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内伤
匆匆两月余，年关将至。
阿秀在十一月末终于完全弃绝宁海军的涛声云灭，习惯了玄玉道的吐纳，如今能够毫无窒碍地按其节奏运使锻玉拳。天资聪颖白纸作画的小英更胜一筹，不仅能按顺序打下这套锻玉拳，整套拳路的招式掰开揉碎也一样练得纯熟。常忠义靠着自己不懈努力和同屋的小师兄们帮忙，也算把锻玉拳练得像模像样。他这些日子一日三顿菜肉管饱，又隔日跑步举石锁，原本瘦巴巴的身上居然也鼓出了腱子肉。
纪师兄自身亦要修炼，教三个孩子武艺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位候师兄跟他每日轮班。今天教三个孩子的是候师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三个人去庄外，而是领他们进了一座小院落。院落中央地铺白沙，四周摆着一些兵器架子，依稀是个缩小的演武场。
“练玄庄的武功博大精深，哪怕入门的锻玉拳，在识者眼中也是极尽巧思包罗万象的高明武艺。你们三人的锻玉拳练得算囫囵全了，以之上阵对敌——那是自寻死路。“候师兄好诙谐，说话喜欢大喘气。他对三个孩子道：”今天教你们真能打人的，嗯，就选锻玉棍吧。“
候师兄说罢走到场边，取了一根枣木长棍走回场中。
“看好了。”候师兄高举长棍，左膝微屈，右腿前伸，长棍下压砸落地上，激起一片沙尘。他收棍立起，笑眯眯问道：“你们可看清楚了？”
常忠义以为这是在新教棍法，连忙用心记忆，那边小英却高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锻玉拳第四、第五招合在一起！”
候师兄夸道：“神英师妹真是聪明。”他将长棍扔在沙地上，以正常速度使了一遍锻玉拳的第四第五招，又用脚尖将长棍挑起，使出刚才那招棍法。这次常忠义看得分明，候师兄长棍在手，两招锻玉拳的动作，正好拼成这一式棍法。
“如何？试试！”候师兄将长棍掷向小英。
小英年仅四岁，一根比她人还高的长棍呼呼带风飞来，她却丝毫不惧，手脚灵便接过长棍，摹仿候师兄出手。“咦？”她使完那招棍法，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
候师兄见她表情，惊讶赞道：“师妹你真是厉害啊，上手就摸到窍门了。可是觉得这招使得酣畅淋漓？所以说锻玉拳是极尽巧思的高明武艺了。寻常的粗笨功夫在发力时会自然断了呼吸，连续发力到一定程度不免脸红气喘，玄玉道则不然，你们先前熟习了入门吐纳心法，因此于锻玉拳招式连用时，吐纳节奏便会自然与招式相适应，达到气随形动，生出更大的瞬力，获得更久的长力，这就是摸到内功的门径了。”
阿秀也去场边取了根棍子练起棍法。他锻玉拳不如小英那样精熟，花了些功夫才叫道：“成啦！”显是也找到了出招的顺畅感觉。
常忠义又落在了后头，他拿棍子敲了半天地，还是不得要领。“师兄，是这样吗？”他腆着脸问。
候师兄答道：“不用问我，要是招式和呼吸合拍了，你自然会有水道渠成之感。要是没有，那就是不合拍。”
这一不合拍就是一整天，候师兄又教了由锻玉拳招式拼成的三式棍法，阿秀小英每一式都很快找对了路子，常忠义却始终似是而非，云里雾里。其实即便锻玉拳再如何极尽巧思，寻常人从练会了单招到能够快速连招运用器械还是要费不少功夫。阿秀小英都是超人一等的奇才，锻玉拳和入门心法的根基又扎得深，才能一天之内就习得四招棍法的内外精髓。
常忠义才是正常人的进度。原本对他这种普通资质的人而言，使棍不顺时，静下心来回头再熟悉棍式对应的拳招才是上策，可他看到两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学得飞快，心中着急，一味棍子猛抡，结果反而被拉得更远，一天连一招都没学会。候师兄和纪师兄一个毛病，自己是聪明人，所接触的也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虽然不似纪师兄般对常忠义略有成见，可也不知道该怎么提携他。
“锻玉拳共包含锻玉棍法四式，锻玉枪法三式，锻玉叉法四式。其中锻玉枪法是我常陆团练兵操练上阵的武艺。吐纳和招式相合除了增强力道之外，还能令人耐力更强。同样三式枪法，未蒙传授吐纳心法的团练兵全力连使十一二遍就手足酸软了，练玄庄12岁以上的亲传弟子都可以坚持到五十遍以上，且能每一枪都能扎透寻常木靶。你们今天练的是棍法，师弟可以试试自己能使几遍，师妹年纪尚小，忠义师弟招式不熟，就不必了，你们的功课今天到此为止。”候师兄道。
阿秀依言开始尝试，小英很开心地在一旁帮着数数。常忠义压下心中的沮丧和焦燥不安，也开始为阿秀鼓劲加油。阿秀四招棍法每样使了十余遍，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他还待继续，候师兄叫停道：“师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练玄庄武功注重内外合一，每日习练既能打熬筋骨也可养气练气。因此切忌燥进，否则受伤也是内外双份。”
候师兄让三人散去，自己留下收拾小演武场。三个孩子走到小演武场的院子外，“哥，宝哥，我去找小红他们玩啦！”小英对阿秀和常忠义道。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
“季师傅让我去跟他学文。”阿秀对常忠义道。
两个月之中，宁海军确实陆续有人来投。其中有人是许向雄真正的铁杆忠臣，兵变时驻扎在外，不及回援。也有人本来并不排斥为弑兄夺位的许向虎效命，却警觉自己也成了清洗的目标，于是仓皇逃离。无论这些人初心为何，常陆团练都广开门户，全部收揽。
常忠义、许神秀、许神英三个孩子刚到练玄庄的时候，每天下午散功课后到吃晚饭前都会凑在一起玩耍，如胶似漆形影不离。随着宁海军逃人携家带口陆续投效常陆，他们逐渐包围了许氏兄妹。这些宁海旧臣对于苏令善待常忠义乐观其成，毕竟苏令重视乞儿常忠义等于千金买马骨，说明正宗的宁海旧臣更抵万金。但宁海旧臣同时却以传授许氏家学的名义，尽量隔离男女少主与常忠义的往来——若是这萍聚耦合的街边乞儿最为得宠，又置源流清晰的谱代家臣于何地？
常忠义懵懂之间，与大秀小英逐渐疏远。好在他也有事做，像今天这样课业被大秀小英拉下的时候很多，他每天都要自己埋头苦修加练，有时遇到难题，就回去向同屋的小师兄们请教。
“嗯，那明儿见啦。”常忠义朝阿秀挥手告别。他没回居住的长屋，而是转身走回了小院。“候师兄，我来帮你收拾吧。”他主动道。
候师兄乐得轻松，“那就麻烦你了，收拾完后锁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小石块下即可。”他递来钥匙。
常忠义接过钥匙。他先把阿秀和小英两个用的棍子放好，再拿扫帚仔细将沙地里溅到四周的沙粒扫回沙坑，此时候师兄早已去得远了。常忠义放下扫帚，拿起自己那根棍子，着重练之前四式棍法中的弓步刺棍。这式棍法由锻玉拳第十二、十三式组合而成，常忠义自认为使得最接近候师兄所说的合拍境界。
两招连使说难不难，可常忠义就是觉得滞涩，他反复习练，有时觉得离合拍近了，有时又觉得离得更远。一个时辰后，他累得扶膝喘息，突然脑子转过弯，想起来应该先把两招拆开练习一下。常忠义休息一阵后，先空手将拳路温习十数遍，再次提起长棍。
长棍排开空气发出呼啸声，这是常忠义感觉吐纳与动作离合拍最近的一次，仿佛只隔着一层薄纱了。他大喜，立刻提棍再刺一记，却还是上次那种只差一线的挠人感觉。常忠义再刺、接着刺，终于在第十六次尝试上，体会到了候师兄所说水到渠成酣畅淋漓的感觉。
“哈哈！”常忠义大笑一声，他不敢停顿，生怕这感觉稍纵即逝，仍然不断刺出长棍。
月亮升起，洁白的月光洒在勇猛精进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出招必用全力，渐渐状若癫狂。
“噗！”常忠义喉头一口甜血喷出，眼前星屑乱闪，站立不住栽倒在地。
阿秀在十一月末终于完全弃绝宁海军的涛声云灭，习惯了玄玉道的吐纳，如今能够毫无窒碍地按其节奏运使锻玉拳。天资聪颖白纸作画的小英更胜一筹，不仅能按顺序打下这套锻玉拳，整套拳路的招式掰开揉碎也一样练得纯熟。常忠义靠着自己不懈努力和同屋的小师兄们帮忙，也算把锻玉拳练得像模像样。他这些日子一日三顿菜肉管饱，又隔日跑步举石锁，原本瘦巴巴的身上居然也鼓出了腱子肉。
纪师兄自身亦要修炼，教三个孩子武艺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位候师兄跟他每日轮班。今天教三个孩子的是候师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三个人去庄外，而是领他们进了一座小院落。院落中央地铺白沙，四周摆着一些兵器架子，依稀是个缩小的演武场。
“练玄庄的武功博大精深，哪怕入门的锻玉拳，在识者眼中也是极尽巧思包罗万象的高明武艺。你们三人的锻玉拳练得算囫囵全了，以之上阵对敌——那是自寻死路。“候师兄好诙谐，说话喜欢大喘气。他对三个孩子道：”今天教你们真能打人的，嗯，就选锻玉棍吧。“
候师兄说罢走到场边，取了一根枣木长棍走回场中。
“看好了。”候师兄高举长棍，左膝微屈，右腿前伸，长棍下压砸落地上，激起一片沙尘。他收棍立起，笑眯眯问道：“你们可看清楚了？”
常忠义以为这是在新教棍法，连忙用心记忆，那边小英却高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锻玉拳第四、第五招合在一起！”
候师兄夸道：“神英师妹真是聪明。”他将长棍扔在沙地上，以正常速度使了一遍锻玉拳的第四第五招，又用脚尖将长棍挑起，使出刚才那招棍法。这次常忠义看得分明，候师兄长棍在手，两招锻玉拳的动作，正好拼成这一式棍法。
“如何？试试！”候师兄将长棍掷向小英。
小英年仅四岁，一根比她人还高的长棍呼呼带风飞来，她却丝毫不惧，手脚灵便接过长棍，摹仿候师兄出手。“咦？”她使完那招棍法，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
候师兄见她表情，惊讶赞道：“师妹你真是厉害啊，上手就摸到窍门了。可是觉得这招使得酣畅淋漓？所以说锻玉拳是极尽巧思的高明武艺了。寻常的粗笨功夫在发力时会自然断了呼吸，连续发力到一定程度不免脸红气喘，玄玉道则不然，你们先前熟习了入门吐纳心法，因此于锻玉拳招式连用时，吐纳节奏便会自然与招式相适应，达到气随形动，生出更大的瞬力，获得更久的长力，这就是摸到内功的门径了。”
阿秀也去场边取了根棍子练起棍法。他锻玉拳不如小英那样精熟，花了些功夫才叫道：“成啦！”显是也找到了出招的顺畅感觉。
常忠义又落在了后头，他拿棍子敲了半天地，还是不得要领。“师兄，是这样吗？”他腆着脸问。
候师兄答道：“不用问我，要是招式和呼吸合拍了，你自然会有水道渠成之感。要是没有，那就是不合拍。”
这一不合拍就是一整天，候师兄又教了由锻玉拳招式拼成的三式棍法，阿秀小英每一式都很快找对了路子，常忠义却始终似是而非，云里雾里。其实即便锻玉拳再如何极尽巧思，寻常人从练会了单招到能够快速连招运用器械还是要费不少功夫。阿秀小英都是超人一等的奇才，锻玉拳和入门心法的根基又扎得深，才能一天之内就习得四招棍法的内外精髓。
常忠义才是正常人的进度。原本对他这种普通资质的人而言，使棍不顺时，静下心来回头再熟悉棍式对应的拳招才是上策，可他看到两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学得飞快，心中着急，一味棍子猛抡，结果反而被拉得更远，一天连一招都没学会。候师兄和纪师兄一个毛病，自己是聪明人，所接触的也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虽然不似纪师兄般对常忠义略有成见，可也不知道该怎么提携他。
“锻玉拳共包含锻玉棍法四式，锻玉枪法三式，锻玉叉法四式。其中锻玉枪法是我常陆团练兵操练上阵的武艺。吐纳和招式相合除了增强力道之外，还能令人耐力更强。同样三式枪法，未蒙传授吐纳心法的团练兵全力连使十一二遍就手足酸软了，练玄庄12岁以上的亲传弟子都可以坚持到五十遍以上，且能每一枪都能扎透寻常木靶。你们今天练的是棍法，师弟可以试试自己能使几遍，师妹年纪尚小，忠义师弟招式不熟，就不必了，你们的功课今天到此为止。”候师兄道。
阿秀依言开始尝试，小英很开心地在一旁帮着数数。常忠义压下心中的沮丧和焦燥不安，也开始为阿秀鼓劲加油。阿秀四招棍法每样使了十余遍，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他还待继续，候师兄叫停道：“师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练玄庄武功注重内外合一，每日习练既能打熬筋骨也可养气练气。因此切忌燥进，否则受伤也是内外双份。”
候师兄让三人散去，自己留下收拾小演武场。三个孩子走到小演武场的院子外，“哥，宝哥，我去找小红他们玩啦！”小英对阿秀和常忠义道。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
“季师傅让我去跟他学文。”阿秀对常忠义道。
两个月之中，宁海军确实陆续有人来投。其中有人是许向雄真正的铁杆忠臣，兵变时驻扎在外，不及回援。也有人本来并不排斥为弑兄夺位的许向虎效命，却警觉自己也成了清洗的目标，于是仓皇逃离。无论这些人初心为何，常陆团练都广开门户，全部收揽。
常忠义、许神秀、许神英三个孩子刚到练玄庄的时候，每天下午散功课后到吃晚饭前都会凑在一起玩耍，如胶似漆形影不离。随着宁海军逃人携家带口陆续投效常陆，他们逐渐包围了许氏兄妹。这些宁海旧臣对于苏令善待常忠义乐观其成，毕竟苏令重视乞儿常忠义等于千金买马骨，说明正宗的宁海旧臣更抵万金。但宁海旧臣同时却以传授许氏家学的名义，尽量隔离男女少主与常忠义的往来——若是这萍聚耦合的街边乞儿最为得宠，又置源流清晰的谱代家臣于何地？
常忠义懵懂之间，与大秀小英逐渐疏远。好在他也有事做，像今天这样课业被大秀小英拉下的时候很多，他每天都要自己埋头苦修加练，有时遇到难题，就回去向同屋的小师兄们请教。
“嗯，那明儿见啦。”常忠义朝阿秀挥手告别。他没回居住的长屋，而是转身走回了小院。“候师兄，我来帮你收拾吧。”他主动道。
候师兄乐得轻松，“那就麻烦你了，收拾完后锁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小石块下即可。”他递来钥匙。
常忠义接过钥匙。他先把阿秀和小英两个用的棍子放好，再拿扫帚仔细将沙地里溅到四周的沙粒扫回沙坑，此时候师兄早已去得远了。常忠义放下扫帚，拿起自己那根棍子，着重练之前四式棍法中的弓步刺棍。这式棍法由锻玉拳第十二、十三式组合而成，常忠义自认为使得最接近候师兄所说的合拍境界。
两招连使说难不难，可常忠义就是觉得滞涩，他反复习练，有时觉得离合拍近了，有时又觉得离得更远。一个时辰后，他累得扶膝喘息，突然脑子转过弯，想起来应该先把两招拆开练习一下。常忠义休息一阵后，先空手将拳路温习十数遍，再次提起长棍。
长棍排开空气发出呼啸声，这是常忠义感觉吐纳与动作离合拍最近的一次，仿佛只隔着一层薄纱了。他大喜，立刻提棍再刺一记，却还是上次那种只差一线的挠人感觉。常忠义再刺、接着刺，终于在第十六次尝试上，体会到了候师兄所说水到渠成酣畅淋漓的感觉。
“哈哈！”常忠义大笑一声，他不敢停顿，生怕这感觉稍纵即逝，仍然不断刺出长棍。
月亮升起，洁白的月光洒在勇猛精进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出招必用全力，渐渐状若癫狂。
“噗！”常忠义喉头一口甜血喷出，眼前星屑乱闪，站立不住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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