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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宋杏儿

    两人如此谈了许久。待到文道出门之时,夏夜已深。宋耀亲自将三人送出门外,文道怀揣羊皮古卷刚要上马,忽然想起什么,贴耳问宋耀:“老前辈,此卷古卷,是在坎州时得的,还是在离州得的?”

    宋耀:“离州,九黎城。”

    文道点点头,翻身上马,和乔远肖剑向宋家的庄子走去。乔远虽然一言不发,肖剑却是忍不住问:“公子,何事耽搁了这么许久。”

    文道一时迟疑,倒不是不愿将事情告诉二人,实在是自己还稀里糊涂的,便反问:“怎么,让肖大哥等急了?”

    肖剑大笑:“不过一个时辰,哪比得了百芳街,公子动辄流连半日,不也是等着。”

    乔远却不多问此间情形,只说:“公子觉得,明后日那玉神树真的能送过来?”

    文道:“应该可以。这宋家不是寻常商户,舍不得那宝贝。这当家的宋耀也是深受皇恩,懂得个中利害。”

    乔远:“若是送不来呢?”

    文道:“真要是送不来,就看殿下的脾气了。”

    肖剑:“七殿下看着稳重和善,哪有什么脾气。”

    文道:“话不能这么说,肖大哥可记得早些日子校场练兵之时,咱们这小殿下的模样?”

    三人说笑着回到庄子之时,万厚已经在宅邸三层歇息。门前立了两名皇卫值守,连要服侍梳洗的侍女都没让进门。金川的屋子在三层楼梯处,一路风尘,也已经歇下。只有万风,独自一人百无聊赖的在二层,靠着栏杆张望。服侍他的侍女,虽然大献了一番殷勤,奈何万风丝毫不为所动。倒不是万风是什么卫道士或者惧内之人。只不过他堂堂上京城金甲卫,皇室远亲,就是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多半也由得他挑,这里的寻常年轻女子,实在不入他的眼。

    万风好容易等到文道三人回来,问东问西,又和肖剑闹了好大一会,挤眉弄眼的告诉肖剑,这里的侍女可是周到的紧。肖剑别的都好,唯独做了这贴身护卫的差事,到了年岁也没大婚,被万风如此一番嬉闹,羞得竟然红了脸。

    文道也凑上热闹:“肖大哥,这外州的寻常女子且不论,就说上京城里,可有哪家的小姐入你的眼?”

    肖剑大摇其头:“不行不行,这些个大小姐们,一个个软的跟面条一样,不好。”

    万风哈哈大笑:“面条,算什么?”

    肖剑:“我自幼是师傅师娘带大的,我要和师傅一样,娶一个习武的女子。”

    乔远笑了:“哪找什么习武的女子给你。”

    文道:“这次咱们回去,定要把此事办了再说。不就是习武的女子么,咱们找遍京城周边各大门派,来个比武招亲。”

    乔远:“公子可不能由着他胡闹。自古都是女子家举擂,比武招的女婿,哪有倒过来,男子举擂,比武招媳妇的。”

    文道:“咱们就倒过来,比武招亲,给肖大哥招个媳妇。”

    万风揶揄道:“到时候若是哪个母夜叉胜了,肖大人可别反悔。”

    肖剑本来还觉得招不招亲在其次,这比武是件有趣之事,一听母夜叉,连忙叫道:“公子,你可是还有皇命在身。说好取了玉神树,还有件宝贝在震州呢。”

    文道:“皇命重要,但又不急在一时,咱们回去了先比武。”

    万风见肖剑的窘迫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学着戏子腔调依在肖剑身上:“郎君…”

    夜深时分,文道才回到房内,刚要掏出羊皮卷仔细瞧瞧,安排服侍自己,带消息让文道去见宋耀的那少女又推门进来:“公子,可是要歇息了?待我为您换洗。”

    这女子生的不算多俏丽,但体态端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不似平常女子。文道不答反问:“不忙,姑娘是哪里人士?”

    少女开始沏茶:“小女子家就在这九黎城外不远。”

    文道将羊皮卷的木筒揣入怀中:“几时在这庄子里做事的?”

    少女:“这庄子一年前被宋老爷买下,我也是那时来的庄子。”

    文道:“一年前?”

    少女:“正是。本来宋老爷生活简朴,买下这庄子和我们,也是为了些衙门里的贵人和商贾中的朋友。”

    文道笑了:“旁人也许是,姑娘恐怕不是吧。”

    少女头也不抬的斟茶:“公子何出此言。”

    文道:“你不是,大约伺候殿下的那位也不是。”

    少女将茶水摆在文道面前:“我俩一个是宋老爷的孙女,宋家的小姐,一个是小姐的丫鬟。”

    文道:“诚惶诚恐,不过,服侍殿下那位是宋大小姐吧。”

    少女:“可惜小姐只见过殿下一面,没有机会伺候。”

    文道:“宋老爷可不像要把孙女送给皇子殿下的人。”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这不是老爷的主意,这是小姐的主意。见不到殿下,小姐想见见公子。”

    文道:“奇了,先是你家老爷,现在又是你家小姐。走吧,还是我去看看她。怕是她自己,到不了。”

    今日同宋耀一席话,文道发觉至少宋家人对自己要来一事,是做足了准备。也许没有恶意,但必有所图。文道自己本来只想取了玉神树就走,至于羊皮古卷,想都没想。但既然拿到手了,总要多知道些什么。比如,今日宋耀所言,明显是有人认得这古東和文,甚至瞧出了其中蹊跷。自己守着秘疏监和儒山,得了曹桦的帮忙才知道的一点信息,什么人只凭一份古卷就知道的如此通透。文道今日几次想问此事,但又觉得如此等于告诉宋耀自己对这古卷极为看重,不管宋耀得的是何消息,就算真是東圭宫伟放出来的,也不能一副急火火的样子让人看的通透。这宋家孙女自己跑来,且不论她想要什么,至少要先看看她开的价码。

    果然,宋家大小姐被万风拦在楼梯处。万风倒是不曾惊动别人,但也懒得给文道通报。在万风眼里,这些侍女和青楼女子无异。皇子殿下那里叫不开门,来别处寻生意而已。

    文道笑了:“万统领,我倒确实有生意要和她做,不过她可不是寻常侍女,这生意,也比皮肉大上许多。”

    这宋家小姐虽是一身侍女装扮,但脸上戴着薄纱,手上闪着玉镯。见万风终于让开了路,才小步向文道走来。原本为文道沏茶的少女跑过去挽住她,两人低声耳语着。乔远和肖剑从房里探出头打量了一番,就又缩回头去,肖剑还贼眉鼠眼的看了文道一眼,把文道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等入了房内,宋家小姐取下头上薄纱,屈膝行礼:“文公子如何得知我二人身世。”

    文道:“宋老爷请我过去,不是一时兴起,那安排的这请我之人,应也不是普通侍女。”

    宋小姐:“公子聪慧。”

    文道:“我倒是好奇,按理说,这人应是宋老爷安排好的,可这位妹妹却说,来此乔装侍女,乃是小姐你的主意。”

    宋小姐:“明儿来做侍女是爷爷的安排,我来做侍女是自己的主意。”

    文道:“爷爷安排孙女的贴身侍女做这事?”

    宋小姐:“我宋家生活向来节俭,没有那么多丫鬟可以指使。”

    文道:“那大小姐苦心接近皇子殿下所为何事?”

    宋小姐:“救我父亲。想必公子已经知晓,如今家父在京,深陷囹圄。”

    文道:“宋老爷确实说过此事,寻我也是要安排此事。既然你爷爷做了安排,你又为何多此一举?”

    宋小姐:“在爷爷眼里,没有什么比得过宋家。为了宋家,爹爹受些冤屈,甚至是枉死,都不过是我宋家不得不舍弃的东西而已。我怕爷爷寻公子另有所图。”

    文道今天已经吃够了惊,这敢于扮成侍女接近皇族的女儿家,闹出些什么事来也不足为奇,只淡淡道:“小姐多虑了,宋老爷就是要安排此事。”

    宋小姐:“那文公子可有办法让爹爹平安脱身?”

    文道:“我现在在这九黎城,离上京太远。等回了上京,若是案子还没办,或许有办法。”

    宋小姐抿嘴想了片刻:“你真的有办法?”

    文道:“你若不信我,何苦来找我。”

    宋小姐:“是爷爷点名让明儿找你,我以为除了皇子殿下,就你最有办法。”

    文道:“大小姐,这事不是靠办法的。若令尊真是冤枉,找到想冤枉他的人,自然无恙。找不到,什么办法都没用。”

    宋家小姐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文道:“找人,不也得想办法么?”

    文道笑道:“人是现成的,只不过,看人家认是不认。我说或许有办法,是说或许人家愿意卖我几分薄面。”

    宋小姐急切的站起身来:“现成的?你知道是谁要害我爹爹?”

    文道摆手:“不是要害你爹爹,是想阻你宋家做事。你爷爷已经说了,救你爹要紧,等救下了,再说事能不能办。”

    宋小姐自觉失态,又慢慢坐下:“我不管什么宋家,什么大事,我只求我爹爹平安。”

    文道:“我只能说,力所能及之内,我会为令尊周旋。”

    宋家小姐仰头望着文道:“你说真的?你这么好心?”

    文道:“你爷爷可是开了不低的价码,这可是上好的生意。”

    宋小姐:“可…可我什么都没有。”

    文道:“你想要的,宋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咱们怕是没生意做了。”

    宋小姐:“爷爷是为宋家,我不管什么宋家,我只要我爹爹平安。我不要什么似是而非,我要我爹爹一定平安无事。”

    文道:“你跟在九黎的人说,要上京城死囚里的人平安无事?”

    宋家小姐站起身,却因为个子有些矮小,几乎还是直视着坐着的文道:“你不是京里的大官么?只要你答应我宋杏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此言一出,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明儿急了:“小姐…”

    宋杏儿拦住明儿:“明儿,你先出去。”

    明儿拽着宋杏儿不肯,宋杏儿却斩钉截铁道:“快出去。”

    文道忙说:“明儿姑娘放心,我不会对你家小姐做什么的。”

    明儿瞧了眼文道,一步一回头的出了门去。

    等明儿出了门,宋杏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道:“文公子,请吧。”

    文道瞧着少女模样,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心疼:“小姐这是做什么?”

    宋杏儿张开眼:“我眼下没什么能和官老爷做买卖的,怎么,我这宋家大小姐的身子,您也瞧不上眼么?”

    文道摇头:“宋…杏儿,是吧。杏儿姑娘,我并非好色之徒,这买卖,也不是这么做的。”

    宋杏儿急道:“那我爹爹的事…”

    文道:“别说我现在保证不了,就是能保证,我已和你爷爷做了这买卖,自当尽力。”

    宋杏儿:“那…公子可否帮我同皇子殿下说说。”

    文道摇头:“就是七殿下,也保证不了。”

    宋杏儿疑惑道:“堂堂皇子,难道连个商家的性命都左右不得么?”

    文道示意宋杏儿坐下:“今日有罪无故让你生,那明日无罪无辜让你死呢?能保你爹爹性命的,是我大宁律法。他若真是为人构陷,司律院自会给他个清白。他若是真的杀了人,皇子也救不得。”

    宋杏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文道:“你刚才还说,要紧的是找到要害我爹爹的人,怎么这会儿又说什么律法。”

    文道:“的确,若是有人推波助澜从中作梗,也许真能出些什么冤假错案。但司律院绝不会那么草率。明后日拿了玉神树,我们就回上京。不过十日路程,定然赶得及的。但赶得及,也要看你爹爹到底有罪没罪。”

    宋杏儿呆坐在那,沉默许久。文道起身推开门,门外的明儿见时间不长,文道和宋杏儿都还是方才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刚要进们,被文道拦住:“姑娘不必着急,你家小姐不过是理一下思绪。”

    明儿:“多谢公子。”

    文道:“谢我作甚。不过,若是上京城里,宋大小姐这般出身,这个年纪,大多要去天劫教寺庙里修持,怎么九黎不兴这个么?”

    明儿:“修持?倒是听说过。不过九黎这边多商贾,只要家境殷实,不修持也没什么。若是家道中落了,修持也没什么用。这边女子多学女红,也有些学些生意上的事。去修持的少。我家小姐听了宋老爷的安排,原先是请先生来读书的。”

    文道点点头,凭栏而望,这庄子院墙不低,遮住近处景致,但远处,虽已将近子时,仍有点点灯火。南疆夏夜,蝉鸣虫声不绝。宋杏儿也从屋中出来:“多谢文公子。既如此,小女子只有入寺为父祈福。”

    文道还了礼:“杏儿姑娘,要不咱们也做笔生意。方才明儿说,你跟着先生读过书,读的是什么?”

    宋杏儿不知文道是何意,问:“州学里学什么,先生就教什么。不过现在已经不学了,爹爹只要给我提亲。”

    文道:“那好,你那位先生,可知名姓?可还在贵府上?”

    宋杏儿:“先生出去云游了。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文道:“这便是我想要的东西,姑娘告诉我你那位先生的姓名,还有可以去哪寻到他就好。至于姑娘想要什么,可以说说看,看看文某办不办得到。”

    宋杏儿:“先生名叫郝英,据说当初也是儒山三贤之一。当下,应该在黎弼县的天劫寺里。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文道今天不愿再吃惊了,但郝英这个名字,还是让他吃惊不小。愣了下神,便顺着说:“果然是郝英先生。我的萌师是三贤中另一位,邵俨邵老先生。听闻郝先生可能在九黎,才有此一问。现在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姑娘想要什么?”

    宋杏儿沉思片刻,忽然拉着文道低声说:“公子真的瞧不上我?”

    文道一听,觉得女儿心思果然难测,叹道:“这算什么买卖。”

    宋杏儿摇晃着文道:“你就说嘛。”

    文道笑了,望着宋杏儿双眸:“非也非也,只是如此如花似玉的世家小姐,若是用这乘人之危的法子,太也混账了些。”

    宋杏儿听得如花似玉几个字,脸颊微红,说了声:“小女子告退。”便拉着明儿走了。

    文道可无暇管这两个卸下点子心事就开始顽皮的少女,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去代邵俨见一下郝先生。若是儒山三贤郝英,大约这一张羊皮古卷也就够了。但一切,都得等玉神树来了再说。至于宋孺,看来得先给上京去个消息,别是真自己人没回去,先定了罪。文道一面盘算着,一面回屋躺倒。一路车舟,自己没歇上一刻,就被这宋家祖孙搅得头疼。等文道的屋子里熄了灯,乔远和肖剑的屋子也才黑了下来。而皇卫的岗哨,已换了一批。

    虫鸣渐歇,万籁俱寂。文道躺在床上,攥着那木筒,缓缓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