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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二十三)

    这行者才按落云头,就揪着那龙马的顶鬃,来见三藏,说道:“师父,马有了也。”三藏一见马又回来了,大喜道:“徒弟,这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处寻着的?”行者笑道:“师父,你还做梦哩!却才是金头揭谛请了菩萨来,把那涧里龙化作我们的白马。其毛片相同,只是少了鞍辔,着老孙揪将来也。”

    三藏听说扑上来了,大惊问道:“菩萨何在?待我去拜谢他。”行者回道:“菩萨此时已到南海,不耐烦矣。”

    三藏却是不敢怠慢了,就连忙撮土焚香,望南礼拜,拜罢之后,方才起身与行者收拾好行礼,继续前进。而后行者又喝退了此地山神土地,吩咐了头上的揭谛功曹,却请师父上马。三藏道:“那无鞍辔的马,怎生骑得?且待寻船渡过涧去,再作区处。”

    行者见他又挑三拣四,喝道:“这个师父好不知时务!这个旷野山中,船从何来?这匹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势,就骑着他做个船儿过去罢。”三藏闻言,也是无奈,只得依言,跨了刬马。行者则是挑着行囊,也到了涧边。

    忽然只见那上流头上,有一个渔翁,撑着一个枯木做的筏子,顺流而下。行者见了,连忙用手招呼道:“那老渔,你来,你来。我是东土取经去的,我师父到此难过,你来渡他一渡。”渔翁闻言,即忙将筏子撑拢。

    行者便请师父下了马,扶持左右。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马匹,又在船上安了行李。就见那老渔撑开筏子,便如风似箭,不觉已是过了鹰愁陡涧,上了西岸。

    三藏教行者解开包袱,取出大唐的几文钱钞,送与老渔。老渔把筏子一篙撑开,说道:“不要钱,不要钱。”说完就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三藏心中甚是不过意,只管合掌称谢。行者却道:“师父休致意了。你不认得他?他是此涧里的水神。不曾来接得我老孙,老孙还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彀了他的,怎敢要钱!”那师父也似信不信,只得又跨刬着马,随着行者,径投大路,奔西而去。

    这正是:广大真如登彼岸,诚心了性上灵山。

    二人前进,不觉已是红日沉西,天光渐晚,但见:淡云撩乱,山月昏蒙。满天霜色生寒,四面风声透体。孤鸟去时苍渚阔,落霞明处远山低。疏林千树吼,空岭独猿啼。长途不见行人迹,万里归舟入夜时。

    三藏在马上遥观,忽然看见路旁有一座庄院。三藏吩咐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行者抬头看见道:“师父,不是人家庄院。”三藏问道:“如何不是?”行者道:“人家庄院,却没飞鱼稳兽之脊,这断是个庙宇庵院。”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却是早已到了门首。三藏下了马,只见那庙门上写有三个大字,乃是里社祠,遂入了门里。只见那里边有一个老者:顶上挂着数个珠儿,合掌来迎,叫声“师父请坐。”三藏慌忙答礼,上殿去参拜了圣象,那老者又呼来童子献茶。

    茶罢之后,三藏问老者道:“此庙何为里社?”老者回道:“敝处乃西番哈咇国界。这庙后有一庄人家,共发虔心,立此庙宇。里者,乃一乡里地;社者,乃一社上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办三牲花果,来此祭社,以保四时清吉、五谷丰登、六畜茂盛故也。”

    三藏闻言,点头夸赞:“正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我那里人家,更无此善。”老者却问三藏:“师父仙乡是何处?”三藏回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国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宝坊,天色将晚,特投圣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那老者听说是东土来的和尚,心中十分欢喜,道了几声失迎,又叫童子办斋饭。三藏吃毕谢了老者。行者的眼乖,见他房檐下,有一条搭衣的绳子,走将去,一把扯断,将马脚系住。那老者见状,笑道:“这马是那里偷来的?”

    行者闻言,却是怒道:“你那老头子,说话不知高低!我们是拜佛的圣僧,又会偷马?”老儿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没有鞍辔缰绳,却来扯断我晒衣的索子?”三藏陪礼道:“这个顽皮,只是性燥。你要拴马,好生问老人家讨条绳子,如何就扯断他的衣索?

    老先休怪,休怪。我这马,实不瞒你说,不是偷的:昨日东来,至鹰愁陡涧,原有骑的一匹白马,鞍辔俱全。不期那涧里有条孽龙,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马连鞍辔一口吞之。幸亏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观音菩萨来涧边擒住那龙,教他就变做我原骑的白马,毛片俱同,驮我上西天拜佛。今此过涧,未经一日,却到了老先的圣祠,还不曾置得鞍辔哩。”

    那老者道:“师父休怪,我老汉作笑耍子,谁知你高徒认真。我小时也有几个村钱,也好骑匹骏马,只因累岁迍邅,遭丧失火,到此没了下梢,故充为庙祝,侍奉香火,幸亏这后庄施主家募化度日。

    我那里倒还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爱之物,就是这等贫穷,也不曾舍得卖了。才听老师父之言,菩萨尚且救护,神龙教他化马驮你,我老汉却不能少有周济,明日将那鞍辔取来,愿送老师父,扣背前去,乞为笑纳。”

    三藏闻言,称谢不尽。不多时,又见童子拿出晚斋,斋罢之后,掌上灯,安了铺,各自寝歇。待到次日一早,行者起来道:“师父,那庙祝老儿,昨晚许我们鞍辔,问他要,不要饶他。”话音未落,就只见那老儿,果然是擎着一副鞍辔、衬屉缰笼之类,凡是马上一切用的,无不全备,都一应放在廊下,对他们道:“师父,鞍辔奉上。”

    三藏见了那副鞍鞯,果然是好东西,欢喜领受,教行者拿了,背上马看看,可否相称。行者也是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有诗为证,诗曰:雕鞍彩晃柬银星,宝凳光飞金线明。衬屉几层绒苫迭,牵疆三股紫丝绳。辔头皮札团花粲,云扇描金舞兽形。环嚼叩成磨炼铁,两垂蘸水结毛缨。

    行者心中暗喜,连忙将这副鞍辔背在马上,就似量身定做的一般。三藏拜谢了那老者,那老人却是慌忙搀起三藏,道:“惶恐!惶恐!何劳致谢?”那老者也不再留师徒二人,请三藏了上马。那长老出得门来,攀鞍上马,行者在旁边担着行李。

    那老儿又从袖中取出一条鞭儿来,却是皮丁儿寸札的香藤柄子,虎筋丝穿结的梢儿,在路旁拱手奉上,说道:“圣僧,我还有一条挽手儿,一发送了你罢。”那三藏在马上接了,回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正打问讯之时,却是早已不见了那老儿,及至回头看那里社祠,却是一片光地。只听得半空中有人言语道:“圣僧,多简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萨差送鞍辔与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却莫一时怠慢。”

    慌得个三藏连忙滚鞍下马,望空礼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识尊神尊面,望乞恕罪。烦转达菩萨,深蒙恩佑。”只见他只管朝天磕头,也不计其数,路旁边活活的笑倒可个孙大圣,孜孜的喜坏个美猴王,上前来扯住唐僧道:“师父,你起来罢,他已去得远了,听不见你祷祝,看不见你磕头。只管拜怎的?”

    长老却是说道:“徒弟呀,我这等磕头,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边,只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回道:“你那里知道,象他这个藏头露尾的,本该打他一顿,只为看菩萨面上,饶他打尽彀了,他还敢受我老孙之拜?老孙自小儿做好汉,不晓得拜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个喏便罢了。”

    三藏闻言,皱眉道:“不当人子!莫说这空头话!快起来,莫误了走路。”那师父这才起来收拾行礼,投西而去。

    此去行了有两个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虏虏、回回,狼虫虎豹。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候,但见山林中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师徒们行玩春光,又见太阳西坠。三藏勒马遥观,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三藏吩咐悟空道:“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处?”行者抬头看了,回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们赶起些,那里借宿去。”三藏听说是个寺庙,欣然从之,于是放开龙马,径直奔来。

    只见他师徒两个,策马前来,直至那山门首观看,果然是好一座寺院。但见那层层殿阁,选迭廊房,三山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两路松篁,一林桧柏。两路松篁,无年无纪自清幽;一林桧柏,有色有颜随傲丽。又见那钟鼓楼高,浮屠塔峻。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寂寞无尘真寂寞,清虚有道果清虚。

    有诗赞曰:上刹祇园隐翠窝,招提胜景赛婆婆。果然净土人间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长老下了马后,行者歇了担,正欲进门之时,只见那门里走出一众僧来。只看他怎生模样:头戴左笄帽,身穿无垢衣。铜环双坠耳,绢带束腰围。草履行来稳,木鱼手内提。口中常作念,般若总皈依。

    三藏见了这些僧众,便侍立在门旁,道个问讯,那和尚连忙答礼,笑道失瞻,问道:“是那里来的?请入方丈献茶。”三藏回道:“我弟子乃东土钦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至此处天色将晚,欲借上刹一宵。”

    那和尚闻说是东土来的和尚,连道:“请进里坐,请进里坐。”三藏方唤行者牵马进来。那和尚忽然见了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问:“那牵马的是个甚么东西?”三藏回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听见你说是甚么东西,他就恼了。他是我的徒弟。”

    那和尚却是打了个寒噤,咬着指头问道:“这般一个丑头怪脑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则是回道:“你看不出来哩,丑自丑,甚是有用。”

    那和尚只得同三藏与行者一起进了山门。在山门里,又见那正殿上书四个大字,是观音禅院。三藏又大喜道:“弟子屡感菩萨圣恩,未及叩谢。今遇禅院,就如见菩萨一般,甚好拜谢。”那和尚闻言,即命人开了殿门,请三藏朝拜菩萨。

    那行者拴了马,丢了行李,同三藏一起上殿。只见三藏展背舒身,铺胸纳地,望那菩萨的金象叩头。那和尚便去打鼓,行者见状,就去撞钟。三藏俯伏在台前,倾心祷祝。祝拜已毕,那和尚住了鼓,可行者却还是只管撞钟不歇,或紧或慢,撞了许久。

    那道人就问道:“拜已毕了,还撞钟怎么?”行者这才丢了钟杵,笑道:“你那里晓得,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此时那钟声却是惊动了那寺里的大小僧人、上下房长老,听得外面钟声乱响,一齐拥出,问道:“那个野人在这里乱敲钟鼓?”

    行者跳将出来,咄的一声道:“是你孙外公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见了行者这般模样,全都吓得跌跌滚滚,都爬在地下道:“雷公爷爷!”行者道:“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哩!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老爷。”

    众僧这才礼拜见过了,又见了三藏,都才放心不怕。内有本寺院主请道:“老爷们到后方丈中奉茶。”遂为三藏解缰牵马,抬了行李,转过正殿后,径直入后房,序了坐次。

    那院主献了茶,又安排人准备斋供。此时天光尚早,三藏称谢未毕,只见那后面有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走出来。看他怎生打扮:头上戴一顶毗卢方帽,猫睛石的宝顶光辉;身上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晃亮。一对僧鞋攒八宝,一根拄杖嵌云星。满面皱痕,好似骊山老母;一双昏眼,却如东海龙君。口不关风因齿落,腰驼背屈为筋挛。

    众僧齐唱道:“师祖来了。”三藏闻言,连忙躬身施礼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那老僧还了礼,又各自叙坐。老僧说道:“适间小的们说东土唐朝来的老爷,我才出来奉见。”三藏回道:“轻造宝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老僧道:“不敢不敢!”

    又问三藏道:“老爷,东土到此,有多少路程?”三藏回道:“出长安边界,有五千余里;过两界山,收了一个小徒,一路来,行过西番哈咇国,经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贵处。”

    老僧回道:“也有万里之遥了。我弟子虚度一生,山门也不曾出去,诚所谓坐井观天,樗朽之辈。”三藏又问:“老院主高寿几何?”老僧道:“痴长二百七十岁了。”行者听见,就道:“这还是我万代孙儿哩?”

    三藏瞅了他一眼,道:“谨言!莫要不识高低冲撞人。”那和尚便问悟空:“老爷,你有多少年纪了?”行者见三藏不悦,也只得说道:“不敢说。”那老僧也只当他说了一句疯话,也不怎么介意,也不再回话,只叫人献茶来。

    有一个小幸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又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锺;又有一童,提一把白铜的壶儿,给三藏斟了三杯香茶。真个是色欺榴蕊艳,味胜桂花香。三藏见了,夸爱不尽,说道:“好物件!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

    那老僧见说起自己的宝贝来,就问道:“污眼污眼!老爷乃天朝上国,广览奇珍,似这般器具,何足过奖?老爷自上邦来,可有甚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三藏却是不敢露财,只道:“可怜!我那东土,无甚宝贝,就有时,路程遥远,也不能带得。”

    行者闻言,却是在一旁说道:“师父,我前日在包袱里,曾见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拿与他看看如何?”众僧听说宝物是件袈裟,一个个面带冷笑。行者问道:“你笑怎的?”院主道:“老爷才说袈裟是件宝贝,言实可笑。若说袈裟,似我等辈者,不止二三十件;若论我师祖,在此处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

    悟空闻言,睁大眼,叫道:“拿出来看看。”那老和尚,也是有心要卖弄,便叫人来开库房,有几个头陀抬柜子,就抬出足足十二柜,全都放在天井当中,将柜子开了锁,又在两边设下衣架,四围牵了绳子,将那些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请三藏观看。

    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行者一一观之,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笑道:“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三藏却是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徒弟,莫要与人斗富。你我是单身在外,只恐有错。”

    行者不解问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三藏道:“你不曾理会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

    行者却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孙身上!”只见他不由分说,急急的走了去,把行礼中的一个包袱解开来,内中早有霞光迸迸射出,这还是尚有两层油纸裹定,去了纸后,取出袈裟!抖开时,就见红光满室,彩气盈庭。

    众僧见了这锦斓袈裟,无一个不是心欢口赞。真个好袈裟!上头有: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体挂魍魉从此灭,身披魑魅入黄泉。托化天仙亲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那老和尚见了这般西天的宝贝,果然是动了奸心,走上前对三藏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真是没缘!”三藏见状,连忙搀起问道:“老院师有何话说?”他道:“老爷这件宝贝,方才展开,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岂不是无缘!”

    三藏于是教道:“掌上灯来,让你再看。”那老僧道:“爷爷的宝贝,已是光亮,再点了灯,一发晃眼,莫想看得仔细。”行者听他这么说,就笑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回道:“老爷若是宽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细细的看一夜,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不知尊意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