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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二十一)

    三藏见状,连忙近前搀住老伯,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这才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三藏说道:“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悟空闻言,却是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

    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悟空冷笑道:“我儿子便胡说!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省悟过来,问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悟空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贴脱身之事,都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

    老者闻言这才醒悟过来倒身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去,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都是十分欣喜。又命人看茶,茶罢之后,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悟空问道:“你今年几岁了?”老者回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行者回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脱体。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老汉这般话说,都是呵呵大笑,悟空见也是旧识,并不见怪。这老儿又颇贤德,即命家人安排斋饭。饭后,悟空问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

    行者却是不解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

    那老者见三藏说与他同姓,心中又十分欢喜。行者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那老儿即令家人烧汤拿盆,掌上灯火。

    师徒二人沐浴之后,坐在灯前,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那老儿道:“有,有,有。”即教妈妈取针线来,递与行者。行者又有眼色,见师父洗浴候,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此时尚未穿上,他便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在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

    三藏见状,笑道:“好!好!好!这等样,才象个行者。”三藏又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悟空唱个喏道:“承赐!承赐!”他又去寻了些草料喂了马。此时各各事已毕,师徒二人与那老儿一家,亦是各自归寝。

    待到次日一早,悟空起来,请师父走路。三藏着了衣物,教行者收拾好一应的铺盖行李。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已经准备好了脸汤,又做好了斋饭。二人只得斋罢之后,方才起身。

    三藏上马,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师徒们正走多时,忽然听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吓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一时不能言语。

    行者连忙用手扶起三藏,安慰他说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三藏却是不知为何,问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闭?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

    行者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只是行者的胆量却是很大,就连佛祖玉帝也无所畏惧,又怎么会怕这么几个小贼,那容分说,当即就走上前来,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问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我贫僧的去路?”

    只见那人说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碎尸粉骨!”行者笑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

    那人说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悟空却是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

    那贼听闻悟空之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只见他六人轮枪舞剑,一拥就向前来了,照着行者就是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却是停立中间,只当不知。那贼见砍不动悟空,就说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行者却是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

    那贼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行者伸手去从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来,迎风一幌,变作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这般变化,吓得这六个贼连忙四散逃走,却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朝三藏走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三藏道:“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悟空皱眉,辩解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三藏呵责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

    行者摆摆手,说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说这般到官,倒也得些状告是。”三藏道:“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象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恶!忒恶!”

    却是不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如今肯做他徒弟,还是因为如来这五百年实在是把他关得烦了,是以收敛了些性子,可是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按不住心头火发,说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惩般绪咶恶我,我回去便了!”

    见那三藏却也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三藏急忙抬头来看,悟空却是早已不见了,只闻得呼的一声,便已经回了东海而去。撇得那长老独自一人孤孤零零的,点头自叹,悲怨不已,叹息道:

    “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罢!罢!罢!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进人口!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去来!去来!”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只是此时那长老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一应行李,具皆捎在马上,也不骑马,只一只手柱着锡杖,一只手揪着马缰绳,凄凄凉凉,继续往西前进。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走来,手上捧着一件棉衣,棉衣上还有一顶花帽。

    三藏见她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三藏回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

    三藏闻言,便是叹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

    三藏推辞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老母皱眉问道:“他那厢去了?”三藏说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三藏闻言,连忙低头拜谢。只见那老母化一道金光,也往东而去。三藏见此,情知必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拜罢之后,收了这副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菩萨所授的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念得滚瓜烂熟,牢记于心。

    又说那悟空别了师父之后,一筋斗云,径直到了东洋大海之中。按住云头,分开水道,直至水晶宫前。这般动静早已是惊动了龙王,出来迎接,将悟空接至宫里坐下,礼毕之后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悟空却是叹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龙王问道:“做甚和尚?”行者说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闻言,却是恭喜道:“这等真是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龙王回道:“承降!承降!”

    当时就有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茶毕之后,行者回头一看,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行者问道:“这是甚么景致?”龙王回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行者又问:“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说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

    悟空听闻此言,却是沉吟半晌不语。龙王又趁热打铁,说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龙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便急耸身,出离了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正走之间,却正好遇着了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问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何干?”慌得个行者连忙在云端里施礼道:“向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也。”

    菩萨见他想通了,就点点头,说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说完之后,就各回各的了。这行者,须臾间就回到了之前分别之地,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他上前道:“师父!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

    三藏抬头,问道:“你往那里去来?教我行又不敢行,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行者回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三藏却是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说谎。你离了我,没多一个时辰,就说到龙王家吃茶?”

    行者笑道:“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象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象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

    行者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三藏却是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

    于是行者依言,就去解开那包袱,在那包裹中间看见有还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又见那包裹里还有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和一顶嵌金的花帽,行者问三藏道:“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行者闻言,连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三藏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脱下身上的旧白布直裰,将那绵布直裰穿上,仿佛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十分合体,便又把那帽儿戴上。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却默默的念了那紧箍咒一遍。行者连声叫道:“头痛!头痛!”那师父忍不住的又念了几遍,把个行者痛得满地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恐怕悟空扯断了帽子里的金箍,便住了口不念。不念时,悟空就不痛了。伸手去头上摸摸,发现有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的东西,紧紧的勒在头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在此生了根了一般。他就从耳朵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