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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斩龙台

    俗话说得好,逃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孟长明最后还是得乖乖回到自己的学舍,没有见到年轻道士周易的身影,但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庭院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磨盘。

    他那名义上的未婚妻,此时正围着一条围裙在那磨豆腐,旁边一点就临时架势了一口大锅,胥铃铃动作娴熟的将磨好的浆汁在滤渣之后全部倒入到大锅之中,用大火煮沸。

    稚童则是撅着屁股,蹲在一处墙角逗弄一群蚂蚁,玩的不亦乐乎。

    孟长明站在门口墙边看了一会儿之后这才推门而入,女人听到门开的声音后停下了手中动作,如小别胜新婚的小娇娘在家中好不容易等到了外出归来的丈夫,神情既害羞又雀跃。

    女人见孟长明盯着磨盘直看,便笑着解释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书院瞎逛的时候无意看到这个多年荒废不用的磨盘,便随便叫唤了几个当时正好路过的学子们,帮忙用一辆牛车给拉到了这里,至于旁边的这口大锅,是我临时从山上的铁匠铺子新买的,足足花了三十文钱,要么说山上的东西就是更贵一些。”

    女人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忍不住再次心疼起自己的钱,她是真的喜欢钱,尤其是一枚枚的铜钱,要是闲着没事做她可以坐着数上一整天都不带累的。

    孟长明有些傻愣的“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概是昨天在孟长明这里受了冷落,稚童只是扭头看了孟长明一眼,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开心的一边喊着爹爹一边扑过来,稚童下一瞬就继续沉浸在了蚂蚁的世界里。

    依旧是一身素衣的胥铃铃有些恼怒神色,她朝稚童故意哼了一声,稚童连忙起身,朝孟长明这个便宜老爹挤出了一个很是勉强的笑脸,奶声奶气的喊了声:“爹爹”。

    孟长明一阵头大,有些想扭头就跑。

    女人善解人意的柔声道:“你先回屋歇着吧,一会儿我给做个豆渣饼,再煮个汤,我们晚饭就简单吃点,等明早豆腐真正做好成形了,给你们爷俩做一道麻辣豆腐。”

    孟长明微微点头,躲进了屋内。

    等孟长明走入屋内后,胥铃铃随手捡起一粒掉落在一旁的黄豆,一个轻轻弹指,黄豆如飞剑一般从她的手中飞出,直指蹲在墙角的稚童。

    眉心有一点红痣的稚童似有所觉,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屁股,下一瞬,黄豆在原来位置上炸出了一个一丈深的小洞眼。

    稚童吓得脸色惨白,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的望向自己的娘亲。

    女人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睬稚童。

    年轻道士周易踩着饭点回到了学舍,三大一小就这么搬来桌椅坐在院子里,胥铃铃大概是身为女子的缘故,饭量很小,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说吃饱了,自己回到了屋内忙活,被取名为孟尧的稚童在看到娘亲回屋后,也很快就坐不住下桌玩去了。

    于是饭桌上最后只剩下孟长明与周易二人。

    周易拿眼神瞟了瞟孟长明,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弟妹挺不错的,长得好看不说,还勤俭持家,你还真别说,你这个之前跟狗窝一样的学舍被她白天这么一收拾,晚上回来还有人给你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嗯,还真有几分像家的感觉。”

    孟长明低头夹着菜,没有吭声,思绪却有些飘远。

    其实今日一早他便偷偷写了一封书信加急寄送回陵州孟家,至于书信的内容无非就是为了证实女人是身份,是否真的是他的未婚妻。虽说胥铃铃手持半块玉佩,但物品这东西有可能是从她人手中抢来的,或者是捡来的也说不定。

    但白鹿山与陵州毕竟隔着千里远,哪怕再快估计也要个三四天才会有回复,在此之前,孟长明只能尽量维持大致相安无事的局面。

    周易忽然叹息一声,望着屋内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可惜了,是个哑巴,诶我没有半点瞧不清哑巴的意思哈,我只是觉得铃铃姑娘要是能开口说话,那就更尽善尽美了。”

    说到此处,周易没来由想起那个总是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那个爱吃小糖人的女子,由衷的又嘟囔了一句:“其实哑巴也挺好的。”

    至少她不会叫的你头疼。

    孟长明犹豫了一下,从衣袖之中的方寸物砚台中取出了从南宫妇人那里得来的小木匣,轻轻放在了周易的面前。

    周易脸上神情瞬间凝滞,死死的盯着小木匣,头也不抬的问孟长明:“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孟长明想了想,打算暂时不透露具体的细节,只是说道:“今日在书院遇到一个奇怪的人,这个小木匣便是她相赠给我的。”

    周易抬头盯着孟长明看了老半天,骂骂咧咧的说道:“我也在书院晃荡了一整天,怎么我周易就没有这么好命。”

    孟长明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的废话问题,“这玩意很稀罕?”

    周易嗤笑一声,咬着牙说道:“我要是纯粹的剑修,你孟长明此时已经是一具冰冷尸体了。”

    杀人夺宝,在修行江湖中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周易缓缓打开小木匣,他首先看到的并不是那六柄颜色各异的飞剑,而是最角落的那一块巴掌大小的黝黑石头。

    天底下最好的一类磨剑石——斩龙台!

    孟长明显然也注意到了周易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那块黝黑的石头,他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年轻天师周易忍不住伸出手指缓缓的从黝黑石头上抚摸过,神色向往的说道:“孟长明,我此刻有点杀人夺宝的念头了。”

    孟长明心头一震,指着黝黑石头问道:“难道这块石头比里头的飞剑还要更加稀罕值钱?”

    年轻天师周易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品质的斩龙台,你的那位朋友当真是对你足够好。”

    “斩龙台?”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孟长明有些讶异和茫然,“这是磨剑石吧。”

    周易微微点头,沉声道:“是磨剑石,且是磨剑石中最好的那一类,叫斩龙台,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斩龙台里面也分品质优良,听说白色为丙等、黑色为乙等、紫色为甲等,我只见过白色的斩龙台,黑色的不曾见过,至于紫色的斩龙台,怕是只有东玄天下及远古戮场才可能会有,且数量注定很稀少。”

    孟长明心思深沉,并没有说话。

    周易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那六柄小飞剑的身上,周易轻轻一弹指,通体银色的那把小飞剑瞬间跃出小木匣,悬停在两人的眼前。

    周易故技重施,又弹了五指,六柄飞剑一字排开,从左到右剑身颜色分别为银白、墨黑、山青、淡金、朱红、土黄。

    忽然,六柄飞剑微微颤动起来,且很快就变得剧烈起来,传出阵阵嗡嗡的鸣叫,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孟长明因为离得太过靠近,受到的波及最严重,口鼻都瞬间淌出血水,年轻天师周易也脸色苍白,伸出两根手指竭力要压下六柄突生变故的飞剑。

    原本蹲在墙角继续逗弄蚂蚁的稚童孟尧一屁股跌坐在地,难受的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最后周易心念微动,袖中乾坤的两柄黑白飞剑瞬间现身,帮着主人一同镇压那六柄颜色各异的飞剑,这才使得六柄飞剑重新回到了小木匣之中,恢复了安静。

    胥铃铃听到稚童的哭声赶忙从屋内走出,同时望向孟长明与周易这边。

    周易一个眼神示意,孟长明强忍着心神剧痛一挥衣袖,小木匣瞬间被放回到了袖中的绿池之中。

    背对着胥铃铃的周易伸出手指,沾水之后在桌面上快速写出两个字——修士。

    言下之意,从屋内安然走出的胥铃铃是修行中人。

    距离学舍百步距离的一处阴暗处,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手里捏着一枚金色的铜钱,站在不动死死地望向孟长明所在的学舍。

    周易很快也感知到了老人的存在,他压低声音在孟长明的耳边说道:“有人要找你。”

    孟长明顺着周易的目光看向外面,周易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会随他同行。

    于是孟长明头也不回的随手擦拭了一番口鼻流出的血水,率先走出了庭院。

    周易在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侧头对孟长明说道:“我今天在鹿角峰遇到此人,他叫吴庸,曾是江东吴国的一员冲锋陷阵的大将,你之前在湖心差些与他人的楼船相撞,正是此人在岸边使坏,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书院的大夫子已经替你主持了公道,他今晚来是给你道歉来的。”

    孟长明闻言后,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之前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对方楼船上有高手镇场子,却为何还是没有感知到竹筏的存在,差些撞在了起来。

    孟长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也忍不住停步问道:“这个吴庸早在前几天就曾跟随霍水谦来到过学舍外,可我记得江东吴国之所以如此快的覆灭,霍水谦的父亲西凉王算是居功至伟,这老头怎地还给灭国之仇的仇家女儿当起了扈从?”

    周易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晓,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日后自己去找答案。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走过去,他若是给你东西,你便安心的收下,若是觉得东西不喜欢,也可以直说。”

    孟长明不明就里,但心里却笃定白天的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孟长明步伐坚定的走到了佝偻老人的身前,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湖心事件是霍水谦的意思,还是你吴庸自己的主意?”

    吴庸坦白道:“我自己的主意,小姐至今都不知晓。”

    孟长明轻轻点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吴庸缓缓摊开掌心,露出了那一枚金灿灿的铜钱,沉声道:“有人要我跟你道个歉,但我吴庸的嘴里就找不到道歉的词语,这枚铜钱你可以当做是我的歉意。”

    孟长明仔细打量着老人手中的那枚与普通铜钱色泽大不相同的铜钱,在等着老人对铜钱独特之处的阐述。

    吴庸眼眸中隐约多了几分神采,他盯着手中的铜钱,缓缓开口道:“自我吴庸学拳练武以来,每三日都会朝三枚铜钱打入一拳,整整一甲子从未间断,除了...吴国覆灭的当日,这是其中一枚,你若是练拳,此物兴许对你会有所裨益,不练拳也无妨,可以随身携带,若是遇到强敌而陷入绝境,可以捏紧这枚铜钱再全力打出一拳......”

    佝偻老人不知不觉中挺直了几分身板,声势越发高涨的说道:“练气十境以下可一拳打散神魂,便是十一境也可轻轻松松将其锤成重伤。”

    吴庸忽然目光看向十步之外的年轻道士周易,冷笑不止。

    周易与之对视,神色自若。

    孟长明伸手将那枚金色铜钱接过,毕竟是自己用命换取来的,他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铜钱入手后,孟长明整条手臂不自觉的一个下沉,仿佛手中抓的是实心的铁球。

    孟长明猛然做了个捏紧手中铜钱的动作,抬眼看向佝偻老人,有些狰狞的笑问:“我想知道若是我将这一拳打在你吴庸的身上,会如何?”

    吴庸放声大笑,似乎一早就料到了青衫少年会有此番试探,他双手负后,淡然道:“我会重伤且耗尽毕生修为,沦为一个废人,而你,会死,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

    孟长明嘴角勾起,笑着将铜钱放入到了方寸物绿池之中。

    吴庸转身离去。

    这一夜,乌云低垂,风雨欲来却不至,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独自一人在湖边最后一次打扫着落叶,老人一边扫着地,一边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到了自己六岁开始习武练拳,然后投身行伍,靠着一双拳头一路走到先锋大将的位置。

    想到了西凉铁骑南下踏破了吴国的国门,想到了妻女悉数丧生于战乱之中。

    想到了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白鹿山,只为将来有一天可以有机会亲手杀死西凉王霍铁雙的子女。

    想到了他本打算要一拳打死爱束发的少女霍水谦的那一天,却发现他日日夜夜想要杀死的仇家子女居然是书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嫌弃他的学子,更是唯一一个会笑着问要不要给你做七十大寿的人。

    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若是还活着,该也是个这个年纪。

    许久之后,老人终于扫完了所有的落叶,他轻轻放下了手中握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扫把,抬起头仰望天空,正好瞥见一轮明月从层层乌云之中走了出来。

    老人发自肺腑的开心笑了起来。

    此后,白鹿洞书院的湖边再也不曾见到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