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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五十七)

    八戒正叙话处,早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开了门,看见他的模样,急忙抽身进去报道:“大王,祸事了!井上落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来了!赤淋淋的,衣服全无,还不死,逼法说话哩。”

    那井龙王忽闻此言,心中大惊道:“这是天蓬元帅来也。昨夜夜游神奉上敕旨,来取乌鸡国王魂灵去拜见唐僧,请齐天大圣降妖。这怕是齐天大圣、天蓬元帅来了,却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

    那龙王连忙整了衣冠,领着一众水族,出门来,厉声高叫道:“天蓬元帅,请里面坐。”八戒听他这般叫,却才欢喜道:“原来是个故知。”那呆子也不管好歹,径直入了水晶宫里。也不管自己周身上下,还是赤淋淋的,就坐在座位上面。

    龙王倒是不介意,只是问道:“元帅,近闻你得了性命,皈依释教,保唐僧西天取经,如何得到此处?”八戒道:“正为此说,我师兄孙悟空多多拜上,着我来问你取甚么宝贝哩。”

    龙王却是不解,问道:“可怜,我这里怎么得个宝贝?比不得那江河淮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八戒只当他舍不得,便道:“不要推辞,有便拿出来罢。”

    龙王忽而眼珠子一转,对八戒说道:“有便有一件宝贝,只是拿不出来,就元帅亲自来看看,何如?”八戒道:“妙妙妙!须是看看来也。”

    那龙王就往前走,这呆子随后,二人转过了水晶宫殿,就只见那廊庑下,横躺着一个六尺长躯。龙王用手指定这尸体,对八戒道:“元帅,那厢就是宝贝了。”八戒上前看了,呀!原来是个死皇帝,戴着冲天冠,穿着赭黄袍,踏着无忧履,系着蓝田带,直挺挺睡在那厢。

    八戒见了,却是笑道:“难难难!算不得宝贝!想老猪在山为怪时,时常将此物当饭,且莫说见的多少,吃也吃够无数,那里叫做甚么宝贝!”龙王道:“元帅原来不知,他本是乌鸡国王的尸首,自到井中,我与他定颜珠定住,不曾得坏。你若肯驮他出去,见了齐天大圣,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啊,莫说宝贝,凭你要甚么东西都有。”

    八戒便问道:“既这等说,我与你驮出去,只说把多少烧埋钱与我?”龙王见他找自己要钱,只说道“其实无钱。”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然没钱,不驮!”龙王见他在这儿撒泼耍浑,就说道:“不驮,请行。”

    八戒也不逗留,转身就走。龙王则是差两个有力量的夜叉,把那国王的尸体抬将出去,送到水晶宫的门外,丢在那厢,摘了尸体的辟水珠,就听见有水声响起。

    八戒听得水响,急忙回头看,却是不见了水晶宫门,又一把摸着那皇帝的尸首,慌得他脚软筋麻,连忙撺出水面,扳着井墙,叫道:“师兄!伸下棒来救我一救!”行者却是不忙,问道:“可有宝贝么?”

    八戒道:“那里有!只是水底下有一个井龙王,教我驮死人,我不曾驮,他就把我送出门来,就不见那水晶宫了,只摸着那个尸首,唬得我手软筋麻,挣搓不动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儿!”行者问道:“那个就是宝贝,如何不驮上来?”八戒反问道:“知他死了多少时了,我驮他怎的?”

    行者却是冷笑道:“你不驮,我回去耶。”八戒有些慌了,问道:“你回那里去?”行者道:“我回寺中,同师父睡觉去。”八戒道:“我就不去了?”行者道:“你爬得上来,便带你去,爬不上来,便罢。”

    八戒闻言,慌了:“怎生爬得动!你想,城墙也难上,这井肚子大,口儿小,壁陡的圈墙,又是几年不曾打水的井,团团都长的是苔痕,好不滑也,教我怎爬?哥哥,不要失了兄弟们和气,等我驮上来罢。”

    行者见他总算是答应了,就又笑道:“正是,快快驮上来,我同你回去睡觉。”那呆子没奈何,便又一个猛子,淬将下去,摸着井底的尸首,拽过来,将尸首背在身上后,方才又撺出水面,扶着井墙,喊道:“哥哥,驮上来了。”

    那行者睁睛看处,就见八戒真个将那尸首背在身上,却又才把那金箍棒伸下井底,那呆子着了恼的人,便张开口,咬着铁棒,被行者轻轻的从水里提将了出来。

    八戒出了井,就连忙将尸放下,捞过自己的衣服穿了。行者看时,却发现那皇帝容颜依旧,似生时未改分毫。行者就问道:“兄弟啊,这人死了三年,怎么还容颜不坏?”八戒回道:“你不知之,这井龙王对我说,他使了定颜珠定住了,尸首未曾坏得。”

    行者更是高兴,叹道:“造化!造化!一则是他的冤仇未报,二来该我们成功,兄弟快把他驮了去。”八戒也不在意了,既然都驮了也不在乎再驮一程了,便问行者道:“驮往那里去?”行者道:“驮了去见师父。”

    八戒又在口中作念道:“怎的起!怎的起!好好睡觉的人,被这猢狲花言巧语,哄我教做甚么买卖,如今却干这等事,教我驮死人!驮着他,腌脏臭水淋将下来,污了衣服,没人与我浆洗。上面有几个补丁,天陰发潮,如何穿么?”

    行者见他背都背了,却又抱怨,只得赔笑道:“你只管驮了去,到寺里,我与你换衣服。”八戒道:“不羞!连你穿的也没有,又替我换!”

    行者见他还没完了,就假意道:“这般弄嘴,便不驮罢!”八戒道:“不驮!”“便伸过孤拐来,打二十棒!”八戒见他拿棒子,有些慌了。连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与这皇帝一般了。”行者喝道:“怕打时,趁早儿驮着走路!”

    八戒果然十分怕打,没好气地把那国王的尸首拽将过来,背在身上,拽步出园就走。那大圣则是捻着诀,念声咒语,往巽地方向上吸了一口气,吹将去就是一阵狂风,把八戒撮出了皇宫内院,二人躲离了城池,息了风头,二人落下地,徐徐却向宝林寺走。

    那呆子却是心中暗恼,算计着要报恨行者,心中想道:“这猴子捉弄我,我到寺里也捉弄他捉弄,撺唆师父,只说他医得活;医不活,教师父念《紧箍儿咒》,把这猴子的脑浆勒出来,方趁我心!”

    走着路,再再寻思道:“不好!不好!若教他医人,却是容易:他去阎王家讨将魂灵儿来,就医活了。只说不许赴陰司,陽世间就能医活,这法儿才好。”没过多时,二人已是到了宝林寺山门前,径直进去,八戒将那国王的尸首丢在那禅堂门前,叫道:“师父,起来看邪。”

    那唐僧此时正睡不着,正与沙僧讲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忽听得外面八戒叫了一声,唐僧连忙起身,问道:“徒弟,看甚么?”八戒说道:“行者的外公,教老猪驮将来了。”行者闻言,喝骂道:“你这馕糟的呆子!我那里有甚么外公?”

    八戒却是较起真儿来了,对行者道:“哥,不是你外公,却教老猪驮他来怎么?也不知费了多少力了!”那唐僧与沙僧开门看处,却见那皇帝容颜未改,好似活的一般。长老忽然惨凄道:“陛下,你不知那世里冤家,今生遇着他,暗丧其身,抛妻别子,致令文武不知,多官不晓!可怜你妻子昏蒙,谁曾见焚香献茶?”忽而失声泪如雨下,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故而痛哭。

    八戒见了,却是不能理解唐僧的感受,只是笑道:“师父,他死了可干你事?又不是你家父祖,哭他怎的!”三藏问道:“徒弟啊,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你怎的这等心硬?”八戒道:“不是心硬,师兄和我说来,他能医得活。若是医不活,我也不驮他来了。”

    那长老原来是一头雾水,什么也不懂的,听此一言,就被那呆子摇动了,也便就叫:“悟空,若果有手段医活这个皇帝,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等也强似灵山拜佛。”

    行者却是有些不愿意就这么复生了乌鸡国国王,对三藏道:“师父,你怎么信这呆子乱谈!人若死了,或三七五七,尽七七日,受满了陽间罪过,就转生去了,如今已死三年,如何救得!”三藏闻其言,也觉得不能复活乃是常理,便道:“也罢了。”

    八戒却是苦恨不息,撺掇道:“师父,你莫被他瞒了,他有些夹脑风。你只念念那话儿,管他还你一个活人。”唐僧闻言,竟是真的就念起了《紧箍儿咒》,勒得那猴子眼胀头疼。

    大圣一时头痛难禁,只得哀告道:“师父,莫念!莫念!等我医罢!”长老问道:“怎么医?”行者道:“只除过陰司,查勘那个阎王家有他魂灵,请将来救他。”八戒又道:“师父莫信他。他原说不用过陰司,陽世间就能医活,方见手段哩。”

    那长老偏信邪风,居然又念《紧箍儿咒》,慌得行者满口招承道:“陽世间医罢!陽世间医罢!”八戒道:“莫要住!只管念!只管念!”行者骂道:“你这呆孽畜,撺道师父咒我哩!”八戒见了行者惨状,却是笑得打跌道:“哥耶!哥耶!你只晓得捉弄我,不晓得我也捉弄你捉弄!”

    行者也不想和这呆子计较,因为他也看得出来,完全是那唐僧没事找事,只得含恨应道:“师父,莫念!莫念!待老孙陽世间医罢。”三藏就问道:“陽世间怎么医?”行者道:“我如今一筋斗云,撞入南天门里,不进斗牛宫,不入灵霄殿,径到那三十三天之上离恨天宫兜率院内,见太上老君,把他九转还魂丹求得一粒来,管取救活他也。”

    三藏闻言却是大喜,连道:“就去快来。”行者道:“如今有三更时候罢了,投到回来,好天明了。只是这个人睡在这里,冷淡冷淡,不象个模样;须得举哀人看着他哭,便才好哩。”八戒听了,就道:“不消讲,这猴子一定是要我哭哩。”

    行者却是冷笑道:“怕你不哭!你若不哭,我也医不成!”八戒闻言,知道躲不了,便一口答应道:“哥哥,你自去,我自哭罢了。”行者却是又想了个法,道:“哭有几样:若干着口喊谓之嚎,扭搜出些眼泪儿来谓之啕。又要哭得有眼泪,又要哭得有心肠,才算着嚎啕痛哭哩。”

    八戒脸有些黑,却是说道:“我且哭个样子你看看。”也不知他从那里扯了个纸条,拈作一个纸拈儿,往鼻孔里通了两通,打了几个大涕喷,只见他眼泪汪汪的,粘涎答答的,哭将起来,口里不住地絮絮叨叨,数黄道黑,真个像是死了人的一般。哭到那伤情之处,唐长老也倍感泪滴心酸。

    行者见状,却是被逗笑了,笑道:“正是那样哀痛,再不许住声。你这呆子哄得我去了,你就不哭,我还听哩!若是这等哭便罢,若略住住声儿,定打二十个孤拐!”八戒笑道:“你去你去!我这一哭动头,有两日哭哩。”

    沙僧见他如此数落,便去寻来几枝香烧献,行者见了,笑道:“好好好!一家儿都有些敬意,老孙才好用功。”

    好大圣,此时乃是半夜时分,别了他师徒三人后,纵着筋斗云,直入南天门里,果然也不谒灵霄宝殿,不上那斗牛天宫,驾着一路云光,径直来到了三十三天离恨天兜率宫中。才入门,就只见那太上老君正坐在那丹房中见,与众仙童执芭蕉扇扇火炼丹哩。

    他见行者来时,连忙吩咐那看丹的童儿:“各要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也。”行者闻言,却是作礼笑道:“老官儿,这等没搭撒,防备我怎的?我如今不干那样事了。”

    老君也不给他面子,板着脸道:“你那猴子,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把我灵丹偷吃无数,着小圣二郎捉拿上界,送在我丹炉炼了四十九日,炭也不知费了多少。你如今幸得脱身,皈依佛果,保唐僧往西天取经,前者在平顶山上降魔,弄刁难,不与我宝贝,今日又来做甚?”

    行者见他这般冷淡,便也有些生气,说道:“前日事,老孙更没稽迟,将你那五件宝贝当时交还,你反疑心怪我?”老君一时有些理亏,便转移话题,问道:“你不走路,潜入吾宫怎的?”

    行者回道:“自别后,西过一方,名乌鸡国。那国王被一妖精假妆道士,呼风唤雨,陰害了国王,那妖假变国王相貌,现坐金銮殿上。是我师父夜坐宝林寺看经,那国王鬼魂参拜我师,敦请老孙与他降妖,辨明邪正。

    正是老孙思无指实,与弟八戒,夜入园中,打破花园,寻着埋藏之所,乃是一眼八角琉璃井内,捞上他的尸首,容颜不改。到寺中见了我师,他发慈悲,着老孙医救,不许去赴陰司里求索灵魂,只教在陽世间救治。我想着无处回生,特来参谒,万望道祖垂怜,把九转还魂丹借得一千丸儿,与我老孙搭救他也。”

    老君道:“这猴子胡说!甚么一千丸,二千丸!当饭吃哩!是那里土块捏的,这等容易?咄!快去!没有!”行者笑道:“百十丸儿也罢。”老君道:“也没有。”行者道:“十来丸也罢。”老君怒道:“这泼猴却也缠帐!没有,没有!出去,出去!”

    行者依旧笑道:“真个没有,我问别处去救罢。”老君不与他多言,只是喝道:“去!去!去!”这大圣也不多言,拽转步,转身往前就走。老君忽的寻思道:“这猴子惫懒哩,说去就去,只怕溜进来就偷。”

    即命仙童把悟空叫回来,道:“你这猴子,手脚不稳,我把这还魂丹送你一丸罢。”行者见他反悔,就笑道:“老官儿,既然晓得老孙的手段,快把金丹拿出来,与我四六分分,还是你的造化哩;不然,就送你个皮笊篱,一捞个罄尽。”

    那老祖却是理也不理,取过童子呈上的葫芦来,倒吊过底子,倾出一粒金丹,递与行者,吩咐道:“止有此了,拿去,拿去!送你这一粒,医活那皇帝,只算你的功果罢。”

    行者接了金丹,说道:“且休忙,等我尝尝看,只怕是假的,莫被他哄了。”扑的就把金丹往口里一丢,慌得那老祖连忙上前扯住他,一把揪着猴子的顶瓜皮,捏着拳头骂道:“这泼猴若要咽下去,就直打杀了!”

    行者见他真的生气了,不敢再闹,只得讪笑道:“嘴脸!小家子样!那个吃你的哩!能值几个钱?虚多实少的,在这里不是?”原来那猴子颏下还有个嗉袋儿,他却是把那金丹噙在嗉袋里,被老祖捻着,道:“去罢!去罢!再休来此缠绕!”

    这大圣这才谢了老祖,出离了离恨天兜率天宫。只见他千条瑞霭离瑶阙,万道祥云降世尘,须臾间已是下了南天门,回到东观,早见那太阳星上。

    行者按落云头后,径直来至宝林寺的山门外,只听得那八戒还哭哩,便近前对他叫声:“师父。”三藏听道行者声音,便是喜道:“悟空来了,可有丹药?”行者道:“有。”八戒道:“怎么得没有?他偷也去偷人家些来!”

    行者见他还在这儿说,却是笑道:“兄弟,你过去罢,用不着你了。你揩揩眼泪,别处哭去。”又教沙僧:“沙和尚,取些水来我用。”沙僧急忙往后面的井上,有个方便吊桶,里面装着水没用,即将钵盂盛了水递与行者。

    行者接了水后,从口中吐出金丹来,安在那皇帝唇里,而后两手扳开皇帝的牙齿,用一口清水,把那枚金丹冲灌下肚。过了有半个时辰后,只听他那肚子里呼呼的乱响,只是身体不能转移。

    行者就道:“师父,弄我金丹也不能救活,可是气杀老孙么!”三藏却道:“岂有不活之理。似这般久死之尸,如何吞得水下?此乃金丹之仙力也。自金丹入腹,却就肠鸣了,肠鸣乃血脉和动,但气绝不能回伸。莫说人在井里浸了三年,就是生铁也上锈了,只是元气尽绝,得个人度他一口气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