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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流民少了,官吏就成灾民了

    这次皇家中秋宴会,个个盛装打扮的贵妇们,亲切友好地交流了各家的风流韵事,也翻来覆去地细细品评了皇后娘娘赏赐给每家的“崇祯瓷”。

    根据她们奢侈生活的过往,什么珍稀宝贝没有见过,没有用过?不过就一套瓷器餐具,再怎么样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稀罕就在于皇后娘娘竟然宣称这是全天下头一批的限量版新瓷。她们手里的,是跟皇宫一样,是全天下头一批崇祯瓷。

    每一套都有专门的铭文和编号,花纹和色彩,都是独一无二的。皇宫的是从天字号甲一开始,一直编到地字号癸十二为止。她们的是从玄字号开始往下编,一直到黄字号为止。世界上第一批新瓷成品就这么两百套,她们拿到的可是限量版中的定制版、奢侈品中的收藏品。

    对于奢侈品,她们并不陌生,甚至本身就是高奢文化的个中好手,然而,对于一种全新高档瓷器的首批用户,这个就已经脱离了平时什么绸缎、首饰等贵重物品,而是进入了可以升值、可以炒作的收藏品范畴。

    后世,“天地玄黄”编号的首批崇祯瓷,被炒作成无价之宝,引发了无数家族的悲欢离合。此乃后话不表。

    因此,这群平时无所事事的贵妇们,回去之后,故意在公侯府邸里不经意地使用这套餐具,用给那些姬妾、侧室、清客们看,隐隐地展示自己的身份和品味。

    好嘛,不就是一套瓷器而已,拽什么拽?如夫人们吹吹枕头风,柔弱地一哭诉,不就买东西吗?买!二十两一套对这些公侯贵戚来说,九牛一毛而已,别说一套瓷器,千金买一笑都是有的。在攀比中,京城里一口气十套二十套购买的不在少数。

    一方面是为了平衡家里妻妾的矛盾,在同僚间争个面子,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新瓷,色泽奶白、轻巧坚硬,最关键的是轻薄透光,敲击还有回音。造型和花纹也符合大明的审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是一种不错的消费品。一种新鲜玩意儿,买了也就买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巩驸马没有预计京城贵妇和姬妾们,她们的购买力如此强大,一个小小瓷器,对她们来说,简直就像一阵微风拂过,比起她们日常消费,她们更关注胭脂水粉化妆品。

    卖十倍价格,巩驸马这个老实孩子都很担心能不能卖出去,结果……还是张皇后提出的中秋宴会主意高明啊。工坊昼夜不停生产,在两个多月时间,卖掉三千套瓷器,回笼六万两白银。除去材料燃料等成本,竟有五万两的利润。

    相当于前期砸进去的十二万多本金,就在这一两个月时间,回本近一半。就算是卖福寿膏可能都没他这么赚钱,朱正廷第一次感受到做资本家的幸福,尤其是做不开工资、没有劳保、毫无税收的资本家。

    巩驸马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他对皇后报的账本,是真实的底账,给工坊其他管理者,特别是大太监们看的账本,是明面上的大账。这是朱正廷玩的心眼儿,他要的是自己能够绝对掌控的底牌,更不想这么快就要所有人都来觊觎工坊。

    他还了张嫣皇后二万两的本金,还加了两千两的利息,让张皇后开心了好一阵子。然后张皇后随即又去找自己的人脉关系,拉来了六万两白银,朱正廷让母后郑重地打欠条,说明是有息借款,而不是股本投资。

    张皇后不知道朱正廷的这种做法,跟后世“庞氏骗局”特别相像,都是一开始借了多少很快带着高息还回来,促使被骗者投入更大的本金。除此之外,他拿出五千两,好好地打赏了一应人等,包括宫里出力的太监们。朱总知道,当老板说啥都不好使,只有钱才能激励员工。

    小骗子一边记账,一边盘算手里的流动资金怎么使用。虽然新瓷能够带来一波丰厚的利润,但是毕竟是奢侈品,京城乃至北方的勋贵也就那么一些,不可能长期买下去。市场有限,他必须得赶紧开发出更有价值的产品,筹集到更多的资本才行。

    还有,北方并不安全,他得考虑往南方迁移,得在南方设置工坊,建立“根据地”。然而他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人。是的,他只是一个小孩,所有大人都是围绕着皇后、皇宫、皇权在服务,并不围绕他旋转。

    越是着急,越是没用,他无人可用。唯一一个大佬,又把他马甲给扒掉了,他现在都很害怕去见徐老,总觉得面对徐老时,感觉自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等了这么久,没有等到任何告发他的动静,他也相信,凭借徐老的人品,不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弱智事情。

    没有多久,新瓷的话题很快又被其它热门给盖过去,皇家商铺恢复到原来冷冷清清的样子。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家南方来的商人,会进去瞧瞧最新传闻的皇室独家制造的新种瓷器。

    通州的茶馆,是最嘈杂和混乱的地方,三教九流,四面八方,汇聚了各种商行,也流动着各种消息。

    “我去看了那个什么最新的瓷器,的确是以前没见过的,我说,就算是九爷他们的海货,也没有,真的。”

    “你可吹吧。大哥我走南闯北,什么东西没见过,就你说的什么新瓷,无外乎就是更薄一些、更大一些,海货都没有,切!你没见过,那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

    准备来炫耀一番的小胡子行商急了,他瞪圆眼珠子大声嚷起来,坚决维护自己的权威性:“我八岁就开始倒腾瓷器,专门跑景德镇,我见过的瓷器比你撒的尿还多!我还不知道么?还要你教、还要你教……”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筷子手舞足蹈。

    “我给你们说啊,我倒卖瓷器二十年,还真没见过那么透光又光滑又白净又轻巧,还很坚硬的瓷器,诶,轻轻敲击,声音清脆不说,还有回音,像敲钟一样响呢。”

    “呵,说得天花乱坠,我还没见过把发财机会拿到茶馆来说的。”旁边一个扎着网巾穿着交领长衫的中年人,轻蔑地拆他的台。

    “哎,王掌柜,就是太贵了。一套餐具4个盘子6个碗,卖20两银子,这个跟南洋来的玻璃盏一个价了,小哥我小本经营,搞不起搞不起。你有钱,这个发财机会,你拿去,你拿去。”

    围观的吃瓜群众哗然,算下来进货成本就要20两一套,运送到南直隶,运费还有折损,起码摊到25两一套,不知道南直隶的贵人有没有这个兴趣,去花几十两银子买一套餐具。

    需知,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石粮食了啊!

    这种烧包装叉用的奢侈品,还是让给有钱人去玩吧。

    围着吃瓜的人继续围观那些天底下各种路边消息,评论邸报上的国家大事,没有人注意到在茶馆的角落,一直有几个人,一副辽东商人的装扮,却面相冷凝,身后放着长条形的东西,用布帛一层一层厚厚地缠裹。他们静静地待着,也不交谈,竖着耳朵听着这些消息。

    手里拿着六万加三万一共九万的流动资金,朱正廷没有昏头,这笔钱依然还不足以让他摆脱没钱的经济危机,还得当做母钱,再下一些钱崽崽出来。他仔细筹划了一大堆计划,他拨出了一万两继续支持崇祯瓷的生产,虽然销售量已经回落,但是每个月卖掉几百一千套,回笼一万两的销售额还是可以预期的;拨出了四万两开发全透明的玻璃,这个用途广泛,技术难度高,利润率高,更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是的,对于生产企业来说,只要现金流不断,朱总工就稳得一批。中国有着悠久的琉璃历史,做出的琉璃精益求精。但是琉璃是琉璃,玻璃是玻璃,虽然很相近,但还是不完全一样。就玻璃来说,在当时,依旧是海外进口的高档奢侈品。中国古代出现的玻璃是“铅钡玻璃”,与西方的“钠钙玻璃”属于两个不同的玻璃系统。“铅钡玻璃”发展缓慢的原因是它的主要成分是铅钡,易碎、不耐高温、透明度差,特别是不适应骤冷骤热变化,制作成本高,应用范围不广。而朱小太子想要点开的金手指,就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明代《礼部志稿》之《主客司职掌给赐》曾记载,朝廷发放外夷人贡品的回赐价值定额,其中讲道:“凡番货价值,弘治间定回回并番使人等进贡宝石等项,内府估验定价例:…大玻瓈瓶碗每个三贯,小玻瓈瓶碗每个二贯,玻璨灯瓯每个二贯。”而朱总工搞的玻璃成本可以低至三十文一个,这个利润率实在是高得离谱,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鸡圈给修好,多养几只下金蛋的母鸡,他以后也好在大乱之中苟住。

    他拿了三万两去搞了一个配套的羊毛羊皮羊肉处理工坊。嗯,是的,烧瓷器需要大量使用食草动物的骨头骨灰,本来用牛骨是最好的,但是当时牛不易得,且有不能宰杀耕牛的政策,为了避嫌,大量的还是采用羊骨。大概来说,一头羊勉强能够对付一套瓷器。为了掩人耳目,遮盖住瓷器的原料,不仅同时在生产水泥、煤炭,还在生产羊毛等制品。羊肉和羊下水都还好说,当时很多人都从事屠宰行业,这些都找了渠道直接卖掉了。羊毛和羊皮才是一个难题。当时整治羊毛和鞣制皮革,都存在一定的技术难题,没有大规模地应用绵羊毛料,一开始甚至都直接卖给收毛货的商贩。

    当时普遍的纺织用料是葛、麻、棉花、丝等,当然,只有有钱人才能穿得起绫罗绸缎。羊毛不是没有人使用,而且还是有着悠久的历史,只是在去杂质、染整方面还不够精细,硬硬的只能做地毯,做成衣服不够柔软暖和,当然也就没有呢子大衣。宋巨巨看到羊毛羊皮被浪费,即便是卖给收购的商人,也觉得可惜,于是给皇后说,能不能工坊开设羊毛染整生产线。他真的是贪心极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生产出来,所有的技术都在手上实现。

    他悄悄地拿了一千两白银,还有数十套新瓷,打点诏狱的看守、科道官吏,好歹把孙初阳他们的命给保住了,拖了整整一年后,从西市处死,最后判为抄家流放,流放地点为琼州。这其中,也托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之间的明争暗斗,不然在叛军都还没有完全剿灭的情况下,不可能饶孙初阳一干人小命的。

    当然,那个时候的琼州,瘴疠之地,孙初阳双腿已断,这个流刑,实际上也跟死刑差不多。

    初冬的京郊,已经显露出寒冷的威力。一队刑囚被押送出京,前前后后还排着长队。每个人的面容麻木,他们深知在这样的鬼天气长途跋涉,估计死在路上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万,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沉默着。

    出城的时候,孙元化他们还戴着枷锁,坐在四面漏风的囚车,但是出城十里的一处小小驿站,迎上来一群仆佣,一个个戴着六合一统小帽,麻利地给他去掉枷锁,换洗衣裳、抬进软轿,伺候着吃喝拉撒,轻车简从、悄悄咪咪地往天津而去。与此同时,押送他们的衙役,似乎毫无所觉地押着另外的一批犯人,沿着官道往南走。

    他开始还很疑惑,不知道这些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害怕自己落入敌人之手,直到一个管事模样的,恭敬而低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敢叫老爷知道,我家小主人说,一路上保重身体,一路平安到松江府。他还惦记着老爷的书稿呢。”

    孙初阳这才知道,原来是太子殿下的安排。他感动莫名,然后手持十字架,大大地赞美和感恩了一遍“主”(可真气人)。

    松江府是徐阁老的老家,在那里他们能够得到庇护,至少可以好好地养伤,等风头过去,下一步再做打算。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拿银子开路,硬生生地把他们从死地里拉出来,可肉疼死朱正廷了,以后一定要他们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将孙初阳他们几个人送走后,朱正廷这才转身回到工坊这边。第一次,他跟宋应星发生了巨大的冲突。他的本意是在京畿建立一个研发基地,试制成功后,在南方寻找合适的地方再开工坊;而宋长庚把自己的心血都寄托在这里了,试图建成一个综合性的集研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超大规模工坊,而且试图建立上游供应链的辐射工坊。

    没想到一来就是跨越式的托拉斯啊,步子大了扯着蛋啊,有木有?他发现宋巨巨是越做越大,而且控制不住宋的奇思妙想,简直是打脑壳。

    有时候下属太敬业、太积极、太有主观能动性,也是很愁人的。

    关键是宋应星对工坊的供应链规划,是整体性的,他和他的小伙伴,本身就有相当程度的技术储备,并不是所有的产品、材料、设备和工作都要完全依赖朱正廷的图纸。巩驸马也听他们的忽悠,说是生产这样可以节约多少多少钱,生产那样可以节约多少多少钱,花了不少钱在配套设施上面。

    这就导致了,这座皇家工坊以及皇庄,越来越像是一座没有修建城墙的城池,整夜整夜灯火通明,整船整车大量吞吐物资,树立起来的烟囱不分昼夜烟雾腾腾,而京畿地区的流民几乎像是被吸附的水滴,全部往通州涌来。因为他们听说,在那里需要抗包的、挑水的、推车的、拉货的,可以勉强给点米面,不至于饿毙街头。

    等到崇祯五年年底时,皇家工坊附近逐渐聚集了十万人的规模,形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生产基地。人们依赖着这个大型工坊获取每日半饱的口粮,痛苦依然痛苦,但是比起陕西遭受雪灾、河南遭受洪灾的灾民来说,他们总算是有了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前来求吃的不仅仅是流民,甚至夸张到通州的、京城的一些贫民,也跑过来做活。

    按理说,有了这样的工坊吸引劳动力,安置流民,当地长官应该很高兴才对。他们赈灾的压力减轻、治安也得到缓解。然而,可是,这个混账时代的逻辑不是这样的。皇家工坊的横空出世、皇家商号的商品品质优良,反而引起了当地官吏、乡绅豪强的不满。

    那,就比如说,今年六月份,河南黄河决堤,发生了洪灾,朝廷拨了一笔款子用来赈灾,这个,如果没有了遍地灾民、流民,那么他们还怎么找朝廷要钱赈灾呀?怎么让朝廷开仓放粮啊?

    这个,做样子,也得有实实在在的借口,才能做嘛,总不能官老爷去派人装扮成灾民吧。

    朝廷不拨银子和粮草下来,那么官吏就成了灾民了呀!

    所以,这个工坊,即便是皇后娘娘的背景,即便是皇宫的一部分,即便在皇庄里面,也挺招人烦的。

    尤其还很赚钱,尤其是赚钱跟他们没一文钱关系,那么就更招人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