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天
陆想抓着手中的桔子，发着呆地轻轻晃了晃，然后停住，放回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桌子上，还有中午送来的午饭，有菜有肉的几个打包盒，它们的盖是半开的，但里边的饭菜却又几乎是满的。
病床前，王灏正站着，看着这一切，合着嘴，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如果看到他的眼神，又会觉得他似乎是在叹息。
自陆想住院以来，他的同事们就轮流为他送饭，今天，轮到了王灏。
“需要我帮你剥皮吗？”王灏问道。
陆想摇了摇头。
王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知道，没人能一直不吃东西的。”
陆想看向了王灏，死气沉沉的眼神里，好像连赞同或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就像没有人能一直消沉下去。”王灏接着说道，“你迟早会振作起来。”
陆想看着王灏信誓旦旦的神色，莫名有些生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就是这样，要么生，要么死。”王灏顿了顿，道，“没人能一直维持在中间状态，那是一种虚无，但却是一种虚假的虚无。”
“那太巧了。”陆想道，“我正好可以死了。”
“但你现在还没有死。”王灏接着说道。
陆想一愣，怔住了。
“而根据秦时风所说的，你还有将近三个月可以活。”王灏道，“我不觉得你能消沉那么长时间。”
“你凭什么这么说？”陆想道。
王灏道：“直觉。”
陆想一愣，这实在不是个能反驳的理由，便又问道：“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嗯？”王灏道。
陆想道：“如果我……不……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振作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王灏沉吟了一下，道：“有人投身了艺术中，有人开始思考起哲学，有人聚焦于一些微小的、但实在的事情去帮助他人，也有人领导一批杰出的人去创造伟大的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不会只有‘自己’，至少不会是‘自私’的。”王灏顿了顿，道，“但重点是，它必须得靠你自己来发现，没有人能够教会你，你自己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陆想道，“我的问题是，我既然马上要死了，就算振作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向死而生。”王灏道。
陆想一呆。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直到年迈、面临死亡之时，才不得不去想这个问题，但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改变什么了，他们知道他们已经输了，于是也只能哀叹自己这一生因为胆小而白来了一趟——当然，即便到这个时候，也还会有不少人去选择欺骗自己——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陆想，”王灏问道，“你觉得你自己胆小吗？”
陆想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王灏道，“敢于承认自己‘胆小’的人，从来不是真正‘胆小’的人——你以为‘诚实地面对自己’，就不需要勇气吗？”
“也就是说，你的人生，相较于他们冗长的空洞与乏味，或许已经超越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想又问道：“可怎么振作起来？我……我还有时间吗？”
“你已经开口跟我说话了，陆想。”王灏道，“三天了，今天是你第一次跟我们说话——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在振作起来了。”
陆想皱了皱眉，好像笑了一下，低声呓语道：“是么……”
王灏不知道陆想的‘是么’指的是‘振作起来’还是‘三天之久’，但他见到陆想的眼里终于有了些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
王灏看着陆想，忽然又问道：“陆想，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陆想道。
王灏道：“你知道许多人，你的很多前同事们，当他们得知了自己的……‘死期’时，他们都不会相信时风的话，他们挣扎，怒吼，甚至有的会在‘死期’到来之前尝试自杀——但为什么你，这么快就相信了时风的话呢？”
陆想怔了一下，道：“他只是让人讨厌，但是个好人。”
王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表，便说道：“我先走了，明天曲浩会来。”
陆想点点头，王灏便转身向外走去，在王灏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陆想看了看桌上的香蕉，忽然又叫道：“灏哥。”
“嗯？”王灏回头一望。
“以后，”陆想道，“都带苹果吧。”
王灏愣了一下，道：“好。”
他见陆想没有再要说的话了，便离开了病房。
陆想坐在床上，正想着刚才王灏的话，邻床的金志祥忽然掀起了隔帘，他的脚搭在床下，对陆想惊喜地道：“你也喜欢吃苹果？”
陆想愣了一下，轻轻应道：“嗯。”
金志祥顿时喜笑颜开，道：“那你可真是相当有眼光了——苹果可比其它水果，好太多了！”
陆想也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
第二天，曲浩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陆想打针。
针头扎进陆想手背上的血管时，陆想只皱了一下眉。
曲浩竖起大拇指，道：“你可真是个男子汉。”
陆想笑了笑，知道曲浩只是想逗他开心。
曲浩讪讪地放下了手，见护士扎完了针，转身离开，忙跟了上去，道：“护士，等等，等等……”
陆想看着曲浩的背影渐渐被隔帘挡住，似乎在他的视线不可见的地方和护士谈起了话，便又拿起了桌上带来的饭菜，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不行。”护士坚决的声音忽然从幕帘外传了进来。
陆想一讶，竖起了耳朵，听向了声音来处。
“为什么不行？”曲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声音里有极大的不理解。
“你们为什么要换病房？”护士反问道。
换病房？
陆想一愣。
“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就得这种病，能是什么好人？”曲浩的声音中满是不满。
年纪轻轻的小孩儿？莫不是指……
陆想脸色一变，担忧地看向了邻床。
“你让陆想跟这种人住在一个病房，你们……你们是怎么想的？他可是个好孩子啊！”
“曲大哥！”陆想叫了出来。
外面的声音寂静了一刻，曲浩的脸出现在了陆想的床前，他惊喜道：“你……你终于说话了！”
“我不想换病房。”陆想道。
“什……什么？”曲浩一愣。
“很好。”护士也出现在了陆想的床前，“因为你们就算要换，也是不行的——我们的病房已经满了。”
说完，护士便转身走了。
曲浩见护士离开，便对陆想急道：“陆想，你都不知道你邻床的人得的是什么病……”
“在我遇见你们之前，”陆想打断道，“也没有人喜欢我。”
曲浩一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凭他得的病就断定了他不是好人。”陆想道，“我也曾像他一样——贫穷有很多劣势，其中之一，就是甚至没有人愿意去真正地了解我，但我，不是坏人。”
“至少，”陆想道，“我不认为我是。”
曲浩脸色一震，道：“你……你当然不是坏人了，陆想；我……我曾经也是全班的最后一名……”
“靠！”曲浩微闭上了双眼，道，“陆想，对……对不起。”
陆想道：“你伤害的不是我。”
曲浩一怔，看向了邻床的隔帘，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掀开隔帘，不禁呼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坐到了陆想的床边，轻声说道：“他已经睡着了。”
陆想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曲浩看着陆想，忽然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陆想怔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觉得我是。”
曲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欲走，道：“我得回去告诉他们，今天我终于让你开口说话了。”
陆想道：“其实昨天灏哥来的时候，我……我就说话了。”
曲浩愣了一下，叫道：“这就是他不适合当局长的原因——一点都不知道信息披露的重要性！”
曲浩走了，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格外的轻，似乎怕惊扰到谁一样。
陆想坐在病床上，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好了。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谢谢。”
陆想一愣，听出了那是金志祥的声音。
“陆想，我没有很多朋友，你绝对算一个。”金志祥的声音又透过隔帘传了过来。
“嗯。”陆想笑了一下。
……
第三天，轮到秦时风来给陆想送饭，他总是悄无声息地来，放下饭菜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一次，当他准备离开时，陆想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秦时风道：“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陆想道。
秦时风道：“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悲伤？”陆想问道。
“悲伤？”秦时风道，“我有吗？”
陆想点了点头。
秦时风道：“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的比较多吧。”
“为什么？”陆想又问道。
“人人都讨厌真相，我也是。”秦时风顿了一下，眼里的痛苦似乎更深了，“但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陆想心头一震，不禁恍惚了一下，又问道：“既然‘真相’这么令人讨厌，那知道真相……还有意义吗？”
“我认为是有的。”秦时风顿了一下，道：“否则，我不会选择只告诉你们，你们的死期。”
陆想愣住了，秦时风又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长得真好看。”金志祥突然叫道，“他叫什么名字？”
陆想回过来了神来，微微一愣，便回答道：
“秦时风。”
桌子上，还有中午送来的午饭，有菜有肉的几个打包盒，它们的盖是半开的，但里边的饭菜却又几乎是满的。
病床前，王灏正站着，看着这一切，合着嘴，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如果看到他的眼神，又会觉得他似乎是在叹息。
自陆想住院以来，他的同事们就轮流为他送饭，今天，轮到了王灏。
“需要我帮你剥皮吗？”王灏问道。
陆想摇了摇头。
王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知道，没人能一直不吃东西的。”
陆想看向了王灏，死气沉沉的眼神里，好像连赞同或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就像没有人能一直消沉下去。”王灏接着说道，“你迟早会振作起来。”
陆想看着王灏信誓旦旦的神色，莫名有些生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就是这样，要么生，要么死。”王灏顿了顿，道，“没人能一直维持在中间状态，那是一种虚无，但却是一种虚假的虚无。”
“那太巧了。”陆想道，“我正好可以死了。”
“但你现在还没有死。”王灏接着说道。
陆想一愣，怔住了。
“而根据秦时风所说的，你还有将近三个月可以活。”王灏道，“我不觉得你能消沉那么长时间。”
“你凭什么这么说？”陆想道。
王灏道：“直觉。”
陆想一愣，这实在不是个能反驳的理由，便又问道：“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嗯？”王灏道。
陆想道：“如果我……不……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振作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王灏沉吟了一下，道：“有人投身了艺术中，有人开始思考起哲学，有人聚焦于一些微小的、但实在的事情去帮助他人，也有人领导一批杰出的人去创造伟大的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不会只有‘自己’，至少不会是‘自私’的。”王灏顿了顿，道，“但重点是，它必须得靠你自己来发现，没有人能够教会你，你自己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陆想道，“我的问题是，我既然马上要死了，就算振作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向死而生。”王灏道。
陆想一呆。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直到年迈、面临死亡之时，才不得不去想这个问题，但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改变什么了，他们知道他们已经输了，于是也只能哀叹自己这一生因为胆小而白来了一趟——当然，即便到这个时候，也还会有不少人去选择欺骗自己——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陆想，”王灏问道，“你觉得你自己胆小吗？”
陆想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王灏道，“敢于承认自己‘胆小’的人，从来不是真正‘胆小’的人——你以为‘诚实地面对自己’，就不需要勇气吗？”
“也就是说，你的人生，相较于他们冗长的空洞与乏味，或许已经超越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想又问道：“可怎么振作起来？我……我还有时间吗？”
“你已经开口跟我说话了，陆想。”王灏道，“三天了，今天是你第一次跟我们说话——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在振作起来了。”
陆想皱了皱眉，好像笑了一下，低声呓语道：“是么……”
王灏不知道陆想的‘是么’指的是‘振作起来’还是‘三天之久’，但他见到陆想的眼里终于有了些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
王灏看着陆想，忽然又问道：“陆想，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陆想道。
王灏道：“你知道许多人，你的很多前同事们，当他们得知了自己的……‘死期’时，他们都不会相信时风的话，他们挣扎，怒吼，甚至有的会在‘死期’到来之前尝试自杀——但为什么你，这么快就相信了时风的话呢？”
陆想怔了一下，道：“他只是让人讨厌，但是个好人。”
王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表，便说道：“我先走了，明天曲浩会来。”
陆想点点头，王灏便转身向外走去，在王灏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陆想看了看桌上的香蕉，忽然又叫道：“灏哥。”
“嗯？”王灏回头一望。
“以后，”陆想道，“都带苹果吧。”
王灏愣了一下，道：“好。”
他见陆想没有再要说的话了，便离开了病房。
陆想坐在床上，正想着刚才王灏的话，邻床的金志祥忽然掀起了隔帘，他的脚搭在床下，对陆想惊喜地道：“你也喜欢吃苹果？”
陆想愣了一下，轻轻应道：“嗯。”
金志祥顿时喜笑颜开，道：“那你可真是相当有眼光了——苹果可比其它水果，好太多了！”
陆想也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
第二天，曲浩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陆想打针。
针头扎进陆想手背上的血管时，陆想只皱了一下眉。
曲浩竖起大拇指，道：“你可真是个男子汉。”
陆想笑了笑，知道曲浩只是想逗他开心。
曲浩讪讪地放下了手，见护士扎完了针，转身离开，忙跟了上去，道：“护士，等等，等等……”
陆想看着曲浩的背影渐渐被隔帘挡住，似乎在他的视线不可见的地方和护士谈起了话，便又拿起了桌上带来的饭菜，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不行。”护士坚决的声音忽然从幕帘外传了进来。
陆想一讶，竖起了耳朵，听向了声音来处。
“为什么不行？”曲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声音里有极大的不理解。
“你们为什么要换病房？”护士反问道。
换病房？
陆想一愣。
“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就得这种病，能是什么好人？”曲浩的声音中满是不满。
年纪轻轻的小孩儿？莫不是指……
陆想脸色一变，担忧地看向了邻床。
“你让陆想跟这种人住在一个病房，你们……你们是怎么想的？他可是个好孩子啊！”
“曲大哥！”陆想叫了出来。
外面的声音寂静了一刻，曲浩的脸出现在了陆想的床前，他惊喜道：“你……你终于说话了！”
“我不想换病房。”陆想道。
“什……什么？”曲浩一愣。
“很好。”护士也出现在了陆想的床前，“因为你们就算要换，也是不行的——我们的病房已经满了。”
说完，护士便转身走了。
曲浩见护士离开，便对陆想急道：“陆想，你都不知道你邻床的人得的是什么病……”
“在我遇见你们之前，”陆想打断道，“也没有人喜欢我。”
曲浩一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凭他得的病就断定了他不是好人。”陆想道，“我也曾像他一样——贫穷有很多劣势，其中之一，就是甚至没有人愿意去真正地了解我，但我，不是坏人。”
“至少，”陆想道，“我不认为我是。”
曲浩脸色一震，道：“你……你当然不是坏人了，陆想；我……我曾经也是全班的最后一名……”
“靠！”曲浩微闭上了双眼，道，“陆想，对……对不起。”
陆想道：“你伤害的不是我。”
曲浩一怔，看向了邻床的隔帘，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掀开隔帘，不禁呼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坐到了陆想的床边，轻声说道：“他已经睡着了。”
陆想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曲浩看着陆想，忽然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陆想怔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觉得我是。”
曲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欲走，道：“我得回去告诉他们，今天我终于让你开口说话了。”
陆想道：“其实昨天灏哥来的时候，我……我就说话了。”
曲浩愣了一下，叫道：“这就是他不适合当局长的原因——一点都不知道信息披露的重要性！”
曲浩走了，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格外的轻，似乎怕惊扰到谁一样。
陆想坐在病床上，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好了。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谢谢。”
陆想一愣，听出了那是金志祥的声音。
“陆想，我没有很多朋友，你绝对算一个。”金志祥的声音又透过隔帘传了过来。
“嗯。”陆想笑了一下。
……
第三天，轮到秦时风来给陆想送饭，他总是悄无声息地来，放下饭菜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一次，当他准备离开时，陆想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秦时风道：“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陆想道。
秦时风道：“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悲伤？”陆想问道。
“悲伤？”秦时风道，“我有吗？”
陆想点了点头。
秦时风道：“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的比较多吧。”
“为什么？”陆想又问道。
“人人都讨厌真相，我也是。”秦时风顿了一下，眼里的痛苦似乎更深了，“但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陆想心头一震，不禁恍惚了一下，又问道：“既然‘真相’这么令人讨厌，那知道真相……还有意义吗？”
“我认为是有的。”秦时风顿了一下，道：“否则，我不会选择只告诉你们，你们的死期。”
陆想愣住了，秦时风又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长得真好看。”金志祥突然叫道，“他叫什么名字？”
陆想回过来了神来，微微一愣，便回答道：
“秦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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