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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门

    镜杭是朝廷直领,身为割据豪强的眷属,未曾遣使通报达成默契的话,不宜暗自到访久居。阿秀的身体康复后,姚南风就带着三个孩子启程返回。路程不远,一行人除在潜越长洲军地盘时略费些功夫,之后很快到了常陆境内。

    东周强枝弱干,除有大小藩镇各握强兵万千,自行署置将吏官员,租赋绝少上贡外,藩镇内外的地方豪族也积极操练武艺,建造坞堡聚民起团。自天都派叛乱震动天下以来,天都军制广泛流传,以脱产苦练武艺多年的门派弟子为骨干,以门派田产朴实憨厚的佃户为基础的团练大行其道。有好事者评论当今天下团练,将其中佼佼者称为天下十八团,其前身俱是江湖大帮派,这些大帮派的前身,又多是当年群雄纷争时的各路义军。义军将领们在军旅争霸中败阵苟活,于是散入江湖,传习武艺。

    常陆团练位列天下十八团之一,乃是蜚声江南的强军,脱胎于武林门派练玄庄。姚南风的丈夫苏令既是常陆团练使,也是练玄庄庄主。他青年为长洲军征战,第一次胡马南侵时曾于乱军丛中斩将夺旗,击杀柔然夏国委任的伪扬州镇将“江南百斤刀“童霸,以此扬名江淮之间。之后又在长洲军内部的权力斗争里,带着师兄弟陆续将军中南玉皇门的知名高手扫空半数,保着岳父坐上长洲军留后的位置,自己也成为江南武林公认的顶尖高手之一。

    小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拜了个手握兵权的高手师父。他一路上吃饱穿暖,姚南风及其一干手下待他又客气,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每天最担忧的时候,就是早晨醒来睁开眼前那一刻,深怕睁眼发现一切只是黄粱一梦,自己仍在镜杭街头挣扎。

    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练玄庄核心主体是一处建在平地上,四面利用天然水体营造出宽阔壕沟的大坞堡。这处坞堡再加上周边的阡陌良田便是练玄庄的全部。姚南风进入常陆后,就有常陆团练的巡哨回练玄庄禀报,苏令听闻后放下手头的事务,带着不少人亲自在庄门口迎接。

    “那就是你们的舅舅。快去叫人。“姚南风抚着两个小孩的头,远远指着自己的丈夫道。两个孩子幼失其倚,姚南风又膝下空虚,三人路上已经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不过许神秀和许神英却都是头一次见到苏令。

    苏令中等高矮,身材壮实,相貌威严,许神秀和许神英都是大街上要过饭的,也不腼腆,上前大声道:“舅舅!“苏令见到小英,觉得像极了自己亡妹小时候的样子,心中一酸。他心思素来不外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苦了你们了。”

    姚南风是苏令的续弦,苏令前妻亡故前为他生有一子,今年11岁,叫苏渊,也跟着父亲一起来接表弟表妹。苏渊见阿秀比自己矮小,又生得可爱,就调皮上前想要摸一记他的脑袋。

    阿秀身手敏捷,后退一步,皱眉道:“你干嘛?“

    苏渊没料到阿秀能躲开,他本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小孩顽皮而已,正想解释一下,苏令斥道:“渊儿,怎么又在胡闹!“

    苏渊心中不快,撅起嘴不说话。

    小宝跟在姚南风的部下身后,心中忐忑,姚南风没有介绍他,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老实站在那里,脸上陪着傻笑。苏令待下有礼,一个个与姚南风带去镜杭的部下弟子打招呼,等轮到小宝时,他朝姚南风看去。

    姚南风介绍道:“郎君,这位是常小宝。当初简将军将神秀和神英托付给小宝,小宝一诺千金义薄云天,供养神秀和神英数月,为此受了许多苦楚,我们当好好待他。我已作主代你收了他当徒弟。“

    苏令既是一军之主,又是武林大豪,他的徒弟可得高明武艺传授,且将来至少有一个团练军将的前程,常陆境内,梦寐以求成为他弟子而不可得的少年不知凡几。再看眼前的少年,大概十二三岁,从开始习武来说年纪偏大了,且瞧来身体羸弱,除非脑子极好,否则资质是下下之选。

    “小宝不适合做武人的名字,我练玄庄第四代弟子行一个”忠“字,你因义助神秀神英而投入我门下,此后大名便叫作忠义吧。”虽然常忠义恐怕不是良材美质,但苏令听了妻子语焉不详的话,知道里面有重大隐情,便允诺了收小宝入门。

    常忠义往日混迹街头,如何能没点眼色,当即跪下磕头叫道:“谢师父赐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常忠义一拜!”

    苏令虽觉常忠义失于油滑谄媚,但想来也是环境使然,其能一诺千金,本质必然是不坏的,只待慢慢调教就好,于是温言道:“起来吧,跟我们一起进庄。”他转头又对身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道:“云程,等会儿我先和神秀神英叙话,你领忠义安顿下来。”

    “是,庄主。“山羊胡子恭谨回道。

    众人经过壕沟上的吊桥进庄,苏令和姚南风带着儿子和外甥外甥女前往庄内主殿,其余人等各自散去,继续自己的职司。山羊胡子朝常忠义招手道:“你跟我来。“

    常忠义与阿秀小英还有一路上已经逐渐熟悉的姚南风分开,稍有紧张,面上却不显,嘴甜答道:“是,大爷。“

    山羊胡子道:“别叫大爷,我姓王名云程,是你师叔。”

    “师叔您老人家好。”常忠义诚惶诚恐,点头哈腰。

    王云程嗯了一声,领着常忠义在庄内穿行。

    练玄庄内大部分房屋鳞次栉比,间或有几处小院落,一路走过,常忠义只看到两块宽阔空地,一块空地白沙覆土,角落摆放着兵器架子,应当是庄内的演武场,另一块更大些,旁边的建筑一看就是粮仓,想来是打谷场。王云程在粮仓边上的一栋平房前停下,“于嫂,这孩子是庄主新收的亲传弟子,帮他拿一副铺盖与几件冬衣,以后每月粮饷也要照例拨给。”王云程对坐在平房门槛上做针线活的妇女道。

    “庄主亲传啊!”于嫂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她扫了一眼常忠义,虽心中诧异这孩子形貌比起他那些师兄也太过不称头,但还是朝他讨好地笑笑,这才转头进屋。不久她就抱着大堆被服出来,常忠义连忙上前接过。

    “衣服回去尽早试试,要是不合身尽管来跟婶子我说,婶子给你改。”于嫂道。

    “多谢大婶,多谢大婶。”常忠义初到此地,见人就露笑脸说好话。

    “孩子你是哪家的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于嫂八卦心强,想要探探底。

    练玄庄的弟子分两种,一曰亲传一曰记名。亲传弟子稀罕,有两个来源,一是练玄庄过万佃户人家的孩子里,天资根骨极为出众的,二是常陆境内官绅大户的子弟中天资极佳,或者天资不错父辈情面也大的。记名弟子要比亲传弟子次一等,佃户子弟中天资尚算优良的,以及官绅子弟中只要不是傻子和残疾,父辈情面又大的即可入选。

    常忠义身为庄主亲传弟子,看长相就不似富贵出生,于嫂便猜他是哪个农人之子。

    “不是庄上的,夫人从镜杭带回来的孩子,之前伺候表少爷表小姐。”王云程答道。

    于嫂有点吃味,干笑着“哦”了一声,又埋头做针线活去了。练玄庄每隔五年年在常陆境内选拔弟子,今年正是选徒年。于嫂的大儿子也去试了一下,初选即被裁汰,连记名弟子的资格都够不上。如果常忠义因为才华横溢被选中也就罢了,他却只是从来没见过面的表少爷表小姐的伴当,于嫂觉得这就有点小人幸进的意思了。

    常忠义没察觉于嫂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光顾抱着被服心里高兴。当初他跟姚南风走时还想带上自己那副破铺盖,被爱洁的姚南风坚决阻止,他心里着实舍不得。到常陆的路上,一行人住店,常忠义自然用店里的铺盖,有时露宿荒郊,常忠义就和姚南风的部下挤在一处,始终没有自己的铺盖,心里总是着慌。先前蒙苏令收录为徒,常忠义高兴之余还是有一种虚幻感,这会儿领到了新被服,他才终于安心。

    王云程领着常忠义又走一段,来到一栋长屋前。“这是今年新到亲传弟子所住的屋子,我练玄庄不论年龄,以先入门者为大,里面住的全是你师兄。你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不可争吵,这便进去罢。”王云程另外有事,说完就自行转身离去。

    常忠义抱着被服,诚惶诚恐轻推房门。长屋内,一条大通铺占了过半面积,幼童在上面或躺或坐,还有调皮的在上面蹦跳打闹,发现有人进来,八双眼睛一齐望向来者。常忠义连忙点头哈腰道:“各位师兄好。”

    这些师兄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也只有九岁,常忠义又高又瘦,在一帮幼童中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不过幼童们个个面色红润,筋骨结实,不是好似一阵风能吹倒的常忠义可比。

    常忠义年纪大,容貌又丑怪,幼童们稍微有点认生,一时无人答腔。常忠义抱着被服,在大通铺靠墙的边角上找了个空位。他先朝众人讨好地笑笑,看无人反对,才把被服放在空位上。

    “你是师尊的外甥吗?“通铺中央,一个圆脸圆鼻头,身材极为敦实的幼童发问。姚南风从镜杭迎回许氏兄妹的事,这个幼童竟也知道。

    常忠义摇头道:“阿秀小英被苏庄主……师尊带去叙话了。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你也叫庄主师尊,是拜了庄主为师?”一个头发朝天冲得像把小扫帚的幼童艳羡问道。

    八个孩子同为练玄庄亲传弟子,有人由苏令收录,有人则由苏令的师兄弟收录,苏令是庄主,又是练玄庄中第一高手,苏令的弟子自然在幼童中高人一等。

    “是,是啊。”

    “我叫尤忠昊,也是庄主亲传,咱们该多亲近。”圆脸圆鼻头得意道。

    “我叫张忠勤。”一个肤色比常忠义还黑的幼童凑过来,意思里自己也是亲传。

    常忠义等了一小会儿,没见其他人再开腔,喜觉这庄主亲传的身份还算是稀罕,“我叫常小……那个忠义。”

    “常小忠义?”

    “不不,就是常忠义,没有小字。”

    “哦,忠义师弟,别在墙角窝着,到我们这儿来呀。”尤忠昊拍拍身边的铺位,他和张忠勤两人都在大通铺的最中间。“忠范,给忠义挪个地方吧。”忠范就是有小扫把头的那位。

    “这……”常忠义看那忠范,生怕得罪人。忠范听话,打着滚往外挪了一大段,好像没什么不满。被他挤了位子的孩童又再去挤别人,一个挨一个,多数都没什么二话,只在被挤到靠窗位子的那个孩子处有了点小争执——靠着窗口的位置冬天漏风夏天晒,本来没人睡。

    尤忠昊眼睛一瞪,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孩子便不敢说话了。这些弟子年初拜师,现在将近年尾,众人按照武功、家世、性格,早已经粗略定下一个秩序。

    “好嘞。”常忠义犹豫一下,想受气的反正不是自己,抱歉地看了那孩子一眼,还是屁颠颠往通铺中间去了。

    “给你引见一下,这是马忠范,这是张忠海,这是高忠恒,他们三人是王师叔的弟子。这是赵……“尤忠昊少年老成,为常忠义逐个介绍诸幼童。末了他问:“忠义你从镜杭来,先前可是练过南玉皇门的武艺?”

    尤忠昊是常陆郡守尤贞的次子,一直有神童的美誉。另一名苏令的亲传弟子张忠勤则是练玄庄佃户出身,资质极佳且性格坚毅。他们想当然觉得同为苏令亲传弟子的常忠义也必是杰出之辈,常忠义年纪不小,尤忠昊便猜测他是带艺投师。

    “没练过。”常忠义摇头,他怕被新交的朋友看轻,又补充道:“不过阿秀教过我宁海军的功夫。”这话倒也不算吹牛皮,他只是没说自己练了多少时日。

    “啊,宁海军的功夫,那是了不起的。”尤忠昊不懂装懂道。他毕竟是个小孩,只听说过宁海军,知道是南边一个藩镇,但宁海军中流传的武功如何,他半点没数。

    不过一众孩童听家世最好见识最广的尤忠昊说了不起,于是也纷纷附和点头,都把常忠义当作带艺投师的“高手”。

    常忠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众人崇敬目光,不免有点心虚,岔开话题问道:“你们练的武功肯定也很厉害吧。”

    “那当然!”

    “练玄庄江南第一!”

    “庄主师伯天下无敌!”

    众小童显然个个都为练玄庄武艺由衷骄傲。“不过我们入门不满一年,只习了些拳脚,枪棒都还没碰过。你要是觉得咱们不厉害,那是因为咱们练武时日尚短的缘故,可不是练玄庄的武艺不行。”尤忠昊正色道。

    “那当然,那当然。我其实练武的日子也不长啊。”常忠义连忙就坡下驴说。

    “这些小师兄们只练了不满一年的功夫,我用功些一定赶得上。”晚上睡觉前,常忠义这样安慰自己。在安全的屋子温暖的被子里,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常忠义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