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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一百三十八)

    长老见他不知悔改,就叱道:“拿过呆子来,打他二十禅杖!”行者果一把揪翻了八戒,长老举起禅杖就打,呆子怕打,赶忙喊叫道:“驸马爷爷!饶罪,饶罪!”一旁有陪宴官劝住,呆子爬将起来,突突囔囔的道:“好贵人!好驸马!亲还未成,就行起王法来了!”

    行者就捂着他的嘴道:“莫胡说,莫胡说!快早睡去。”他们就又在留春亭住了一宿。等到明早,依旧宴乐。

    不觉已是足足宴乐了三四日,正值十二日的佳辰,就有光禄寺的三部各官回奏国王道:“臣等自八日奉旨,驸马府已修完,专等妆奁铺设。合卺宴亦已完备,荤素共五百余席。”

    国王闻言心喜,正欲请驸马赴席,忽而有内宫官对御前启奏道:“万岁,正宫娘娘有请。”国王遂退入内宫之中,就只见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都引领着公主,都在昭阳宫谈笑。真个是花团锦簇!

    那一片富丽妖娆,真胜似天堂月殿,不亚于仙府瑶宫。有《喜会佳姻》新词四首为证。

    《喜词》云:喜,喜,喜!欣然乐矣!结婚姻,恩爱美。巧样宫妆,嫦娥怎比。龙钗与凤檎,艳艳飞金缕。樱唇皓齿朱颜,嬝娜如花轻体。锦重重,五彩丛中;香拂佛,千金队里。

    《会词》云:会,会,会!妖娆娇媚。赛毛嫱,欺楚妹。倾国倾城,比花比玉。妆饰更鲜妍,钗环多艳丽。兰心蕙性清高,粉脸冰肌荣贵。黛眉一线远山微,窈窕嫣姌攒锦队。

    《佳词》云:佳,佳,佳!玉女仙娃。深可爱,实堪夸。异香馥郁,脂粉交加。天台福地远,怎似国王家。笑语纷然娇态,笙歌缭绕喧哗。花堆锦砌千般美,看遍人间怎若他。

    《姻词》云:姻,姻,姻!兰麝香喷。仙子阵,美人群。嫔妃换彩,公主妆新。云鬓堆鸦髻,霓裳压凤裙。一派仙音嘹亮,两行朱紫缤纷。当年曾结乘鸾信,今朝幸喜会佳姻。

    国王驾到后宫,那后妃就引着公主,并彩女宫娥都来迎接。国王喜孜孜的,进了昭阳宫坐下。后妃等朝拜之后,国王道:“公主贤女,自初八日结彩抛球,幸遇圣僧,想是心愿已足。各衙门官,又能体朕心,各项事俱已完备。今日正是佳期,可早赴合卺之宴,不要错过时辰。”

    那公主就走国王近前,倒身下拜,启奏道:“父王,乞赦小女万千之罪。有一言启奏:这几日闻得宫官传说,唐圣僧有三个徒弟,他生得十分丑恶,小女不敢见他,恐见时必生恐惧。万望父王将他发放出城方好,不然惊伤弱体,反为祸害也。”

    国王闻言,也道:“孩儿不说,朕几乎忘了,果然生得有些丑恶,连日教他在御花园里留春亭管待。趁今日就上殿,打发他关文,教他出城,却好会宴。”公主叩头谢了国王恩典,国王即出驾上殿,传旨:“请驸马共他三位徒弟。”

    原来那唐僧一直都捏着指头儿算日子,熬至了十二日,天未明,就与他三人计较道:“今日却是十二了,这事如何区处?”行者就道:“那国王我已识得他有些晦气,还未沾身,不为大害。但只不得公主见面,若得出来,老孙一觑,就知真假,方才动作,你只管放心。他如今一定来请,打发我等出城,你自应承莫怕。我闪闪身儿就来,紧紧随护你也。”

    师徒们正讲之时,果见当驾官同仪制司来请他们。行者笑道:“去来,去来!必定是与我们送行,好留师父会合。”八戒就道:“送行必定有千百两黄金白银,我们也好买些人事回去,到我那丈人家,也再会亲耍子儿去耶。”沙僧劝道:“二哥箝着口,休乱说,只凭大哥主张。”

    四人遂将行李马匹,都一起带着,跟着那些官来到了丹墀下。国王见了他们,就教请行者三位近前,道:“汝等将关文拿上来,朕当用宝花押交付汝等,外多备盘缠,送你三位早去灵山见佛,若取经回来,还有重谢。留驸马在此,勿得悬念。”

    行者称谢之后,遂教沙僧取出行李中的关文递上。国王看了,即用了宝印,押了花字,又命人取了黄金十锭,白金二十锭,聊达亲礼。八戒本来就财色心重,即走过去接了那些金银。行者见状,就朝上唱个喏道:“聒噪,聒噪!”

    而后便转身要走,慌着个三藏赶忙一毂辘爬起,扯住行者,咬响牙根道:“你们都不顾我就去了!”行者就把手捏着三藏手掌,丢个眼色,安慰他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回来看你。”

    那长老就似信不信的,还是不肯放手。多官都看见了,却只以为是相别而去,心中不忍分别。又见国王又请驸马上了殿,着文武多官礼送三位出城,长老只得放了手上殿。

    行者三人,同众官一起出了朝门之后,各自相别。八戒问道:“我们当真的走哩?”行者也不言语,只管走至驿中。驿丞将他们三人接入,依旧看茶摆饭。行者对八戒沙僧吩咐道:“你两个只在此,切莫出头。但驿丞问什么事情,且含糊答应,莫与我说话,我保师父去也。”

    好大圣,他就拔下一根毫毛来,吹口仙气,叫道:“变!”即变作了本身的模样,与八戒沙僧同在驿内,真身却幌地跳在半空中,变作一个蜜蜂儿,着实小巧。

    但见——翅黄口甜尾利,随风飘舞颠狂。最能摘蕊与偷香,度柳穿花摇荡。辛苦几番淘染,飞来飞去空忙。酿成浓美自何尝,只好留存名状。

    而后就见他轻轻地飞入朝中。远远地看见那唐僧在国王的左边绣墩上坐着,愁眉不展,心存焦燥。他就径直飞至他的毗卢帽上,悄悄的爬及三藏耳边,叫道:“师父,我来了,切莫忧虑。”这句话,只有唐僧听见,那伙凡人,却是莫想知觉。

    唐僧听见行者声音,知道他没走,始觉心宽。不一时,就有宫官来请道:“万岁,合卺嘉筵已排设在卺鹊宫中,娘娘与公主,俱在宫伺候,专请万岁同贵人会亲也。”国王闻言,欢喜不尽,即同驸马一起进宫而去。正是那:邪主爱花花作祸,禅心动念念生愁。

    却说那唐僧就忧忧愁愁的,随着国王一起来至后宫,只听得后宫中鼓乐喧天,随即又闻得一阵异香扑鼻,三藏就低着头,不敢仰视。行者却是暗里欣然,依旧丁在那毗卢帽顶上,运转神光,睁了火眼金睛观看,又只见那两班彩女,摆列得似蕊宫仙府,胜强似锦帐春风。

    真个是——娉婷嬝娜,玉质冰肌。一双双娇欺楚女,一对对美赛西施。云髻高盘飞彩凤,娥眉微显远山低。笙簧杂奏,箫鼓频吹。宫商角徵羽,抑扬高下齐。清歌妙舞常堪爱,锦砌花团色色怡。

    行者见师父见众多美人,心中却是全不动念,就暗自里咂嘴夸称道:“好和尚,好和尚!身居锦绣心无爱,足步琼瑶意不迷。”少时,皇后嫔妃就簇拥着公主出了鹊宫,一齐来迎接国王,都道声:“我王万岁,万万岁!”

    着情形却是慌的个长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行者早已知识,看见了那公主头顶上微露出来的一点妖氛,却也不十分凶恶,他就即忙爬近三藏耳朵旁叫道:“师父,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教他现相。”

    行者就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长老却道:“不可,不可!恐惊了主驾,且待君后退散,再使法力。”

    只是那行者一生性急,那里容得妖怪在眼前放肆,他就大咤一声,现了本相出来,赶上前去,揪住那假公主骂道:“好孽畜!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在此这等受用也尽彀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

    着景象,就唬得那国王呆呆挣挣,后妃尽皆跌跌爬爬,宫娥彩女,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好便似——春风荡荡,秋气潇潇。春风荡荡过园林,千花摆动;秋气潇潇来径苑,万叶飘摇。刮折牡丹禜槛下,吹歪芍药卧栏边。沼岸芙蓉乱撼,台基菊蕊铺堆。海棠无力倒尘埃,玫瑰有香眠野径。春风吹折芰荷楟,冬雪压歪梅嫩蕊。石榴花瓣,乱落在内院东西;岸柳枝条,斜垂在皇宫南北。好花风雨一宵狂,无数残红铺地锦。

    三藏见行者现出真身,越发慌了手脚,只得战战兢兢地抱住国王,只叫道:“陛下,莫怕,莫怕!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

    却说那妖精见事不谐,就挣脱了行者的手,解剥了身上的衣裳,捽捽头摇落了满头钗环首饰,随即跑到御花园的土地庙里,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棍,急过转身来乱打行者。行者随即跟来,使着铁棒劈面相迎。

    他两个吆吆喝喝的,就在这御花园中斗了起来,而后又各自大显神通,都驾云雾,杀在空中。这一场——金箍铁棒有名声,碓嘴短棍无人识。一个因取真经到此方,一个为爱奇花来住迹。那怪久知唐圣僧,要求配合元**。旧年摄去真公主,变作人身钦爱惜。今逢大圣认妖氛,救援活命分虚实。短棍行凶着顶丢,铁棒施威迎面击。喧喧嚷嚷两相持,云雾满天遮白日。

    他两个杀在半空赌斗,被城中众人看见,吓得那满城中的百姓个个心慌,尽朝里多官也十分胆怕。长老却是扶着国王,只叫道:“休惊!请劝娘娘与众等莫怕。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等我徒弟拿住他,方知好歹也。”

    那些妃子就有些胆大的,把那妖怪脱下的衣服钗环拿与皇后看了,道:“这是公主穿的,戴的,今都丢下,精着身子,与那和尚在天上争打,必定是个妖邪。”此时国王后妃人等才正了性,望空仰视他二人的这场斗。

    却说那妖精与大圣在空中斗经半日,却是不分胜败。行者就把棒子丢起,叫一声:“变!”那棒子就以一变十,以十变百,以百变千,半天里全是铁棒,好似蛇游蟒搅,乱打妖邪。

    妖邪见行者神通广大,一时间就慌了手脚,只得将身一闪,化做一道清风,随即奔向碧空之上逃走。行者见状,就念声咒语,将满天的铁棒全都收做一根,纵着祥光一直赶来。

    二人将近西天门是,就望见了那里旌旗闪灼,行者厉声高叫道:“把天门的,挡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真个那天门上的护国天王就帅领着庞刘苟毕四大元帅,各自施展兵器拦阻。

    那妖邪见不能前进,急忙回头,舍死忘生,使着短棍又与行者继续相持。这大圣用尽心力轮着铁棒,仔细迎着看时,就见那妖怪的短棍儿一头壮,一头细,却骄傲似舂碓臼的杵头模样,他口叱咤一声喝道:“孽畜!你拿的是什么器械,敢与老孙抵敌!快早降伏,免得这一棒打碎你的天灵!”

    就见那妖邪咬着牙道:“你也不知我这兵器!听我道:仙根是段羊脂玉,磨琢成形不计年。混沌开时吾已得,洪蒙判处我当先。源流非比凡间物,本性生来在上天。一体金光和四相,五行瑞气合三元。

    随吾久住蟾宫内,伴我常居桂殿边。因为爱花垂世境,故来天竺假婵娟。与君共乐无他意,欲配唐僧了宿缘。你怎欺心破佳偶,死寻赶战逞凶顽!这般器械名头大,在你金箍棒子前。广寒宫里捣药杵,打人一下命归泉!

    行者闻说,就呵呵冷笑道:“好孽畜啊!你既住在蟾宫之内,就不知老孙的手段?你还敢在此支吾?快早现相降伏,饶你性命!”那怪道:“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理当让你。但只是破人亲事,如杀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马温!”

    那大圣恼得是弼马温三字,他听得妖精此言,就心中大怒,举着铁棒劈面就打。那妖邪轮着杵来迎,二人就于西天门前,发狠相持。

    这一场——金箍棒,捣药杵,两般仙器真堪比。那个为结婚姻降世间,这个因保唐僧到这里。原来是国王没正经,爱花引得妖邪喜。致使如今恨苦争,两家都把顽心起。一冲一撞赌输赢,暧语暧言齐斗嘴。药杵英雄世罕稀,铁棒神威还更美。金光湛湛幌天门,彩雾辉辉连地里。来往战经十数回,妖邪力弱难搪抵。

    那妖精与行者又斗了有十数回,见行者的棒势紧密,料想难以取胜,只得虚丢一杵,将身幌了一幌,现出金光万道,径直奔往正南方向上败走,大圣随后追袭,二人来至一座大山,妖精就按了金光,钻入山洞,寂然不见。

    行者又恐她遁身回国,暗害了唐僧,他就认了这山的规模,返云头径转国内。

    此时已有申时。那国王正扯着三藏,战战兢兢地只叫道:“圣僧救我!”那些嫔妃皇后也正怆惶之间,只见大圣自云端里落将下来,叫道:“师父,我来也!”三藏问道:“悟空立住,不可惊了圣躬。我问你,假公主之事,端的如何?”

    行者就立于那鹊宫外,叉手当胸道:“假公主是个妖邪。初时与他打了半日,他战不过我,化道清风,径往天门上跑,是我吆喝天神挡住。他现了相,又与我斗到十数合,又将身化作金光,败回正南上一座山上。我急追至山,无处寻觅,恐怕他来此害你,特地回顾也。”

    国王听行者这般说,便扯着唐僧问道:“既然假公主是个妖邪,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应声道:“待我拿住假公主,你那真公主自然来也。”那后妃等闻得行者此言,都解了恐惧,一个个上前拜告道:“望圣僧救得我真公主来,分了明暗,必当重谢,”

    行者又道:“此间不是我们说话处,请陛下与我师出宫上殿,娘娘等各转各宫,召我师弟八戒沙僧来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我悬心,谨当辨明,以表我一场心力。”

    国王依言,对行者感谢不已,遂与唐僧一起携手出宫,来至殿上,众后妃也各自回宫。一壁厢教人准备素膳,一壁厢请来八戒沙僧。须臾间,二人来至。行者对他们备言前事,教他两个用心护持师父和国王一家。这大圣则是纵着筋斗云,飞空而去,那殿前的多官,一个个都望空礼拜。

    孙大圣来至正南方的那座山上寻找之时。却不知那妖邪因为败了阵,到了此山,钻入窝中,将门儿使些石块挡塞住了,虚怯怯地藏隐不出。行者寻一会而,还是不见动静,心中甚是焦恼,就捻着诀,念动真言,唤出那山中的土地山神审问。

    少时,二神至此,叫道:“不知不知,知当远接。万望恕罪!”行者就问道:“我且不打你,我问你:这山叫做什么名字?此处有多少妖精?从实说来,饶你罪过。”二神告道:“大圣,此山唤做毛颖山,山中只有三处兔穴。亘古至今没甚妖精,乃五环之福地也。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天路上去有。”

    行者闻言,就道:“老孙到了西天天竺国,那国王有个公主被个妖精摄去,抛在荒野,他就变做公主模样,戏哄国王,结彩楼,抛绣球,欲招驸马。我保唐僧至其楼下,被他有心打着唐僧,欲为配偶,诱取元阳。

    是我识破,就于宫中现身捉获。他就脱了人衣、首饰,使一条短棍,唤名捣药杵,与我斗了半日,他就化清风而去。被老孙赶至西天门,又斗有十数合,他料不能胜,复化金光,逃至此处,如何不见?”

    二神听说此时,即引着行者去那三窟中寻找,在山脚下的窟边看处,就见只有几个草兔儿,也给惊得走了。而后三人寻至绝顶上的那窟中看时,就只见有两块大石头,将窟门挡住。土地就道:“此间必是妖邪赶急钻进去也。”

    行者即使铁棒捎开那石块,就见那妖邪果然藏在里面,呼的一声,就跳将了出来,举着药杵来打行者。行者轮起铁棒架住,这声势,唬得那山神倒退,土地忙奔。那妖邪口里却是囔囔突突的,骂着山神土地道:“谁教你引着他往这里来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