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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三十八)

    三星闻言,心中便也郁闷道:“你这猴儿,全不识人。那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虽得了天仙,还是太乙散数,未入真流,你怎么脱得他手?若是大圣打杀了走兽飞禽,蜾虫鳞长,只用我黍米之丹,可以救活。那人参果乃仙木之根,如何医治?没方,没方。”

    那行者见他三人说无方,就眉峰双锁,额蹙千痕。福星见状,担心他找自己三人的麻烦,就对他说道:“大圣,此处无方,他处或有,怎么就生烦恼?”行者道:“无方别访,果然容易,就是游遍海角天涯,转透三十六天亦是小可;只是我那唐长老法严量窄,止与了我三日期限。三日以外不到,他就要念那《紧箍儿咒》哩。”

    三星闻言,却是笑道:“好!好!好!若不是这个法儿拘束你,你又钻天了。”寿星道:“大圣放心,不须烦恼。那大仙虽称上辈,却也与我等有识。一则久别,不曾拜望;二来是大圣的人情。如今我三人同去望他一望,就与你道达此情,教那唐和尚莫念《紧箍儿咒》,休说三日五日,只等你求得方来,我们才别。”

    行者闻言,也是没法,只得说道:“感激!感激!就请三位老弟行行,我去也。”而后大圣辞别三星。

    却说这三星也不逗留,径直驾起祥光,随即就往五庄观而来。那观中的合众人等,忽然听得长天鹤唳,原来是三老光临。

    但见那:盈空蔼蔼祥光簇,霄汉纷纷香馥郁。彩雾千条护羽衣,轻云一朵擎仙足。青鸾飞,丹凤舞,袖引香风满地扑。拄杖悬龙喜笑生,皓髯垂玉胸前拂。童颜欢悦更无忧,壮体雄威多有福。执星筹,添海屋,腰挂葫芦并宝。万纪千旬福寿长,十洲三岛随缘宿。常来世上送千祥,每向人间增百福。概乾坤,荣福禄,福寿无疆今喜得。三老乘祥谒大仙,福堂和气皆无极。

    那仙童看见三老了来,连忙报与镇元子道:“师父,海上三星来了。”镇元子此时正与唐僧在闲叙,闻报便降阶来奉迎他三人。那八戒见了寿星后,将他近前扯住,笑道:“你这肉头老儿,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脱洒,帽儿也不带个来。”

    遂把自家的一个僧帽,扑的套在他头上,扑着手呵呵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加冠进禄也!”那寿星将帽子掼了,对八戒骂道:“你这个夯货,老大不知高低!”八戒骂道:“我不是夯货,你等真是奴才!”

    福星道:“你倒是个夯货,反敢骂人是奴才!”八戒又笑道:“既不是人家奴才,好道叫做添寿、添福、添禄?”那三藏却是连忙喝退了八戒,整衣拜了三星。只见那三星以晚辈之礼见了大仙之后,方才各自叙坐。

    坐定之后,禄星道:“我们一向久阔尊颜,有失恭敬,今因孙大圣搅扰仙山,特来相见。”大仙问道:“孙行者到蓬莱去的?”寿星道:“是,因为伤了大仙的丹树,他来我处求方医治,我辈无方,他又到别处求访,但恐违了圣僧三日之限,要念《紧箍儿咒》。我辈一来奉拜,二来讨个宽限。”

    三藏闻言,却是连声应道:“不敢念,不敢念。”正在说处,只见那八戒又跑进来,扯住福星,要讨他的果子吃。他去福星的袖里乱摸,腰里乱吞,不住的揭他的衣服搜检。三藏见此情形,却是笑道:“那八戒是甚么规矩!”

    八戒回道:“不是没规矩,此叫做番番是福。”三藏又叱令白洁出去,那呆子却是喑雒牛瞅着福星,眼不转睛的发狠,福星见状,有些怕了,他倒不是怕八戒,而是怕他背后的人,就道:“夯货!我那里恼了你来,你这等恨我?”

    八戒却道:“不是恨你,这叫回头望福。”那呆子出得门来后,只见外面来了一个小童,手中拿了四把茶匙,方去寻锤取果给三老和师父看茶,全都被他一把夺过,而后跑上殿,拿着一个小磬儿,用手乱敲乱打,两头玩耍。

    大仙见状,却也是没有动手,只是道:“这个和尚,越发不尊重了!”八戒笑道:“不是不尊重,这叫做四时吉庆。”

    且不提八戒在五庄观内打诨乱缠,又说这边行者纵着祥云离了蓬莱之后,又早已是到方丈仙山。只见这山真好去处,有诗为证,诗曰:方丈巍峨别是天,太元宫府会神仙。紫台光照三清路,花木香浮五色烟。金凤自多通蕊阙,玉膏谁逼灌芝田?碧桃紫李新成熟,又换仙人信万年。

    那行者按落了云头之后,却是无心玩景,正在走处,只闻得香风馥馥,玄鹤声鸣,那壁厢有个神仙,但见:盈空万道霞光现,彩雾飘-光不断。丹凤衔花也更鲜,青鸾飞舞声娇艳。福如东海寿如山,貌似小童身体健。壶隐洞天不老丹,腰悬与日长生篆。人间数次降祯祥,世上几番消厄愿。武帝曾宣加寿龄,瑶池每赴蟠桃宴。教化众僧脱俗缘,指开大道明如电。也曾跨海祝千秋,常去灵山参佛面。圣号东华大帝君,烟霞第一神仙眷。

    孙行者对着东华帝君觌面相迎,叫声:“帝君,起手了。”那帝君慌忙回礼道:“大圣,失迎。请荒居奉茶。”遂与行者搀手而入。果然是帝阙仙宫,宫内是看不尽的瑶池琼阁。

    二人方坐待茶之时,只见翠屏后面转出一个童儿来。他怎生打扮:身穿道服飘霞烁,腰束丝绦光错落。头戴纶巾布斗星,足登芒履游仙岳。炼元真,脱本壳,功行成时遂意乐。识破原**气神,主人认得无虚错。逃名今喜寿无疆,甲子周天管不着。转回廊,登宝阁,天上蟠桃三度摸。缥缈香云出翠屏,小仙乃是东方朔。

    行者见了,却是笑道:“这个小贼在这里哩!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东方朔朝上进礼,答道:“老贼,你来这里怎的?我师父没有仙丹你偷吃。”帝君连忙叫住东方朔道:“曼倩休乱言,看茶来也。”

    曼倩原是东方朔的道名,只见他急入里面取茶二杯,出来侍奉。饮罢茶后,行者问道:“老孙此来,有一事奉干,未知允否?”帝君问道:“何事?自当领教。”行者道:“近因保唐僧西行,路过万寿山五庄观,因他那小童无状,是我一时发怒,把他人参果树推倒,因此阻滞,唐僧不得脱身,特来尊处求赐一方医治,万望慨然。”

    帝君眉头微皱,问道:“你这猴子,不管一二,到处里闯祸。那五庄观镇元子,圣号与世同君,乃地仙之祖。你怎么就冲撞出他?他那人参果树,乃草还丹。你偷吃了,尚说有罪;却又连树推倒,他肯干休?”

    行者听连东华帝君都看样子挺尊敬那镇元子的,也就只得老老实实地请求道:“正是呢,我们走脱了,被他赶上,把我们就当汗巾儿一般,一袖子都笼了去,所以角气。没奈何,许他求方医治,故此拜求。”

    帝君却是摇头回道:“我有一粒九转太乙还丹,但能治世间生灵,却不能医树。树乃水土之灵,天滋地润。若是凡间的果木,医治还可;这万寿山乃先天福地,五庄观乃贺洲洞天,人参果又是天开地辟之灵根,如何可治?无方!无方!”

    行者闻言,只得说道:“既然无方,老孙告别。”帝君仍欲留这悟空奉他玉液一杯,行者却是道:“急救事紧,不敢久滞。”遂驾云来至瀛洲海岛。

    而这边却是只剩下了东华帝君和东方朔二人,只见帝君忽然态度就变了,恭恭敬敬地对东方朔说道:“主人,这猴子惹恼了镇元子,可如何是好,若是镇元子有心阻挠的话,西行取经的事可是要化作泡影了。您看是不是需要我去敲打那镇元子一番,不然耽误了主人的大计,可就不妙了。”

    “东方朔”却是摆摆手,说道:“这倒是不必,我已经让佛教的那些家伙们去做了,你就用不着插手了,他们要是没办法把佛教发扬光大的话,也无所谓,现在我和天道已经到了融合的最后阶段,只要成了,这西行到底成不成都无所谓了,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所以不必太看重这事,若是因为这事把你给折了进去反倒是不美了,鲲鹏如今处心积虑要算计我,你要是主动应劫,落在他手里的话,最后末法大劫的时候对我会有些不利,所以你还是安分点吧,只要这段时间撑过去了,就算是父亲亲自出手,我也不惧。”

    东华帝君领命退下了,就只留“东方朔”或者说墟狱一人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瞳,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地方。

    又说回悟空这边,他却是来至瀛洲岛上,这倒也个好去处,有诗为证,诗曰:珠树玲珑照紫烟,瀛洲宫阙接诸天。青山绿水琪花艳,玉液锟吾铁石坚。五色碧鸡啼海日,千年丹凤吸朱烟。世人罔究壶中景,象外春光亿万年。

    那大圣到了瀛洲之后,只见那远处的丹崖珠树之下,却是有几个皓发皤髯之辈,童颜鹤鬓之仙,在那里下棋饮酒,谈笑讴歌。真个是:祥云光满,瑞霭香浮。彩鸾鸣洞口,玄鹤舞山头。碧藕水桃为按酒,交梨火枣寿千秋。一个个丹诏无闻,仙符有籍;逍遥随浪荡,散淡任清幽。周天甲子难拘管,大地乾坤只自由,献果玄猿,对对参随多美爱;衔花白鹿,双双拱伏甚绸缪。

    那些老儿正在行乐之时,就听见这行者厉声高叫道:“带我耍耍儿便怎的!”众仙见了,急忙趋步相迎。有诗为证,诗曰:人参果树灵根折,大圣访仙求妙诀。缭绕丹霞出宝林,瀛洲九老来相接。

    行者认得他们几个乃是九老,就笑道:“老兄弟们自在哩!”九老问道:“大圣当年若存正,不闹天宫,比我们还自在哩。如今好了,闻你归真向西拜佛,如何得暇至此?”行者就将那医树求方之事,又与九老具陈了一遍。

    九老闻言,也是大惊道:“你也忒惹祸!惹祸!我等实是无方。”行者道:“既是无方,我且奉别。”

    九老又留他饮琼浆,食碧藕。行者却是有些着急,定是不肯坐,只不过立着饮了他一杯浆,吃了一块藕之后,便急急忙忙地离了瀛洲,径转东洋大海之上。早已是望见落伽山在不远处,于是行者就落下了云头,直到那普陀岩上。

    他见观音菩萨此时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木咤、龙女,讲经说法。有诗为证,诗曰:海主城高瑞气浓,更观奇异事无穷。须知隐约千般外,尽出希微一品中。四圣授时成正果,六凡听后脱樊笼。少林别有真滋味,花果馨香满树红。

    那菩萨早已看见行者来到,即命守山的大神去迎。那大神走出林来,叫声:“孙悟空,那里去?”行者抬头,却见是黑风山的熊怪,喝道:“你这个熊罴!我是你叫的悟空?当初不是老孙饶了你,你已此做了黑风山的尸鬼矣。今日跟了菩萨,受了善果,居此仙山,常听法教,你叫不得我一声老爷?”

    那黑熊真个是得了正果,在菩萨这里镇守普陀,称为守山大神,确实是也亏了行者。他只得陪笑道:“大圣,古人云,君子不念旧恶,只管题他怎的!菩萨着我来迎你哩。”这行者就端肃尊诚,与大神一起到了那紫竹林里,参拜了菩萨。

    菩萨问道:“悟空,唐僧行到何处也?”行者回道:“行到西牛贺洲万寿山了。”菩萨又问道:“那万寿山有座五庄观,镇元大仙你曾会他么?”行者顿首道:“因是在五庄观,弟子不识镇元大仙,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冲撞了他,他就困滞了我师父,不得前进。”

    那菩萨其实早知此事,墟狱已是告知与他了,故而只是怪道:“你这泼猴,不知好歹!他那人参果树,乃天开地辟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也让他三分,你怎么就打伤他树!”

    行者闻言,却是再拜说道:“弟子实是不知。那一日,他不在家,只有两个仙童,候待我等。是猪悟能晓得他有果子,要一个尝新,弟子委偷了他三个,兄弟们分吃了。那童子知觉,骂我等无已,是弟子发怒,遂将他树推倒。

    他次日回来赶上,将我等一袖子笼去,绳绑鞭抽,拷打了一日。我等当夜走脱,又被他赶上,依然笼了。三番两次,其实难逃,已允了与他医树。却才自海上求方,遍游三岛,众神仙都没有本事。弟子因此志心朝礼,特拜告菩萨,伏望慈悯,俯赐一方,以救唐僧早早西去。”

    菩萨问道:“你怎么不早来见我,却往岛上去寻找?”行者闻得此言,知道菩萨有法子救那人参果树,于是心中暗喜道:“造化了!造化了!菩萨一定有方也!”而后他又上前恳求,菩萨便是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善治得仙树灵苗。”

    行者问道:“可曾经验过么?”菩萨道:“经验过的。”行者问道:“有何经验?”菩萨道:“当年太上老君曾与我赌胜:他把我的杨柳枝拔了去,放在炼丹炉里,炙得焦干,送来还我。是我拿了插在瓶中,一昼夜,复得青枝绿叶,与旧相同。”

    行者笑道:“真造化了!真造化了!烘焦了的尚能医活,况此推倒的,有何难哉!”只是行者却是不知这里面详细,要知道观音净瓶内的那柳枝可是同为先天十大灵根之一的性灵绿柳的柳枝,既然能救得这柳枝,自然也是能救人参果树。

    而后菩萨吩咐身旁的大众道:“看守林中,我去去来。”而后手托净瓶,有白鹦哥前边巧啭,孙大圣随后相从。有诗为证,诗曰:玉毫金象世难论,正是慈悲救苦尊。过去劫逢无垢佛,至今成得有为身。几生欲海澄清浪,一片心田绝点尘。甘露久经真妙法,管教宝树永长春。

    却说此时那观里,镇元大仙正与三老在清谈,忽然看见孙大圣按落了云头,叫道:“菩萨来了,快接快接!”慌得那三星与镇元子共三藏师徒,一齐迎出了宝殿。按理说镇元子无需对观音如此恭谨,毕竟他也是观音的前辈。不过他之所以这么做却是有自己的理由,倒并非是对佛教示弱。

    菩萨才住了祥云,先是与镇元子陪了话,表示一下惶恐,毕竟自己不论是作为慈航还是作为观音都没资格让镇元子主动出迎,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而后又与三星作礼。礼毕上坐了,只见那阶前,行者则是引唐僧、八戒、沙僧都来拜了。

    那观中诸仙,也来拜见菩萨。行者说道:“大仙不必迟疑,趁早儿陈设香案,请菩萨替你治那甚么果树去。”大仙躬身谢过菩萨,说道:“小可的勾当,怎么敢劳菩萨下降?”菩萨道:“唐僧乃我之弟子,孙悟空冲撞了先生,理当赔偿宝树。”

    三老闻言,赞道:“既如此,不须谦讲了。请菩萨都到园中去看看。”那大仙即命弟子设具香案,打扫后园,请菩萨先行,三老随后。

    三藏师徒与本观一众仙人,都到后园内来观看时,就见那棵树此时还倒在地下,土开根现,叶落枝枯。菩萨叫道:“悟空,伸手来。”那行者随即将自己的左手伸开。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瓶中的甘露,把行者的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教他放在树根之下,但看水出为度。

    那行者捏着拳头,便往那树根底下揣着,须臾冒出了有清泉一汪。菩萨吩咐道:“那个水不许犯五行之器,须用玉瓢舀出,扶起树来,从头浇下,自然根皮相合,叶长芽生,枝青果出。”行者道:“小道士们,快取玉瓢来。”

    镇元子问道:“贫道荒山,没有玉瓢,只有玉茶盏、玉酒杯,可用得么?”菩萨道:“但是玉器,可舀得水的便罢,取将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