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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世家遗梦

    卫苛行一听此啸,登时内息一滞,只觉这一啸之中竟有多股灵力并藏在内,其力层层相叠,实不亚于拳脚伤害,心中惊道:“是‘极制经’!这小子迟迟不忍去杀曲墨,莫不是清醒过来了么?”想到此处,心中惊恐万分,急提一口气便向林外奔去。

    众群雄见卫苛行逃走,纷纷怒叫大骂,但想要去追,怎奈连步子都站不稳当,蔺一古见他在啸声中尚且健步如飞,喘道:“别去追了,此人功力胜我等太多,便是追上也奈他不得。”说着手指着南宫澈,道:“当务之急,是要让他回归清明。”

    群雄齐道:“不错。”纷纷向南宫澈大声喊话,试图以话语唤醒南宫澈,但他们说得愈多,南宫澈愈是狂啸不止,只听方潇潇哭道:“你们都不要吵了,难道你们都听不出南宫公子他……他现在很伤心么……”

    方月蓝道:“潇潇,你说什么?”

    方潇潇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南宫公子的声音很哀伤,很痛苦……”说到最后,只觉心绪悲伤难抑,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群雄闻言皆是一凛,要知他们初听啸声之时,便隐隐觉得心中有股悲痛之感,只是这感觉极轻极微,是以都未当留意,这时听方潇潇率先说出,方知自己并非错觉。

    秦鸢“哎呦”一声,惊道:“不好,这啸声慑人心魄,莫非是门幻术?”此言一出,群雄皆是一片惊慌,纷纷加紧运功抵抗,但南宫澈啸声一浪高过一浪,过不多时,又有两人按捺不住,哭出声来。

    如此一来,但听第三人、第四人……越来越多之人被啸声所染,要知这些武人平日里刀光血影,便是断臂杀头也未必肯流一滴眼泪,此刻竟会在这里哭成一片,当真可谓奇景。

    要知“极制经”与心相合,这啸声既以哀恸而发,对于心存伤痛之人自是威力倍增,曲墨虽知此理,但身处其中仍然无法抵抗,只觉眼前飘然模糊,一切都似回到十七年前那个晚上,霎时间心中一片惨然,缓缓走到南宫澈面前,道:“澈儿,一切恶源皆在于我,那日我所以不肯收你为徒,为的便是当你杀我之时不会被冠上‘弑师’的名号,现在……你……你杀了我吧……”

    众群雄见状大惊,纷纷叫道:“不可!”“快闪开!”但他二人一个走火入魔,一个失神落魄,又如何听得进去?眼见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个声音喃喃念道:“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澈儿,你……你忘了么……”

    这声音细若游丝,但一经说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惊,只见南宫恒与刘颖半支起身,竟不知在何时醒转过来。

    南宫恒深吸口气,勉力将刘颖扶起,道:“澈儿,过来,来爹娘这里……”

    在场群雄见南宫澈入魔甚深,皆担心他会六亲不认,却见南宫澈啸声顿止,向着二人缓缓移步,走至二人身前竟然俯身蹲下。

    南宫恒将南宫澈搂入怀中,柔声道:“好孩子,真难为你了……都是爹爹对你不住……”说到最后已然语不成声。刘颖气力更虚,无力说话,只是闭目无声哭泣。

    一时间,满场数千双眼睛尽皆盯着这一家三口,过不多时,南宫澈身子微颤,呜咽道:“爹爹,娘亲……”

    此言一出,满场群雄尽皆大喜,均知南宫澈已走出魔道,回归清明,南宫恒轻抚南宫澈脸颊,微笑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但咱们这回能度过此劫,除过你外……还得再谢谢一人……”说着转头瞧向曲墨,道:“曲大哥……”

    曲墨早在一旁等候多时,见南宫恒呼唤,立时上前拜倒,道:“恒弟,弟妹,我……我对不起你们,若不是我……”

    南宫恒摇摇头,笑道:“曲大哥快起,若不是你……我家澈儿早已遭卫苛行毒手……我与小颖都很感激你……只是,只是朱雀虽然封印成功……但是卫苛行还在……”

    曲墨本已哭的老泪纵横,一听此话,立时擦去涕泪,咬牙正色道:“恒弟放心,卫贼作恶多端,你便是不说此事,愚兄也必定不放过他!”

    南宫恒点点头,道:“如此便拜托了。”随即转头看向南宫澈,眼中甚是柔和慈爱,低声道:“好孩子,你已长大成人……将来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南宫澈悚然一凛,急道:“爹爹,你……你说什么?”伸手去探南宫恒脉搏,但觉其脉息之弱几乎无法察觉,而再探刘颖脉搏,竟比之父亲更为微弱,南宫澈急叫道:“爹,娘!”急伸手抵在二人丹田处输送功力。

    南宫恒摇头笑道:“傻孩子……别白费力气了……你爹学了一辈子医术……难道连自己有救没救……都分不出来么……”说完仰头大笑起来,但他笑声虽是豪迈,怎奈中气不足,笑至一半忍不住咳嗽起来。

    南宫澈哭道:“不,爹,娘,你们都会没事的,澈儿一定会救好你们的。”说话间忽觉额头一阵清凉,原来是刘颖正在为自己擦汗。

    南宫澈心中大恸,知娘亲已是回光返照,叫道:“娘……”

    只见刘颖淡然一笑,轻轻将头枕在南宫恒肩上,低声道:“恒哥……我想……听你唱那句歌谣……”

    南宫恒点点头,呓语般轻声唱起什么,一时间,群雄肃立,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回荡在朱玄林间——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

    安葬下南宫夫妇,已然将近日暮将至,众群雄一一上前拜祭,均觉此次大会自己实在太也窝囊,暗想:“若非有此少年,我等必沦为卫贼奴仆,今日一战,这少年名扬天下,那是再也小觑不得的人物。”

    蔺一古瞧着南宫澈跪在南宫恒与刘颖的坟前一动不动,心道:“这少年大器初成,他日是善是恶还未可知,但只消有此人在,南宫世家定会东山再起,只怕将来武林还有一番风波……”想到此处低叹一声,也与秦鸢离去。

    待群雄尽皆辞行之后,方潇潇犹豫片刻,上前道:“南宫公子,令父母走的时候神态安详,可见心中没有任何遗憾,所以……你也莫要太伤怀了。你,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如果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起回去如何?”

    南宫澈如若不闻,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天地虽大,但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我……哪里都不想去……”

    方潇潇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甚是难受,转身向方剑正道:“爹爹,咱们方家与南宫家互为世交,他……他这么难受,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方剑正不料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言语,一时间怔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方月蓝上前道:“师父,咱们方家与南宫家向来交好,徒儿与潇潇师妹又与南宫少侠一见如故,实在不可……”

    方剑正不等他说完,仰头哈哈一笑,点头道:“你们有此心意自是再好不过。”随即向南宫澈道:“南宫少侠,令父母光明磊落,方某敬仰之极,待你心情好转之后,一定来我方家做客,让方某一尽地主之谊。”

    但南宫澈仍是不理不睬,呆呆跪在父母坟前,方剑正也不介意,又向曲墨告了个辞,翻身上马,带领弟子就此离去。

    方月蓝送走方剑正,向方潇潇道:“潇潇,咱们也给南宫夫妇磕几个头。”

    方潇潇道:“应当如此。”来到坟前拜了三拜,起身之时,只听南宫澈道:“谢谢。”

    方潇潇见南宫澈终于有了反应,喜道:“南宫公子你……”

    南宫澈摇摇头,道:“方姑娘,咱们一起共过患难,何必这么生分,你以后直呼我姓名就好。”

    方潇潇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怎么好……”

    方月蓝笑道:“很好,澈弟你大潇潇三岁,潇潇自小便叫我月蓝哥,如今便该叫你为澈哥哥才是,潇潇,快来叫一声听听。”

    方潇潇只羞得耳根发红,好一会儿方才呢喃出一声:“澈哥哥……”

    方月蓝大喜,微笑道:“很好很好。”取出随身所带干粮,拿出分食,但南宫澈毫无食欲,只寥寥敷衍几口便即作罢,如此一连数日,南宫澈白天郁郁寡欢,夜晚则在坟前默默流泪,方潇潇等人知他在人前强自忍耐,偶尔在夜晚听到他轻声啜泣,也均装作没有听见。

    到得第七日深夜,曲墨听到动静,翻身坐起,只见南宫澈整好行装,正伫立在父母坟前,曲墨心中一惊,悄声道:“澈儿,你……怎么了?”

    南宫澈轻轻摇头,却不回答,直待曲墨走至身前,喃喃道:“曲伯伯,你说我爹娘到底是谁害死的?”

    曲墨未料他突有此一问,怔然道:“什么,你……”

    南宫澈深吸口气,沉声道:“这几日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说居心叵测,最为可恶之人固然是卫苛行不错,但其他人呢?想我南宫世家行医救人,但有难之后,那些武林同道大多都是袖手旁观,更有甚者,诸如天持、广陵,还会趁火打劫,此番武林大会,到场的武林群雄大多没安好心,难道他们,就不是害死我爹娘的帮凶么?他们……他们如此对我们,但即便如此,我爹娘临终之际仍不忘告诫我要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我……我不懂……为什么苍天无眼,让好人没有好报?”

    曲墨长叹口气,道:“生死无常,又岂可以善恶度之?但人行善事,即便最终未得善果,却至少可落得个问心无愧,比起那些虽生犹死,日夜备受良心谴责之人,却又好得太多。”

    南宫澈知曲墨是在暗指自己,摇头道:“人做错了事,若能心存愧疚,便可迷途知返,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丧尽天良、恬不知耻之人,对他们而言,又何来‘虽生犹死’四字?”他说到此处,默然半晌,低声道:“我想要亲眼看看……”

    曲墨奇道:“什么?”

    只见南宫澈双目似火,咬牙道:“我要亲眼看看这些人到底值不值得让我爹娘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

    他最后这“含灵之苦”四字说得极为顿挫,曲墨闻言一怔,只见南宫澈向着自己俯身拜下,叩头道:“曲伯伯,你传我武学,澈儿感激不尽,你虽不收我为徒,但在澈儿心中,早已将你当作师父,你大恩大德,请受澈儿一拜!”

    曲墨知他心意已决,将他扶起身来,道:“男儿志在四方,你出去磨练磨炼也好,至于那卫苛行的下落便由我去追查,毕竟有些事是只有素灵派才知道的……总之,你一切自己小心。”

    南宫澈道:“是。”又向南宫恒与刘颖墓前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曲墨目送南宫澈身影悄然离去,抬头看一眼天空,只见月色皎洁,又是长叹一声,在南宫夫妇坟前坐下,叹道:“恒弟,颖妹,曲大哥十七年前害了你们,十七年后又没能救下你们,到头来,曲大哥什么事都没办到,还好澈儿这孩子福泽深厚,遇难成祥,你们在天之灵,多多庇佑于他。”

    次日一早,方月蓝与方潇潇一觉醒转,发现南宫澈已于昨晚悄然离去,不由均是一惊,二人告别曲墨,立即沿途寻访,但南宫澈似已从人间蒸发一般,任二人多方打听,江湖中却全然没有半分相关消息。

    这一日,二人行经陕西境内,偶然听说到药王山内一连三夜都有传出长啸之声,其声所至,山谷鸣响、鸟雀惊飞,被当地百姓疑为鬼神降怒,二人大喜,连夜赶至药王山下,但守了七日,也未等到那长啸声。

    及至第八日,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决定离去,方潇潇想起南宫澈所说的“天地虽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心道:“他无亲无故,却还能去哪里找他?我还能见得到他么?”想到此处,两眼久久凝望着药王山,再也移不开去。

    方月蓝知她所想,只轻叹一声,默默陪她身旁。

    如此春来秋往,五年时光一瞬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