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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十)

    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只见刀砍斧剁,枪刺剑刳,却是休想伤及其身,毕竟修成了七十二变的不死玄功,如何能伤。南斗星军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也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是不能伤损大圣一毫。

    那大力鬼王与众神启奏玉帝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却如之何?”玉帝闻言,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总不可能亲自出手对付这猴子吧,就问身边众神仙道:“这厮这等,这等……如何处治?”

    太上老君随即启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

    玉帝闻言,心想既然老君愿意担下这份因果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即教六丁六甲神,将悟空解下来,付与老君带走。老君领旨去了。这壁厢,玉帝又宣二郎显圣真君觐见,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无数,教他与义兄弟们分享。真君谢恩,回了灌江口去。

    又说那老君来到兜率宫内,将大圣解去绳索,放了穿他琵琶骨的法器,将他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扇起来,煅炼悟空。原来那炉乃是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布置。

    是以悟空将身钻在“巽宫”位下,躲过了炉内火焰的煅烧。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炉内的烟雾来,把一双眼给熏红了,让悟空老害病眼,故而唤作“火眼金睛”。

    真个是光阴迅速,不觉已是七七四十九日,老君感觉火候俱全了之后。这一日,准备开炉取丹出来。炉中的大圣双手捂着眼,正在揉搓流涕之时,只听得炉头传来声响,猛睁眼,看见外面光明,他就忍不住了,将身一纵,跳出了丹炉来,唿喇一声,蹬倒老君的八卦炉,往外就走。

    慌得那架火、看炉与丁甲一班人赶忙来扯,却是被他一个个的都放倒了,好似一头癫痫的白额虎,疯狂的独角龙。老君赶上,朝着悟空抓了一把,被他一个挣扎,竟是跌了个倒栽葱,被他脱身走了。

    悟空又从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变作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只管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好猴精!有诗为证。诗曰: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休言。

    又有诗曰: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又诗:猿猴道体配人心,心即猿猴意思深。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是知音。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拴莫外寻。万相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

    这一番,那猴王不分上下,使着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可挡。一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来。此时幸有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执殿。他看大圣纵横睥睨,就掣一根金鞭,近前挡住道:“泼猴何往!有吾在此,切莫猖狂!”

    这大圣此时早已杀得兴起,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也起鞭相迎。两个在灵霄殿前厮浑做一处。怎见得一场好杀:赤胆忠良名誉大,欺天诳上声名坏。一低一好幸相持,豪杰英雄同赌赛。铁棒凶,金鞭快,正直无私怎忍耐?这个是太乙雷声应化尊,那个是齐天大圣猿猴怪。

    金鞭铁棒两家能,都是神宫仙器械。今日在灵霄宝殿弄威风,各展雄才真可爱。一个欺心要夺斗牛宫,一个竭力匡扶玄圣界。苦争不让显神通,鞭棒往来无胜败。

    只见他两个斗在一处,却是胜败未分,早有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发文到了雷部府邸之内,调出三十六员雷将,一齐赶来,把大圣团团围在核心之中,各自骋凶恶鏖战。那大圣依旧是全无一毫的惧色,依旧使一条如意棒,左遮右挡,后架前迎。

    一时间,就见那众雷将的刀枪剑戟、鞭简挝锤、钺斧金瓜、旄镰月铲等兵器,来的甚紧,大圣就摇身一变,变做三头六臂之身;把手中的如意棒幌一幌,也变作了三条棍;六只手使开三条棒,好便似纺车儿一般,滴流流,在那核心里面飞舞。众雷神都不能相近。真个是:

    圆陀陀,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

    只是当时众神把大圣攒在一处,却不能近身,只是乱嚷乱斗,早已是惊动了玉帝。于是玉帝传旨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请佛老来降伏大圣,至于说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或者让自己手下的神仙动手,自然是因为不想沾染这份因果,不然撞进了天渊和墟狱斗法的乱局之中,就算自己已经成圣,弄不好也只能陨落。

    那二圣得了玉帝旨意,径直赶到灵山胜境,雷音宝刹之前,对四金刚、八菩萨行礼之后,即烦情他们代为转达与佛祖。众神随即赶至宝莲台下启知佛祖,如来召请二圣面见。二圣礼佛三匝,侍立于台下。

    如来问道:“玉帝何事,烦二圣下临?”二圣即启奏如来道:“向时花果山产一猴,在那里弄神通,聚众猴搅乱世界。玉帝降招安旨,封为弼马温,他嫌官小反去。当遣李天王、哪吒太子擒拿未获,复招安他,封做齐天大圣,先有官无禄。

    着他代管蟠桃园,他即偷桃;又走至瑶池,偷肴偷酒,搅乱大会,仗酒又暗入兜率宫,偷老君仙丹,反出天宫。玉帝复遣十万天兵,亦不能收伏。后观世音举二郎真君同他义兄弟追杀,他变化多端,亏老君抛金钢琢打重,二郎方得拿住。解赴御前,即命斩之。

    刀砍斧剁,火烧雷打,俱不能伤,老君奏准领去,以火煅炼。四十九日开鼎,他却又跳出八卦炉,打退天丁,径入通明殿里,灵霄殿外;被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挡住苦战,又调三十六员雷将,把他困在垓心,终不能相近。事在紧急,因此,玉帝特请如来救驾。”

    如来闻原来是玉帝来诏,所求之事也是墟狱曾经吩咐过的,就对一众菩萨说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休得乱了禅位,待我炼魔救驾去来。”

    如来即唤来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左右,离了雷音寺,径至灵霄殿门外。忽听得一旁喊声振耳,乃是三十六员雷将正在围困着大圣哩。佛祖便传下法旨,吩咐道:“教雷将停息干戈,放开营所,叫那大圣出来,等我问他有何法力。”

    众将见是佛祖来了,果然依言退下。大圣见敌人退去,便也收了法象,现出原身近到佛祖身前来,怒气昂昂,厉声高叫道:“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问我?”如来闻言,则是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今闻你猖狂村野,屡反天宫,不知是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为何这等暴横?”

    大圣回道:“我本: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听言,见他居然有篡位自立之心,便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龙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说!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大圣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他虽年劫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攘,永不清平!”

    佛祖也不争辩,只是问道:“你除了长生变化之法,再有何能,敢占天宫胜境?”大圣回答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

    佛祖却只是微微一笑,他可是早就知道这些不过是墟狱命准提所授的术法而已,虽是极为不凡,却也难称无上,于是说道:“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那大圣闻言,暗笑道:“这如来十分好呆!我老孙一筋斗去十万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急忙发声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回道:“做得!做得!”而后就伸开自己的右手,却似一个荷叶的大小。

    只见那大圣随即收起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心里,而后道声:“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云光,无影无形地去了。佛祖睁开慧眼观看,却见那猴王似风车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往前进。

    只是佛祖却全然不以为意,任由这猴子跑得再快也是无妨,墟狱早就告诉了他要如何处理这猴子,所以他此行特意带出来了一个墟狱炼制的佛国,放置在掌中。

    只见大圣正行之时,忽然看见远处有五根肉红色的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想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说道:“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

    只见他拔下身上的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道“变!”那毫毛就变作了一管饱蘸浓墨的双毫毛笔,在那中间的柱子上写上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完之后,大势收了毫毛。又不庄重,却是在第一根柱子的根下面撒了一泡猴尿。

    而后悟空翻转筋斗云,径回了本处,依旧站在如来的掌内,对他说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却是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大圣问道:“你是不知。我去到天尽头,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如来只是冷笑一声,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

    只见那大圣睁圆一对火眼金睛,低头看时,却见原来佛祖右手的中指上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面,还有些猴尿臊气,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我决不信,不信!等我再去来!”

    这大圣急忙纵身,又要跳出如来手掌,却是被佛祖翻掌一扑,就把这猴王推出了西天门外,将右手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做“五行山”,轻轻的就把他压住。

    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二尊者,见如来如此神通,一个个都合掌称扬道:“善哉!善哉!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欺天罔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恶贯满盈今有报,不知何日得翻身。”

    如来佛祖殄灭了妖猴之后,即唤阿傩、迦叶二尊者一同回转西方极乐世界去。时有天蓬、天佑二圣,急出灵霄宝殿,叫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

    须臾,果然看见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出来;又有声奏玄歌妙乐,咏哦无量神章;散宝花,喷真香,玉帝直至佛前,谢道:“多蒙大法收殄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不敢违悖,即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

    只见玉帝传旨下去,即着在场的雷部众神,分头去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间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坐下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洞阳玉馆,请如来高座七宝灵台,调设各班坐位,安排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天王、哪吒,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道:“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蒙大天尊设宴呼唤,我等皆来陈谢。请如来将此会立一名,如何?”

    如来领众神之托,对玉帝进言道:“今欲立名,可作个‘安天大会’。”各仙老异口同声,俱道:“好个‘安天大会’!好个‘安天大会’!”言讫,各坐座位,走酒传觞,簪花鼓瑟,果然是个好会也。

    有诗为证。诗曰:宴设蟠桃猴搅乱,安天大会胜蟠桃。龙旗鸾辂祥光蔼,宝节幢幡瑞气飘。仙乐玄歌音韵美,凤箫玉管响声高。琼香缭绕群仙集,宇宙清平贺圣朝。

    众神仙皆是畅然喜会,又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毛女,飘飘荡荡舞向佛前,施礼道:“前被妖猴搅乱蟠桃嘉会,请众仙众佛,俱未成功。今蒙如来大法链锁顽猴,喜庆‘安天大会’,无物可谢,今是我净手亲摘大株蟠桃数颗奉献。”

    真个是: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堪笑武陵源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

    蟠桃园里的那些桃子虽是被悟空偷吃得差不多了,但是蟠桃母树可是没有被祸害,是以还是有蟠桃可吃。

    佛祖合掌向王母谢过之后,王母又着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满会群仙,又皆是赏赞。正是:缥缈天香满座,缤纷仙蕊仙花。玉京金阙大荣华,异品奇珍无价。对对与天齐寿,双双万劫增加。桑田沧海任更差,他自无惊无讶。

    王母正着仙姬仙子歌舞,觥筹交错,不多时,忽又闻得:一阵异香来鼻噢,惊动满堂星与宿。天仙佛祖把杯停,各各抬头迎目候。霄汉中间现老人,手捧灵芝飞蔼绣。葫芦藏蓄万年丹,宝卷名书千纪寿。洞里乾坤任自由,壶中日月随成就。遨游四海乐清闲,散淡十洲容辐辏。曾赴蟠桃醉几遭,醒时明月还依旧。长头大耳短身躯,南极之方称老寿。

    是寿星南极仙翁又到了。只见他见玉帝行礼之后,又见如来,申谢道:“始闻那妖猴被老君引至兜率宫煅炼,以为必致平安,不期他又反出。幸如来善伏此怪,设宴奉谢,故此闻风而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

    诗曰: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恒沙。清平永乐三乘锦,康泰长生九品花。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得了座,依然走酒传觞。只见赤脚大仙又至此处。向玉帝身前,行礼之后,又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二颗,火枣数枚奉献。”

    诗曰:大仙赤脚枣梨春,敬献弥陀寿算长。七宝莲台山样稳,千金花座锦般妆。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洪波话岂狂。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