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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红妆醉酒

    这一句当街问出口,文道就后悔了。龟公老鸨一个个都争着说自家的姑娘多精通音律,长相多么标志。也不知为何,许多新进这花街的人,那些胭脂俗粉们虽也殷勤,却只是三言两句劝不动,就放人家过去,唯独文道三人,被一众人死命的纠缠,三人一个比一个头大。文道被拉向东,乔远被拉向西,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眼见着就要被这群人分开,肖剑急的差点拔了刀。乔远也有些心急,对着百姓又不好用力,只好半抬起长刀,勉强冲出一条路来。

    正在三人被围攻之时,忽然身后车马琴箫之声响起。无论是路中拉客的龟公老鸨,还是两侧的小贩游人,都像得了什么号令一样,放下手中事,避于道路两侧翘着脚张望,三人也算是得了空,重新凑到一起,见大家都避开,也让在一旁,驻足观望。只见四名美艳女子在前,在前的两名用柳枝在玉瓶里沾水洒向前侧的路面,后两名从花篮中取出些许花瓣散落。一辆马车在后,这车却与寻常大有不同,并无车顶,只有两尺高的一圈漆木围栏。栏内一名黄衣女子,居中席坐,手持长箫,其声悠远如山风过林,让人沉醉。

    得来全不费工夫,文道在人群中瞧着,觉得要找的差不多就是这位了:“乔大哥,估计就这位了。着实有些排场,咱们跟着瞧瞧去。”

    肖剑抬眼忘了许久:“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放在百芳街,也就是寻常美人。比公子乐坊那位红颜,可是不如。”

    乔远却拉住二人:“那牵马的姑娘,一身的功夫。”

    这排场甚是吓人,加上无论前侧开道的还是车上吹箫的都太过显眼,别说文道,就是肖剑都没注意那一身素衣拉着马车的女子,听了乔远的话,两人才发觉有位牵马的人儿。文道只觉得那是位寻常女子,暗色素衣不施粉黛,长发束在脑后,静静的牵着马儿。肖剑瞧了,却点头称是:“这姑娘是练过的。”

    文道笑了:“乔大哥,这满眼的酥胸玉腿,你怎么就瞧见这么个哪都能遇见的姑娘。”

    乔远:“公子年少,自然由得风流。我们护卫,不得多看几个人。况且,哪个年轻姑娘打扮出来都这个样子。可这练武的姑娘可不好找。”

    文道:“怎么瞧出来练武的?”

    肖剑:“别的姑娘是步步生花,这位是步步生根。”肖剑说这话时,马车正过三人身前,肖剑声音虽轻,却还是用手中长刀指点着。许是这长刀太过扎眼,连那牵马的姑娘,都有一瞬的侧目。那清冷凌厉的目光向这边一闪而过,却只有被狠狠瞪上一眼的肖剑察觉。

    乔远训斥道:“还指指点点的,天水城惹得麻烦还不够。”

    文道:“都是姑娘家游街,寻个会些功夫的跟着也是常事。走,咱们也跟上去,”

    三人挣脱开纠缠的龟公老鸨,跟着吹箫女子的马车缓步向前。身后不时传来别家园子老鸨的叫喊:“不过是个寻常姑娘,一晚却要五六个金钱。公子还是别…”

    “五六个金钱,还不够我莎莎姐姐点一次胭脂。”文道没被这天价吓到,反而笑了。

    肖剑:“公子那位姐姐可是上京城第一戏园子的头牌,这九黎再怎么富,也不能弄个花魁出来就盖过去。公子就是见识了最好的,这寻常妙人已入不得眼。”

    没了旁人的纠缠,乔远也放松许多:“上京那姑娘也不是次次都要那么贵,这里你听旁家园子喊得价码,也虚的多。”

    文道:“哦?要不得五六金?”

    乔远:“这地方,三去其二吧。两三金差不多了。公子若嫌麻烦,待到茶围之时,大可直接喊到五六金。”

    文道:“不怕漏了钱财,惹来麻烦?”

    乔远:“九黎城里,比不得上京也差不多,又不是天水县城那等地方。”

    肖剑扬了扬手里的长刀:“若真是有人,算他倒霉。此番出门,师傅跟九剑九的人打痛快了,我可还憋着呢。”

    走了半条花街,马车才在一家大园子前停住。围观的人驻足围满,五名艳妆女子和那赶车的姑娘进了园子。大部分人只在门前围观,只有些个华服贵人,每人付了一个银钱跟进了园子。

    文道抬手将三枚银钱扔给园子前的老鸨,那老鸨抬眼看了一下,竟说:“公子的两名护卫不需要银钱的。”

    文道有些诧异:“哦?有钱不赚?”

    老鸨:“求财也有规矩。”

    文道觉得好笑:“可这二位,既是护卫,也是朋友,更是兄弟。”

    老鸨听了,收起银钱,尖着嗓子:“二楼给老娘个雅间,贵客三位。”

    三人在二楼坐下,场中台上时不时走上个姑娘,或是歌舞,或是琴箫,演上一段,等着台下的人叫出价码。不过都是寻常的几个银钱。文道三人也没什么兴致。百无聊赖的等了近半个时辰,连九黎甜腻的花果茶都换了两水有些清淡,才又见那位吹箫的女子上台。杏黄的长裙,亮红的洞箫,倒是扎眼。吹了一曲,人还没起身走两步,台下便喊起了价码。一片嘈杂中,当价码喊到一个金钱时,文道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刚要出声,乔远制止道:“此地,除了价码,还要有派头。哪有公子自己喊的。”

    肖剑会意,问:“公子,咱们喊多少?”

    文道:“五金,不行就十金。反正有宋大小姐呢,人家估计在客栈都等急了。”

    肖剑站到栏前高声道:“五金!”

    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侧目向二楼瞧来,乔远也早已起身。众人见到的,是文道个年轻公子在无聊的喝茶,身边两名手提长刀的护卫。喧闹的场子一时声音低了不少,下面人都窃窃私语,却没人再喊价码。每次得了价码高唱出来的龟公,在掂量这五金是真是假,这会儿叫的可只是听曲儿的价。

    肖剑声音低了不少,却让人听得更清了:“五金不行便十金,这般婆婆妈妈做什么。”

    还是那迎门的老鸨甚是机灵,又尖着嗓子叫:“五金!”

    台上那姑娘起先有些不知所措,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对着二楼文道这屈膝行礼,绕下了台子。

    不多时,那老鸨进来,笑颜如花:“我就说公子是位大贵人。”

    文道:“此地喧闹,可否让姑娘同我出去?”

    老鸨装作为难的样子:“我们这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文道刚想说些什么只是听曲儿,不做风月的话,想了想又把这老套说辞咽了回去,站起身道:“十金。”

    老鸨脸上瞬时开了花:“好勒,我这就让姑娘收拾。敢问贵人,去哪的庄子?”

    文道:“九黎城州司府,官家驿馆。”

    老鸨一愣:“这…官驿…”

    乔远亮出皇卫的牌子:“怎么,你这园子的姑娘,见不得官?”

    老鸨并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但金闪闪的皇卫二字着实唬人:“不是,不是。”

    文道直接迈出门去:“走吧。”

    这官驿,是文道安排的。总不能带着个青楼女子去宋家庄子。文道出来逛个青楼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万厚身为皇子,未及弱冠,若是传出来第一次出门办差就让青楼女子陪伴的闲话,可是大大不妙。

    还是那素衣女子赶车,只不过这次是辆小巧马车,出了后门,和文道三人前后脚到了驿站。文道等杏黄群的吹箫女子入了门,才去喊来宋杏儿:“人我给你带来了。看排场,应该不错。不过这曲子么,我是不懂,和上京乐坊里的也差不多。”

    女子进了屋,见到宋杏儿和明儿两个女子,疑惑的看着文道。文道:“请姑娘来,是为了让这位小姐听曲儿。不做别的。”说完,大步出了门去。按照文道的意思,买卖做完了,自己可以回宋家庄子了。明日万厚就要启程,可自己还想南下去离弼县看看郝老先生。正在愁如何和万厚商议。不可能让万厚再跟去了,但若是放他自己和金川回去,自己仿佛有护卫不利之嫌。

    文道刚出门,准备招呼乔远肖剑,却被那赶车的素衣女子拦下:“这位公子,我家姑娘呢?”

    文道:“你家姑娘在宅中,给两位小姐吹曲儿。文某请姑娘来,也是受了那两位小姐的托付。”

    素衣女子:“文?你真是和皇子殿下一起来取玉神树的文道?”

    文道:“哦?正是在下,怎么,姑娘是认得文某,还是认得那玉神树?”

    素衣女子顿了一下:“公子若无事,可愿也留下听一曲?我虽比不得那位姑娘,却也练过几年。”见文道不为所动,“况且…若是公子就这么走了,传出去以为我们伺候不周…还请公子…”

    文道瞧了眼天色,半月已挂梧桐梢,这时候也不好去找万厚金川,便抬手指向一间空房:“我不懂音律,可惜了姑娘的曲儿,请吧。”说着,一边向空屋走去,一边眼角寻着乔远肖剑。见两人就在空屋隔壁房间,已经察觉此间之事,正向自己张望。

    素衣女子进了空房:“公子稍后。”抬手散开发髻,又重新换了个样式挽起,再抬起头,明眸皓齿,竟是一位胜过那青楼女子的美人。

    文道:“姑娘喜欢什么乐器?”

    素衣姑娘垂下修长手臂,竟从背后取下一支长箫,方才那看似随意扎起的长发,竟将这长箫掩的严严实实。这箫通体亮红,仿佛是园子里台上姑娘吹得那支。文道忽然警觉:“姑娘,这箫,是你的?”

    素衣女子:“文公子,可认得这箫?”

    文道:“不认得,但听过。听过的那支,好像叫什么红妆醉酒。”

    素衣女子并不吹奏,反而转向文道:“公子好眼力,听的,可是这红妆醉酒的来历?”

    文道:“正是,敢问姑娘,那来历是真的么?”

    素衣女子:“当然是真的。”

    文道:“这便奇了。全是真的?”

    素衣女子:“全是真的。”说着,缓缓走向文道,只见那亮红的长箫一头,竟似乎探出点点寒芒。

    文道想起身,却觉着浑身无力,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素衣女子已到文道近前,长箫里伸出寸许的白刃。女子慢慢将白刃伸出:“文公子,小女子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文道强做镇定:“姑娘想要何物?”

    素衣女子:“玉神树。”

    文道挣扎了几番,还是起不得身,只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我可做不得主,玉神树在皇子殿下那里。”

    素衣女子:“不知在那皇子殿下眼中,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那玉神树重要。”说着,将白刃指向文道咽喉。

    就在白刃刚伸向文道咽喉之时,窗外突然飞来一物,直奔素衣女子而来。这女子也极其警觉,反手用长箫挡开来物,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来物弹飞,果然是长刀的刀鞘。就在女子回身的同时,乔远手提长刀撞破窗户飞身而入,横在屋内两人之间,二话不说,接连三刀砍向素衣女子。素衣女子连接三刀,顿感手臂发麻,长箫一闪,一股淡淡青烟洒向乔远。

    文道瞧了心急:“乔大哥,小心有毒!”

    乔远不等文道提醒,已用外衣荡开青烟。素衣女子借这一点空隙,夺门而出。文道只听屋外,又是一阵刀剑相碰之声,十之八九是肖剑本就守在门口。

    乔远也不追去,反身扶起文道:“公子可曾受伤?”

    文道摇头:“无碍,只是那箫,仿佛带毒。”说着,尝试自己站立,夜风从乔远撞破的窗户外吹来,文道觉着还是四肢无力,但已可勉强活动。在乔远的搀扶下,来到门口。

    只见素衣女子和肖剑在院中战在一处,那长箫里的白刃已全部露出,近三尺的长箫,又伸出近三尺的白刃,已不输肖剑的长刀。况且,这箫甚是神奇,那白刃可从前候两侧探出,在女子手中,千万变化。肖剑天天想找人打架,好容易有人放对,也不着急,学者乔远闪转腾挪的功夫,把素衣女子拦在原地,只在那“看剑。”乔远喝到:“刃出两侧,可放毒烟,速战速决。”

    肖剑听了,手中长刀加快,转守为攻。素衣女子剑法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板一眼,一进一退,攻守有度。肖剑轻叹一声:“师命难为,公务在身,得罪了。”举刀劈向女子,女子横剑挡下。肖剑长刀刚刚弹起,又借力一模一样的一刀砍下,女子再挡。如是连砍四刀,女子也连挡四刀,肖剑以上击下,势大力沉,女子身形已被压弯。肖剑长刀再起,却在空中转了个刀身,用刀背砍下第五刀。女子再也接不住这最后一刀,跌坐在地,手中长箫脱手滚落,唇边也有一丝血红。

    肖剑反手将长刀架在女子脖子上,素衣女子两眼一闭。文道忙叫到:“肖大哥且慢。”

    乔远和文道一起走来,女子张眼怒视文道:“算你命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文道:“别总打打杀杀的,再说什么叫算我命大,乔大哥第一眼就看出你会功夫了,只不过,没想到你挺俊俏个姑娘,这么歹毒。又是藏刀又是下毒。”文道说着,拿起地上长箫摆弄。素衣女子挣扎了一下,奈何肩头被长刀压住,利刃就在脖颈。

    文道摆弄了一会,虽然长剑确实能在洞箫两头露出,但却怎么样也无法像这女子一般控制自如,本想将箫抵还给女子,箫刚伸出去,长剑却从前端掉出,直刺向女子胸前。文道连忙收手,但身上还是软绵无力,间不容发之际,肖剑撤回女子肩头长刀挡了一下。挡完了刀,又想将长刀放回女子肩头,正和女子瞧了个对眼,女子眼中满是疑惑,肖剑也拿不准是不是还要拿刀架着。

    文道收回长箫,缩回长剑,横着双手递回给女子。

    女子接过长箫,更加疑惑:“你们…”

    文道示意肖剑扶起女子:“方才我问你,这红妆醉酒的故事可都是真的。”

    素衣女子:“自然是真的。”

    文道:“传说中,持有这红妆醉酒的,乃是位女侠,为民舍身。如今姑娘手持此剑,就是为了贪图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素衣女子:“谁稀罕什么价值连城,我是要那玉神树的祥瑞。”

    文道:“哦?说来看看,姑娘要这祥瑞之物做什么?”

    女子看了看文道,又看了看已经收刀的肖剑,泄了气。

    素衣女子本名叫施诗,确实是九剑之一,承袭了红妆醉酒。她从九剑九得知此番皇子和文道前来取回玉神树。此番她本与文道一行人没有瓜葛,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若遇到了,不要起冲突,必要时可以出手相助。但施诗心中却有自己的忧心事,她出身在九黎南边的小村落,父母故人皆以务农为生。本来离州土地肥沃,天气温暖,水系纵横,稻米等物生长飞快,只是务农也让家里人衣食无忧。但今年,种下的庄稼再如何灌溉呵护,就是不长。村里请了比丘做法也不见起色,比丘只说,大凶之兆,非得至为祥瑞之物方可解。

    从此,施诗便惦记上了玉神树。宋家每次开矿,都要请出玉神树大肆热闹一番。她本想去和宋家借此物,不想却传来文道来九黎取走此物的消息。正在犯愁之时,文道竟然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