日,逆流八九日。但要是寻常货船,顺流便要八九日,回来,怕是要半月余。若是搭上官船,原本五六条大船的活,三艘也就够了。”

    万厚点点头:“那文哥哥说,这官船的便利,应当给宋家么?”

    文道笑了:“我可说不好,这事还得户部会同州司拿主意才是。”

    万厚又转向陈先生:“先生觉得呢?”

    陈先生忙摆手:“我就更说不准了。”

    万厚皱着眉头:“那要是宋家提出来,我们应是不应?”

    金川和万风一直在一侧,万风此时说:“殿下直管拿了东西返京,不要理会他宋家许多。”

    万厚点点头,又问金川,金川:“殿下只说,会将他宋家所请回报,若是于我大宁有利,自然会应允。”

    逆流水路慢了些时日,皇子来离州的消息早一日就到了天水城。官船刚一进港,就有人去报了县丞。现下,县丞正带着一杆大小官员,书办差役在码头迎候。一群人前倨后恭,围着万厚和金川。在很多人眼中,金川这个皇卫一所的大统领,甚至比万厚这亲儿子还要紧要些。毕竟陛下春秋正盛,这七皇子上面,还有个已经出仕干得不错的哥哥,只要不得罪,便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这皇卫一所大统领可是离陛下最近的人,若是在陛下身边随便说上两句,飞黄腾达还是牢底坐穿,可都在他一念之间。

    相比之下,文道倒是彻头彻尾的配角。论身份,不过是个五品官,论家世,别说文生已经死了,就是没死,西京铁骑帅府和离州天水城县衙,又有什么瓜葛呢。论差遣,邸报里可是写的明明白白,七皇子万厚,皇卫所金统领和秘疏监文监证,排在最末。故而,万厚一下船就拉上陈先生上了县丞备好的马车,金川在车旁骑着高头大马,文道在马车后,和乔远肖剑万风骑马并行。再后面,是十名皇卫在步行。

    万风瞧出这阵仗,低声道:“这地方的官儿,还真是势利的紧。”

    肖剑笑道:“我和师傅是无所谓,没人缠着最好。我家公子大约也怕被人这么跟着。”

    万风:“他们不知道这次差事全都得听文公子的么?”

    乔远:“知道又怎样,不过是在此借宿一晚,讨几匹马明日就上路。也难为他们,就这不到一天时间,伺候好了没有功劳,招待不周却有罪过。”

    文道:“哪有什么周不周的,晚间早些歇息,明日起陆路可没有水路那么惬意了。”

    万风:“这一路我就好奇,文公子脾气这么好么?公子年纪应尚不及我,应再飞扬一些。”

    文道:“哦?如何个飞扬法?”

    万风:“东青王那位世子殿下,可是张狂的很。”

    文道才想起,東圭也算是归属在皇卫办差,这么久没听到東圭的消息,还以为那厮换了秉性。跟万风一打听,才知道東圭起先在二所,也不安置他做什么,隔几日点个卯即可。但東圭自己可是不消停,把自己塞进皇卫的甲胄,拿着铜牌四处招摇。各个衙门知道他是东青王世子,也不敢招惹,但是怨声载道。御史台里几个向来以秉笔直书著称的御史,可是把他从里到外骂了几遍。魏大人专门找过陛下两次。后来将東圭安置去了四所,在东城门外查严東和的商贾货物。虽然也是飞扬跋扈,但终归是没有再在北城招惹是非。

    万风人在一所,但每日都需和二所的人协调宫中护卫之事,東圭的所作所为也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转述给文道,文道哈哈大笑:“世子殿下在儒山上便是这个性子。”

    万风:“听说公子还和他打了一架?”

    文道:“这事万统领也知道?”

    万风:“知道,当初皇卫所和上京州司还议论来着,说是这二位少爷怕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角色,若是再闹出事端来,如何是好。怎么样,公子赢了输了?”

    文道:“我可打不过世子身边那些个护卫。”

    肖剑不满道:“公子明明赢了,干嘛假谦虚。”

    万风:“怎么,当时乔大人和肖剑兄在场?那还能打起来?”

    文道揶揄道:“那时他俩是暗中护卫,说只要不伤及性命,这种小事随便打。乔大哥还盼着我干脆伤了算了,哪都不去方便他护卫。”

    乔远一阵脸红:“此一时彼一时嘛。”

    四人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不仅随性的官员侧目,连万厚都探出头来。

    天水城人虽不少,但城池并不算大,也没什么高阔城墙,徐行片刻,便进到热闹地方。照例这等公差本应住在官驿,但官驿简朴的很,县丞专门腾空了天水城最大的客栈招待万厚。万厚以年幼为由不愿饮酒,县丞等大小官员陪的也是战战兢兢,吃了刚刚半个时辰,就草草收场。等到县丞等人回去,众人也都安顿下来。

    万风是个坐不住的,他是皇亲,虽然不近,但自己颇为上进,年纪轻轻进了皇卫一所做金甲卫。此番金川带他出来,有万一陛下真让自己离开卫所,他便推荐提拔万风之意。陛下也很是看重万风,皇亲里如此愿意下功夫办差学艺的,并不多。但万风自幼便在京中长大,进了卫所更难出城。平日里不是值守就是跟着师傅学武,这次放出城来,便再也老实不了了。

    等到众人都安顿好,万风来找肖剑:“时候尚早,咱们去逛逛这天水城如何?”

    肖剑和万风差不多一个心思,但是碍于乔远,推脱说:“我算是公子贴身护卫。”

    万风拉起文道:“你家公子自然是和咱们同去。”

    乔远:“人生地不熟的,乱跑什么,万一有什么危险。”

    万风:“乔大哥太谨慎了,能有什么危险。就是有,咱们三人还护不住他一个?”

    文道:“怎么让你说的我像个废物,就是没有你们三人,区区天水城,我也逛得。走,咱们出去热闹热闹。”

    乔远叹气:“文公子…”

    文道:“乔大哥,不过四处看看热闹。听说这天水城出好兵刃,你们又是雷刀又是风剑的,不想去瞧瞧么?况且,整日都在船上,莫说刀了,人都锈了。”

    乔远无奈道:“不许惹事,早去早回。”

    三个毛头小子嘿嘿笑道:“那是自然,出了这客栈门,都听乔大哥的。”

    天水城南靠赤岭山,北拒龙盘河,算是一方风水宝地。赤岭上多有铜铁矿藏,开采下来,正好走龙盘河水路入京。同时,此地也有不少大小冶炼锻造铁器的地方。虽说名义上铁器锻造需要经朝廷批准,但在外州,尤其是这不缺铜铁之地,多半是在县衙报个号了事。既然卖刀剑,那就得善于用刀剑,故而天水城有不少舞刀弄剑之人,也算是有些名气。

    果然,刚过饭时,街上还是热闹非凡。最多的是招揽河港船夫的赌坊酒肆,喝的醉醺醺的汉子三五成群在街上闲逛,每遇见谁家姑娘,就响起调笑和呼哨声。害羞一点的,快步走开,竟还有姑娘,反过来捉弄这些闲汉。全不似上京城女子那般含蓄羞涩。

    每到热闹地方,便有些打把势卖艺卖刀剑的。一处路口,竟然有两尺高的木台,上面的武把式糙汉袒胸露乳,将一把锃亮的大刀舞的风生水起。时不时再斩断两根木竹,那砍下去的咔咔声,听着便叫人痛快。

    不过在乔远肖剑万风等人看来,此地的舞刀弄剑,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做买卖的,耍的漂亮就是,真弄伤了人可不行。”肖剑笑着指点在台上舞刀之人。

    乔远却说:“唉,可不能小瞧了人家,那刀看着分量不轻,能如此自在舞动,至少有把子气力。”

    万风:“乔大人这么谨慎,不过是个卖刀的。”

    几人正在人群中乐呵呵瞧着热闹,忽然被前面大汉拦住:“你们几个,瞧不上我家功夫,就上去比试比试,莫要在这耍嘴。”

    想必是和台上舞刀之人一起的,听了此话,文道叹了口气,万风觉得是自己拉几人出来,遇到事情了自然是自己解决,当下应道:“这位壮士误会了,我们几人初来宝地,看个热闹,就看个热闹。”

    出言相讥的大汉身边又围拢来几人,全都是二十出头,大汉来了帮手,底气更足:“看热闹?这热闹可不是白看的。”

    万风还要争辩,乔远拦住了他,说:“不白看,当然不白看。我们几人瞧着阁下这刀着实不错,想买上两把。”

    领头的大汉听说要买刀,狰狞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倒是更难看了些,粗声粗气道:“买刀就好说,十银一把。”

    这可算是漫天要价了,方才还是大刀五个银钱,长剑三个银钱。文道听了,伸手从怀中摸出银钱来:“这位壮士,我买五把。”

    乔远见了,皱起了眉。

    大汉道:“五把?买那么多刀干嘛,造反啊?”

    文道笑了:“不造反,不造反。我们四人一人一把,还有个朋友在客栈,也替他带一把。”

    大汉拿过金钱,身边人递来几把刀,虽不如台上舞的那把那么闪亮,做工也算是不坏。文道接过刀,大家一人分了一把。文道借着分刀,和众人退出人群。

    本来,文道是两手空空,乔远三人带着兵刃。虽不招摇,但也不曾隐藏。这下可好,一人两把刀,文道提的两把还都没有刀鞘。走在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文道:“这下好了,赶紧回去,万一被差役瞧见了抓到县衙,可是大大不妙。”

    肖剑:“都怪我,哎…”

    万风:“就该教训教训那群人,公子却这么大方,便宜了他们。”

    见着乔远一言不发,文道反而更急:“乔大哥,怎么了?”

    乔远:“没什么,还是速速回去吧。”

    四人只好折回,文道脱了外衫盖在刀上。乔远也小心翼翼的把刀藏在腋下,免得被人责问。万风腰间佩剑,手里提刀,勉强说得过去。肖剑的长刀向来实在手里提着,现在两手都是凶器,吓坏了不少路人。肖剑也不藏着掖着,大摇大摆的往回走。

    几人转过两个路口,客栈近在眼前,天色已不早,距离客栈只有不到几百步时,四人忽然被一群大汉团团围住。

    乔远一步拦在文道身前,肖剑和万风在文道两侧站定。文道这次倒没惊慌,上次遇刺,可是直接躲暗器的,这上来先围人不动手的,十之八九是寻常打劫的。乔远三人看清来人,也没了方才的警觉,放松了下来。

    果然,领头的是刚才在台上舞刀的那个打赤膊的壮汉:“就是这几人,瞧不起咱们的功夫?”

    卖给文道刀的大汉说:“就是他们四个。”

    壮汉上前,刚要说些唬人的话,肖剑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要打劫了。你们是一起上,还是放对儿?”

    壮汉:“还懂江湖规矩,哪个门派的?”

    万风:“哎呀都说了不要这么麻烦,快一点。回去晚了该被责骂了。”

    壮汉见两人丝毫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怒道:“小崽子,老子撕了你。”说着就要冲过来,结果肖剑和万风都往前迈了一步,两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壮汉也停住:“好啊,嘴上说放对儿…”

    肖剑打断道:“你等会。”又转向万风,“要不让给我?”

    万风:“你跟着公子,时长在外走动,我出来一次不容易…”

    肖剑:“你不知道,我家公子他老实的很,我也有日子没…”

    文道看着差点笑出声,乔远喊道:“行了,你们俩一起上,在场的,全拿下,不许伤及性命。”

    听见师傅说能动手,肖剑开心的不得了,还追问一句:“那…打残呢?”

    万风也是喜笑颜开转向来人:“听见了?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