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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到家亦尚早

    漫天星斗映衬着白雪皑皑的冬日草原,天是银灰色的,地是银灰色的,就连不远处冒着尖儿的几座帐篷,那顶上插着的旗杆子在夜色中都是灰溜溜的。

    几道人影将这片雪地踩出一串串黑色的脚印,直指向正前方的营地。

    “伍长,”恒三盯着前方,压低声音,“这四面平地,全无遮挡,不能再往前走了。”

    予夺紧跟在恒三身后,也压低声音回道:“记得这一路上遇到的狼群吗?”

    “怎么?”恒三问。

    予夺眯着眼:“那群畜生挺有一套,还记得它们是怎么抢了咱们一匹马吗?”

    身后周起应了声:“围攻?”

    “对!”予夺点点头,伸手将人招来自己身边,继续说道:“你们一人一马,就绕这营地以弓箭远攻,不要缠斗,定要将他们打散分开。”

    “那你呢?”周起问。

    予夺摸了摸胸口的火石,答道:“我潜入,借机放火。”

    围着的五个人面面相觑,刚要开口,予夺把手一挥:“记住,不得缠斗!有危险就撤。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

    “这,”周起皱着眉,一字字往外吐着,“伍长,你独自去?能行吗?”

    “怎么不行?”予夺瞪着眼,“赵小将军给的情报,邬国兵力不足,只派了一个营来看管粮草,还没有领军大将。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白白错过?好了好了,你们且在外围接应我,切不可近前!知道了吗?!”

    五人耷拉着脑袋:“是。”

    几人商议完毕,分头行事:予夺趴在地上,继续向营地前进;其余五人蹑足潜踪,沿原路返回。

    夜色渐浓,天上的群星不知何时躲到了乌云背后,草原上刮起了大风,卷起一层层雪花。予夺背上像盖了一层雪白的被子,整张脸冻得通红。他借着漫天的雪花,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进入了营地火光的照射范围。

    “哥,”巡视的兵丁扫视着前方,开口问旁边的老兵,“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哪儿?”老兵打着盹儿,顺着新兵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就叫出了声,把自己给吓醒了:“有、有人!快、快列队!戒备!戒备!”

    这一声,营中的兵丁都被惊动了,一队队蜂拥而出。予夺干脆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背上木棍,脚下生风,几步冲到营帐跟前,和兵丁们短兵相接。

    横扫、突刺、竖劈,予夺一边攻击一边后退,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身后的空隙越来越小。

    “侧面!侧面有人夜袭!”“北面!北面也有!”“西边!守住西边!”

    远处一声声马鸣传来,一只只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营地,营地中的兵丁们应接不暇,一下就乱了套。

    予夺不再后退,趁乱打散了眼前的兵丁们,闪转腾挪间深入敌营,摸到了帐篷后方。追着他的兵丁们在帐篷之间乱窜,无奈人多路窄,连刀枪都施展不开。

    又踹退了一队兵丁之后,予夺四下里扫了一眼,伸手进胸前衣襟去掏火石,同时脚下一蹬,直往左前方冲去。

    “呔!小贼哪里跑!”左边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异国服饰的圆脸大汉举着马鞭跳了出来,正正好挡在予夺身前。

    “这小贼!”大汉一手挥着马鞭,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襟,对着予夺破口大骂:“你爷爷我正在酣睡,倒叫你钻了空子!众将士,列队!给我把他拿下!”

    有大汉指挥着,兵丁们进退间互相配合,前堵后攻,两三下就将予夺围了个严严实实。

    予夺见包围圈越缩越小,一抬手将手中木棍耍出了十八般花样,晃得前方兵丁一愣神,他跟着一跺脚,拧身往上猛窜,踩着兵丁的头顶就跳上了帐篷。

    大汉正系着前襟的扣子,见予夺逃出了包围圈,骂着就要跟上来,却被几个报信的兵丁拦住了。

    “将军!东面敌袭!”“西面敌袭!”“北面敌袭!”“南面……”

    “行了!”大汉一挥手,马鞭差点抽在兵丁身上,“一个个的,慌什么?!守住粮草!快去!把人都叫回来!”

    这边方乱了一刻,那边予夺就已经闯到了粮草堆中。被布盖住的粮草堆在一起,此时也铺上了一层积雪。予夺将火石划亮,塞进粮草堆中,还没等火燃起来,身后的追兵就赶了上来。

    “贼人休走!”大汉哇呀呀叫着,山一样扑到予夺面前。

    予夺收起木棍,不再攻击,全心逃跑。他闪过了大汉的虎扑,侧身绕到大汉身后,踹开拦路的兵丁,朝着冰雪草原一路狂奔。

    跑出营地范围,耳听得身后没了声音,予夺脚下不停,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那大汉骑马领着一队兵丁冲出了营帐,直接朝自己追来。

    “坏了!”予夺骂了一句,脚下加快速度,眼睛扫视着前方,找寻藏身之所。

    “伍长!”黑暗中周起叫了一句,紧接着一阵马蹄声就到了予夺跟前。

    予夺摸黑上马,对周起喊道:“叫上兄弟们,撤!”

    周起两指含在嘴里,发了一声哨响,然后调转马头,策马扬鞭,奋力逃命。他们马上载了两人,终究是跑不过身后的追兵,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熟悉的叫骂声。

    “贼人休走!”就连大汉磨牙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起你先走!”予夺蹬了一脚马屁股,翻身跳下马。

    “伍长!”这一声却有好几个人,却是恒三他们也赶来了,都勒住缰绳,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你们快走!”予夺气急,扬手就把木棍抽出来,要去打他们的马屁股。

    “哈哈哈!贼子!看你还往哪里走!”身后那大汉却也赶到了,挥着马鞭就往予夺的背上抽去。

    予夺翻身躲开这一鞭,嘴里喊着:“等等!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你?!”大汉抖着马鞭,正欲再挥,予夺指着远处营帐,大叫着:“我烧了你的粮草,你杀了我也没用,不如活捉了我们,套些军情出来,不是更好?”

    “你烧了粮草?!”大汉瞪大眼睛,回头往营帐看去:营帐里果然冒出了几缕青烟。

    “哼!”大汉回过头来,冲予夺喷鼻子,“这么点火,我那些个兵丁几下就扑灭了,损失不了什么。你这贼子闹心得很,还是杀了干脆!”

    “好好好!”予夺连连点头,“我知道你是怕自己单打独斗胜不了我,那你们来吧,一起上,让我拉几个垫背的!”

    “嘿!小子!你当我是什么人!”大汉气笑了,拿马鞭指着予夺,“我乃邬国多吉将军,要打也是跟你们姓赵的打,跟你打,赢了又算什么本事!”

    “呸!老头!你当我是什么人?!”予夺啐了一口,大剌剌叉着腰,“我乃云国第一勇士,予夺将军!赢了我,你便是云国第一!怎么,你们都输了多少场了,就不想赢一回、挫挫这云国的锐气么?”

    多吉皱眉看着予夺,又看了看予夺身后那五人,摇着头大笑道:“哈哈哈,既是你来找死,我便速战速决!拿我的兵刃来!”

    说完,多吉翻身下了马,旁边兵丁抬着一柄新月弯刀,递到多吉手上。

    “小子,”多吉接过弯刀,扛在肩膀上,刀背上的铜环一阵当啷作响,“你若是输了,当场以死谢罪,如何?”

    “自然。”予夺点头。

    “哼,”多吉挥了挥手,冲身后的兵丁们喊着,“让开让开,看你们爷爷我一招拿贼!”

    予夺也学他挥了挥手,冲恒三他们喊着:“你们也退后,看我怎么送这老不死的归西!”

    “小子该死!”多吉横眉怒目,举起弯刀就砍。

    予夺双手斜举木棍,卸掉了这一刀,随即顺着力道转身横扫,多吉躲闪不及,被打中后背铠甲,不由得往前冲了两步。

    “你!”多吉站定之后,咬着牙看着予夺,却没有再贸然进攻。

    “再来!”予夺冲他招了招手。

    多吉单手举刀,脚下缓步推进。待到接近予夺木棍范围,多吉突然暴起,朝予夺腰间横劈过去。

    予夺向后仰倒,避开刀锋,顺势就地一滚,反手去打多吉的脚踝。这一下却是被多吉回刀挡住,弹开了。

    多吉加快速度,一招未中一招再出,左右腾挪、上下劈砍,四下里只听得兵刃相交之声,两人手上招式却是看不清了。

    予夺招架之间退了又退,虽未受伤,却也找不到机会再突击得手,只得与对手见招拆招,消耗体力。

    草原上的风雪越刮越大,两人打斗中转着圈,脚下这一片却不见雪花,身上还冒起了热气。

    “贼子看刀!”多吉双手舞刀,朝予夺面门砍下,两侧却毫无防备。

    予夺看准空隙,忙挥棍去打,却看到多吉脸上扬起一丝异样笑容。

    “哈!”多吉半空中撤刀,反手就往予夺腰间劈下,这一刀若是中了,此次胜负可分。

    予夺躲避不及,正欲运气硬抗,却见多吉脚下不稳,手中刀刃偏了几分,擦过予夺身侧,在予夺腿上划了一条血口子。

    “嘶!”予夺忍痛挥完这一棍,硬生生打在多吉肋骨上,将他打倒在地。

    多吉倒地之后竟不能立即站起,予夺跟进踢开了多吉手上弯刀,用木棍抵住多吉胸口,问道:“你认输吗?”

    “哼。”多吉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将军!”身后的兵丁们叫喊着一拥而上。

    “站住!”予夺捡起弯刀,架在多吉的脖子上,冲兵丁们喊着:“上前一步,他人头落地!”

    “呵呵呵呵,”多吉一手撑地,一手扶住腰间,抵着刀锋坐了起来,“竖子如何能赢我?!想我驰骋疆场,何时受过此等恶气!老矣老矣!不足活矣!”

    说着,多吉一手按住刀背,拿脖子狠狠划过刀锋,瞬间血溅三尺,当场气绝身亡。

    而予夺拿着刀,都来不及放下。

    “将军!”“伍长!”

    恒三他们喊得声嘶力竭,把予夺从震惊中惊醒过来。

    “你们,你们将军已经死了!”予夺握着刀,看向邬国的兵丁们,“怎么,你们也要来送死?!”

    邬国的兵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上前。

    “还不快滚!”予夺吼着,往前走了一步。

    “将军!”邬国的兵丁们哭喊着作鸟兽散了。

    恒三他们翻身下马,跑到予夺身侧。

    “伍长,这人怎么办?”周起问。

    予夺把弯刀递给周起,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只交代着:“头割下来,带回去。其余的,葬了吧。”

    “伍长你受伤了。”恒三看着予夺。

    “嗯,”予夺点点头,“回营再说。”

    五个人忙着把多吉给葬了,予夺在一旁看着,也不帮忙,也不说话。

    回程的路上几人也都沉默着,予夺突然开口问:“你们说,如果那天我把那潘查杀了,吴坪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回答。

    等回到大营,赵无晋亲自迎了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冲予夺招手:“雨多!”

    予夺翻身下马,冲赵无晋行礼:“赵将军。”

    “哎呀雨多,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赵无晋拍着予夺的肩膀,“邬国派了多吉那个老将看守粮草,我生怕你们打探消息时被他发现。那老东西可难缠得很!”

    “哦?”予夺看向赵无晋,“赵将军知道有人看守粮草?”

    “当然,”赵无晋点点头,“我不是还专门派了蒋义来通知你么?怎么?没收到我的消息?”

    蒋义就站在赵无晋身后,抱着手看着予夺。

    予夺看了看蒋义,又看了看赵无晋,轻轻笑着,点点头:“收到了收到了,我就是奔着那多吉去的。赵将军,我等不负使命,不光烧了那邬国的粮草,还杀了那邬国的大将。”

    “周起!”予夺一挥手,“把那人头带给赵将军!”

    “是!”周起拎着布包,走到赵无晋面前,然后拆了布包,露出多吉的人头。

    “这是?”赵无晋看了一眼,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道:“收起来收起来,待我献给父亲!予夺,你这可是立了大功!此次,我一定要将你调到亲兵营,做我亲兵营的校尉!”

    “谢将军!”予夺躬身行礼,“雨多愿为将军效命!不过将军,我这群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这回能杀了多吉也全是他们的功劳……”

    “哎,不用多说,不用多说!”赵无晋扶着予夺的肩膀,连声答应着,“他们一样,都进我亲兵营!”

    “谢将军!”予夺带着恒三他们一起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赵无晋拉着予夺就往中军帐里走,嘴里数着要给予夺的奖赏。

    予夺一直笑着点头,不时地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待到中军帐中,赵无晋果然先向赵立命报了喜讯,紧接着就跟叶勇和赵立命要人,软磨硬泡地将予夺他们换到了亲兵营帐下。

    一出大帐,予夺就被恒三他们叫住了。

    “伍长,不对,陆校尉,”周起笑嘻嘻揽过予夺肩膀,“先别急着回营收拾行李,走,看军医去。”

    他这一说,予夺才感觉自己半边腿都麻了,走了一步差点没跪在地上。

    “嚯!你够能忍的。”周起叫来恒三,两人一人一边,扛着予夺就往军医处走。

    “陆雨多!”路过正兵营的帐篷,一行人被虎霖叫住了。

    “虎校尉。”平日里虎霖很是照顾予夺,众人一开始还好奇两人的关系,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你这,可是受伤了?”虎霖大呼小叫着凑上前来。

    周起挤开虎霖往前走,边走边说:“咱们伍长杀了敌军大将,自己么,受了点轻伤,去军医处包扎下就行。”

    “不用担心,”予夺回头给虎霖解释,“不用给别人说。我这都是小伤,转眼就好了。”

    “哦,我不说不说,”虎霖连连摇头,又紧走几步跟上来,“对了,又有你的信。”

    “是吗?”予夺的眼睛都亮了,忙伸手去要,“快给我!”

    “你别急啊,”虎霖从怀里掏出信来,“这可不是平时那人写的。”

    “啊?哦,那是谁?”予夺接过信,嘴里嘟囔着。

    “不知道,”虎霖摇着头,“反正,是赵小将军让我给你的,说是什么故人,你看了就知道了。”

    “赵小将军?”予夺瞪大眼睛,把信揣进怀里。

    等到了军医处,那白发苍苍的老军医看了一眼予夺的腿,就拿出了麻沸散和针线,颤巍巍地说:“躺下,缝针。”

    予夺咬着脏兮兮的布头躺着,伤口虽然抹了麻沸散,但一针一针下去还是疼得他额头冒汗。为了保持清醒,他从怀里拿出信件,打开看了起来。

    “徒儿。”才看了第一句,予夺就跳了起来。

    “啊!”忘了腿上还在缝针,那线扯动,疼得予夺又躺了回去。

    老老实实被军医训斥了几句后,予夺咬着布头,抖着手又打开了信件,继续往下看。

    “徒儿,为师安坐千阳城,待汝回转庆军功。莫嫌关外春风冷,佛印桥头夜月凉。”

    寥寥几句,予夺捧着看了又看,等军医缝完针叫他,他还在对着信发呆。

    “伍长?”周起探头进来,看着予夺忍不住问:“你这是才反应过来?升了校尉高兴了?”

    予夺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眼角却闪着泪光。

    “师父,我师父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