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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门与白夜(罚:其二)

    *

    死亡和万象都要惊惶失措。

    展开记录功过的簿册,

    罪无巨细,无一或遗,

    举世人类都将据此裁判。

    当审判者坐定后,

    一切隐秘都将暴露,

    无一罪行可逃遣罚。

    可怜的我,那时将说什么呢?

    义人不能安心自保,

    我还向谁去求庇护?

    ——引自《安魂曲》第二节:号角吹向四方

    *

    阿廖沙站在她面前,面色难看,灰心丧气,仿佛受到了什么极大的痛苦,阿廖沙强颜欢笑,并竭力想要说些什么——这一切,和阿廖沙不久前翻看信件前所想象的场景如出一辙。糟糕透顶的是,明子夫人也突然发起窘来,这完全出乎阿廖沙的预料。

    “请坐。”阿廖沙机械性的说,并把客厅的一把椅子递给了她,阿廖沙则自己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她立即顺从的坐了下来,瞪大了双眼望着他,显然是在等阿廖沙主动开口询问。

    这时候,阿廖沙本该尽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像一切都平平常常……于是,阿廖沙隐隐约约感到,这是他此生和明子夫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夫人。”阿廖沙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这阵子,你去哪了呢?”阿廖沙其实也知道,谈话不应该这样开头。

    “呵。”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笑得很凄婉。“先前我回日本了,回我和他那个共同的家。”

    沉默,沉默。

    “你不想问些什么吗?阿廖沙。”明子仰起头,有意或无意的开口问道。

    “不……”阿廖沙开口说:“算了。他,给我留了一封很长的信。”

    说着,阿廖沙将信从怀里拿了出来。明子接过信后,随意的看了几眼,便将信还给了阿廖沙。

    “果然。”她喃喃的说道,声音几乎很难听见,与此同时,她站了起来。

    “阿廖沙。”这时她突然又说:“我恳请你,在阅读完这封长信……不……遗书后,能够完完全全、不加修改的发表在你主办的那份报刊上。”

    她知道,阿廖沙现在也许会被弄得一头雾水,一时搞不清其中的前因后果;但她也知道,在阅读完这封信后,他必定会一清二楚理解事情的本质。

    “为什么?”

    说着,阿廖沙突然面色惨白。

    “这是他的遗愿。”明子坐了下来,平静的回答,眼睛里依然含着一种复杂的情感。

    好几分钟内,他们俩都默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阿廖沙用微弱的声音问:“明子夫人,请问你是削发为尼了吗?”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他完全无需问这个问题,也可以不用若微微的声音嘟囔。但是,为了打破沉默,不得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故意问些愚蠢问题。

    “嗯。”她勉强回答说:“在浅草山下的一家寺庙里。”

    几分钟以后,阿廖沙借口去厕所离开会客厅。

    此时,雨已经停了,阿廖沙独自倚着檐廊的柱子,望着薄雾缠绵的黑夜。然而在这寂寥无声的庭院中,他却发现一朵傲然挺立的风信子,就这样在孤零零的在凄厉的院落中傲然挺立。他边看着,边感受到了一抹哀情慢慢包围了自己,随着风信子吐出的微香沁透到冷彻的内心深处。这种寂寥、无以名状的寂寥,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阿廖沙回了屋,明子夫人果然不出所料的悄悄离开了,不一会儿,他重新拿起信看了起来。

    可阿廖沙却感受不到丝毫轻松,刚坐到桌前,仿佛又会被门铃声叫去。

    这次在叫去的话,就是低垂着头、冒着风雨伫立在屋外的好友的亡灵了,这样的恐惧令阿廖沙手抖。他只是无意义地一页页翻过好友的信,看着一丝不挂的格子内嵌入的斜体字,却无法做到从容阅读,甚至连浏览都做不到。阿廖沙从最后一页一次翻看,正准备照原样叠好了放回书桌中时,结尾处的一句话突然映入眼帘。

    “罗生门前奔走到家将,白夜行中哭泣的恋人,罪与罚里绝望的罗佳,他们的故事是虚构的,而我这个故事是的的的确确曾经存在,且无时无刻萦绕在我的生活,令我终日不得安宁的往事,思来付去,唯有一死得以解脱……于是乎,我决定在临终之前,将告白过去三年来时时萦绕在我心底,该当诅咒的秘密,以向卿等暴露我的丑恶心底,至于里面的是非对错,我想您,我的好友阿廖沙,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阿廖沙心下凛然,感觉至今都喧嚣的心跳似乎一度凝结。他又一页一页往回翻,每一页都读上一两句。阿廖沙想倏忽之间知晓好友自杀的原因,便试图一眼望穿着纷繁复杂的文字。这时,好友为何性情大变以及他口中的勇气,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阿廖沙一边逐页往回返,一边将这封无法轻易看通的长信焦急的叠了起来。他按响摇铃,将仆人叫进屋。

    “西蒙诺夫,这周谢绝所有访客。”

    说完这句话,他就在昏暗的光线下,从抽屉里取出好友的来信,才终于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阿廖沙从开始看信起,几乎在看信的整个过程中,一直面色惶恐;但是当他看完后,脸色变得煞白,而且不停地抽搐,憔悴的脸颊上闪着泪花,嘴角也掠过一丝痛苦、哀伤和凄凉的笑容。但是,他沉吟片刻后,还是决定遵守好友的遗言,将这封信…不,应当说是这封自白,完完全全、不加删改的发表在报刊上。

    “黑夜……人心般的黑夜……”

    远在日本浅间寺的明子夫人,看着黑色的天空,感受着彻身的悲伤,不由得深有感触地想。

    与此同时,明子夫人手持木鱼,但敲击声在大殿的上空拖了一阵长长的尾音,尔后又渐渐地消失了。

    “如尘,请继续为他念佛吧!”

    明子夫人在孤寂的月光中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胆小如鼠却又胆大妄为的恶灵。请你继续为作恶多端的他念佛吧。”

    但是,明子夫人不作答,只是盯着父亲的脸,突然吃了一惊时的,冷不防的哭了出来。

    “师父,你不是早早入睡了吗,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