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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西陵侠少年

    清晨的山林里,虫鸣鸟叫声是和阳光一起逐渐苏醒的。脆亮的啼叫一声叠着一声,幽幽的日光一丝罩着一丝,缓缓地,像上涨的潮水,让身处其中的人不知不觉间就淹没其中,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予夺先是被阳光吵醒,然后又被声浪包住再也睡不着,只得翻身坐起来,盯着眼前的树根发呆。

    “予夺?”躺在旁边的童彤眼也不睁,直接拿手指戳了戳予夺的后背。

    “怎么?”予夺一开口,嗓子还是哑的,昨晚烧房子的时候被烟熏了一下,竟然还没好。

    “我们去哪儿?”童彤含糊地问。

    予夺想了想,有些犯难:“这附近有大点儿的镇子吗?咱们去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童彤还是不起来,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师父教过我,要是我俩走丢了,就去附近最热闹的城镇找线索。”予夺站起身来,左右张望着。

    童彤仰面朝天叹了口气,一骨碌翻身站起,拉着予夺的衣袖继续问:“线索?什么线索?”

    “嘿嘿,”予夺看着童彤的脸傻笑,边笑边答,“我师父可厉害了,他说过,他给我留下的线索,保证让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哼,”童彤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厉害厉害,都听你吹了你师父一路了,他要真那么厉害,不会直接来找你么?”

    予夺低头想了想,再开口声音越发闷闷的:“我不知道,师父他要是没事,应该是会来找我的。”

    童彤拽着衣袖的手松了又紧,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予夺的手臂,故作轻松地大声喊:“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去找师父找师父!走吧走吧,跟我走!”

    “去哪儿?”予夺被拉着往前走。

    “去山外面的镇上啊。”童彤脚步不停。

    翻过眼前这座山,还有两大一小三座山峰,然后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平原洼地:一座中等城池悄然扎根在这片平原之中。

    “虎啸县。”城池西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这地方的名字。一条被人踩平的泥土路绕着大石头往群山脚下延申,路上零星可见赶路行人。

    予夺和童彤从山里钻出来,一脚就踏上了这条城郊小路,然后沿着这条路直接进了城。

    城里毕竟还是热闹许多,红砖瓦房一座接着一座,碎石街道一条连着一条。两个刚进城的半大孩子趁着新鲜感走街串巷,不一会儿就把这座小县城绕了大半圈。

    “予夺,我好饿。”童彤走不动了,弯腰捂着肚子直喘。

    “你等着,我去找人要点吃的。”予夺也累,叉着腰站在路边四处张望。

    一个挑着担子的矮小中年男子路过,被予夺拦住了。

    “施主。”予夺学着师父那套礼节,冲男子双手合十行礼。

    “哎哎哎,”这位连退三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予夺好几遍,嘴里叫嚷着,“让开让开!你挡着路做什么?!”

    “施主,”予夺又行了个礼,“能给点吃的吗?我们实在饿得不行了。”

    “嗨!”男子一跺脚,侧着身子就往旁边走,一边走一边嘀咕,“叫花子?还带着个女娃!冒充什么出家人!要饭去正街上要,在这里你们能要到什么?!让开让开!”

    “哎,你!”予夺作势要追,被童彤一把拉住了。

    “别,”童彤饿得直哼哼,“他说的也对,咱们去大街上吧,那里人多。”

    两人一手按着肚子,一手互相拉着,再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快步直奔县城主道。

    一路上路过几家农户,又遇到几位行人,予夺硬着头皮一家家敲门、一个个行礼,才终于要来了一块干粮、两颗果子,和童彤分着吃了。

    “予夺,咱们得想想办法。”童彤看着予夺左右碰壁,眉头皱成一团。

    “什么办法?”予夺眉头皱得更深。

    两人手拉手站在路口,正一筹莫展,背后突然走来一人,拍了拍予夺的肩膀。

    予夺回头,只见一个黄瘦脸庞的小个子男人,正冲他眯眼笑着。

    “小哥,”来人看了看童彤,对予夺开口,“你这是带着妹妹逃荒来了?哎哟,小姑娘可是受苦了。饿了吧?走,我带你们吃饭去。”

    说着,这人伸手就去拽童彤的手臂,刚要得逞,就被予夺挡下了。

    “你先别动,”予夺一手摸到背后的棍子,一手将童彤护在一旁,自己正对着来人,“你什么意思?”

    来人见予夺他们有了防备,眼珠子转了两圈,咬咬牙,还是往前凑:“我就是一好心人,哎呀,见不得这世上有吃不饱饭的可怜人。你们俩先跟我来,我给你们找吃饭的地方。来呀!有什么咱们吃完饭再说!”

    予夺觉着不对劲,想要推辞,身背后童彤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一下就把他的那股劲儿给卸了。

    “走走走!”来人看穿了予夺的窘境,笑得更欢了,也不再犹豫,直接上手把予夺和童彤拉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在巷子里左转右拐,不一会儿这人就推门进了一间小院。院子里正好飘着烧火做饭的香味,予夺和童彤一闻到就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哈,老板娘!”男人进了院子就关上院门,然后冲屋里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从屋子里叫出来一人,大鼻子圆脸小眼睛,白嫩嫩胖乎乎一个老年妇人,一步一句怒骂,脚下颤巍巍往外走。

    “老板娘老板娘,哎呀,少骂几句,我给你带人来了!”男人亲热地迎着老妇人,回头冲予夺和童彤他们招手。

    “什么人?你能有个好?!”老妇人嘴上脚下都不停,走到跟前看了予夺一眼,转头就盯着童彤上下打量,“这是哪里来的?”

    男人绕开予夺,站在童彤旁边,冲老妇人努嘴:“兄妹俩,逃荒来的,家里没人了。老板娘,你收留下?看值多少钱!”

    老妇人摇摇头:“这都多大了?!还这么干瘦干瘦的,不好养活!”

    男人凑上前,也冲老妇人摇头:“咱不说别的,就说这女娃,这脸色吃顿好的就补回来了。底子不错!你再看看!”

    老妇人斜眼盯着童彤,把童彤吓得往予夺背后直躲。

    予夺打从进了院门就一直握着木棍,这会儿更是直接把棍子抽出来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冲老妇人行了个礼,也不去看那男人,直接对老妇人说道:“这位婆婆,我们是来化缘的,您家里有饭菜我们就吃上一口,没饭菜我们就走,不叨扰您了。”

    “有有有,急什么!这不正谈着呢吗?”男人不耐烦地瞪着予夺。

    “你这,可是麻烦得很,”老妇人多看了予夺几眼,“不说这女娃,她这哥哥,留不留的,以后怕都是惹祸的祸根哦。”

    “这有什么麻烦的!”男人拍着胸脯,“大不了就不留着。嘿嘿,就是要劳动我家大哥了。”

    “你倒是挺会给他找事做!”老妇人骂了一句,回头冲屋里喊,“二哥!劳动你一趟,棘手货!”

    “哎!”屋里有人答应一声,紧接着一个黑脸大汉出现在屋檐下,这人身躯庞大,脚步沉重,太阳穴高高鼓起,站在小个子男人身后就像一座黑山。

    “二哥,”老妇人指着予夺,“这小子要走。他自个儿老老实实走了便罢,若是打闹起来,却要劳你管教了。”

    说着,老妇人又回头对着予夺开口:“小子,你妹妹好福气,从今往后不用跟着你受冻挨饿了。你最好想得开,自己乖乖从我这里出去,不然叫嚷起来,我这黑二哥可是收不住拳脚的!”

    “予夺!”童彤攥住了予夺的衣角。

    “不怕!”予夺劝了童彤一句,同时双手握住木棍,盯着老妇人和黑脸汉子,“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们!”

    “小子!”黑二大踏步往前走,伸手就要去抢予夺的木棍,“拿根棍子壮胆?!看你黑爷爷我折了它!”

    黑二的手到了近前,予夺右脚后撤左手向前,木棍瞄准黑二胸前的鸠尾穴猛刺进去,一击即中。

    “啊!”黑二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双手捂住胸口,疼得嘴歪眼斜,“你小子!我要杀了你!”

    “来啊!”予夺收回木棍,摆好架势,护着童彤缓缓向院门方向退去。

    “别想跑!”黑二重振旗鼓,这回双手举在胸前,只拿身体去撞予夺他们。

    予夺沉下身子,横扫木棍,一棍子敲在黑二腰间,又将黑二击退了几步。

    两人有来有往、拳脚不停,不一会儿就过了数十招。予夺虽然招招命中,看那黑二却始终不肯退却,反而越挫越勇,一直不停往前逼近。

    “门开了!别让他们跑了!”童彤躲在予夺身后,抢去开了院门,还没来得及回头通知予夺,就被老板娘一嘴喊破了。

    “予夺,快走!”童彤一边喊着一边往门外跑。

    “你先走!”予夺寻了空隙,猛地跳在空中,将木棍砸向黑二头顶。黑二伸手去挡,却没看到予夺半空中换了攻击方向,木棍还是朝黑二腰间扫去,狠狠命中黑二的章门穴。这一下,总算打得黑二后退不止,没有立即冲上前来。

    予夺趁这机会转身跑出了院门,追上了童彤。

    “那人呢?”童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予夺还没接话,就听得身后叫骂声和脚步声传来。

    “快跑!”予夺头也不回,拉着童彤就往前狂奔。

    但才跑到巷子口,童彤就一跤跌倒在地:“我,我跑不动了!”

    “哪里跑!”身后的叫骂声已经到了耳边,予夺只得回身应对,再次和黑二厮打起来。

    这回予夺就没那么好得手了,重复的招式命中次数越来越少,反而是黑二拳脚越来越重,偶尔被打中一次予夺都差点缓不过来。

    “童彤,”予夺抓住喘息的机会开口,“你快走,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掉了!”

    “予夺!”童彤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水痕,她都来不及擦,只能咬牙拖着两条腿往外跑。

    “站住!”黑二撞开摇摇欲坠的予夺,朝童彤追去。

    “可恶!”予夺被撞倒在地,虽然立即撑着棍子站了起来,却眼看着是追不上黑二了。

    “你还想跑?!”童彤没能跑出去多远,几步就被黑二拦住了。

    “跟我走!”黑二的手将将要抓到童彤,斜地里飞出来一块石头,正中黑二的肩井穴,打得他呲牙咧嘴,手都举不起来了。

    “谁?!”黑二捂着受伤的手臂四下里猛瞧。

    “你一个糙汉欺负两个孩子,还好意思问我是谁?我是你爷爷!”右边小巷里钻出来一个人:中等身材青年男子,浓眉大眼披头散发,一身灰布短打显得甚是精干,背后还背着一顶破烂草帽。这人嘴里骂骂咧咧往前走着,走到予夺身边便停住了。

    “你什么人?少管闲事!”黑二恶狠狠地喊着,脚下却不停后退,半点不敢往前一步。

    青年看也不看黑二,只低头瞧着予夺,问道:“你站得住吗?”

    “站得住!”予夺嘴硬。

    “呵呵,”青年笑着点点头,“我想也是,但我看这黑厮不顺眼,不介意我替你教训教训他吧?”

    “不介意!”予夺回答,想了想又加了句,“当心伤了我妹妹!”

    “不会,放心。”青年说着,朝黑二走去。

    “你等等,你站住!”黑二看着逼近的身影差点跳起来,但口头的威胁显然没有用,他只能举着还能动的左手继续往后退。

    “你刚才不是挺凶的嘛,”青年俯身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掂量着,“来啊,再凶一点啊。”

    “不不不,”黑二的眼珠随着那块石头上下颤动,苦笑着连连摆手,“少侠,大侠,大哥!你不知道,那是这两个小兔崽子不知好歹,我都被那小子打成什么样了,是实在忍不了才还手的!”

    “哦?”青年捏着石头,“那你说说,这个小姑娘对你做什么了?”

    “这,”黑二一改刚才的惜字如金,话多得嘴都闭不上了,“这女娃是卖到我家里的丫头,我家老板娘让我抓她回去,这,大侠,这我家的家务事您就不用管了吧?”

    “他骗人!我才不是他家的丫头!”童彤气得直跺脚。

    “嘘,”青年拍了拍童彤的头,又盯着黑二看,“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花巷有名的黑护院、黑二哥,你家老板娘是金妈妈,对吗?”

    “嘿,你却认识,可是我家熟客?”黑二边笑边挤眉弄眼。

    “嗯,熟得很,”青年又往前两步,“年初邻县闹饥荒,逃出来的女眷十有八九都被你们骗到院里逼良为娼,反抗的都被你浸了猪笼。那事情闹得可不小,后来你们花了不少钱摆平吧?怎么,不长记性,还来这套?”

    “那,那又不是我的主意!而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黑二身后就是墙角,已退无可退,只得在原地干嚎。

    “本来是不关我事,”青年举起手中石头,“这世上不平事太多,我一般听听就算了,但你偏偏欺负人欺负到我眼前,让我想不管都不行。”

    话音未落,暗器已出。只听得一声惨叫,黑二捂着脸倒下了,鲜血溢出指缝。

    完胜了黑二,青年转过身,冲童彤笑了笑,然后直接两手攥住童彤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放下她!”予夺急得举起棍子就要开打。

    “别急别急,”青年拎着童彤走到予夺身边,然后把童彤放了下来,“喏,你妹妹,还给你。”

    “谢,谢谢。”予夺举着棍子的手都忘了放下。

    “予夺,”童彤凑到予夺耳边,轻声说,“这人好厉害,有他帮忙找你师父的话,是不是一定就能找到?”

    “嗯?”予夺没明白。

    “大侠,”童彤干脆直接和青年对话,“多谢大侠救了我们,大侠接下来要去哪儿?”

    “别叫我大侠了,”青年连连摆手,“我叫,我叫陆九千,你们叫我陆哥或者九哥都行。”

    “那九哥接下来要去哪儿?”童彤眨巴着大眼睛,偏着头。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陆九千摸着下巴。

    “那九哥带上我们好不好?”童彤伸手搀扶着予夺。

    “这,”陆九千摇头,“我可没法照顾你们。”

    “快装晕!”童彤压低声音在予夺耳边说了一句,接着又抬高声音继续和陆九千对话,“我们能照顾自己!我们虽然是刚从山里出来,谁也不认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但我们可以互相照顾,不需要九哥你操心的!”

    “这……”陆九千还在犹豫。

    “装晕!快装晕!”童彤又压低声音对予夺说了一遍,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得伸手到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

    “哎呦!”予夺疼得叫了出来。

    “哥你怎么了?是刚才被打中哪里了吗?哥!哥!”童彤攥着予夺的袖子大呼小叫,同时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你晕了他就走不掉了!”

    予夺瞬间如醍醐灌顶,眼一闭腿一软,仍由自己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哥!哥!哥你怎么了哥!”童彤叫得越发声嘶力竭,听得予夺心头直颤。

    “他怎么了?”陆九千蹲下身来,轻轻翻动予夺的身体做着检查。

    “我也不知道,”童彤哭得一抽一抽的,“哥,他之前在院里就替我挡了好几下,后来又被打了不知道多少拳。哥,哥他一定是扛不住了!哥!”

    陆九千查了半天也没能查出问题,予夺却也一直不醒来。

    “奇了怪了,”陆九千一跺脚,一手抱起予夺扛在背上,一手牵着童彤,“走,我们去医馆。”

    “九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吗?”童彤抽泣着问。

    “嗯,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哥哥。”陆九千大踏步往前走着,没看到他扛着的人睁开眼,冲他牵着的人做了个鬼脸。

    不一会儿,清醒的人都离开了这条小巷,巷子里只剩下真晕着的黑二,和遍地杂乱的打斗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