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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祖山一窝蜂

    李魁其实也并没有想刻意的欺骗谁,他只是想要隐藏好自己。想要隐藏好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就免不了要说些假话,偶尔甚至还要演戏给别人看。

    站在假山的边上,李魁看着大洪匆匆离去的背影默默的想着。大洪来的很快,只要是听说和自己有关的事就总是尽心尽力,就像小时候保护自己和弟弟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欺骗,李魁下定决心打算带着不甘寂寞的大洪一起做点事。

    其实李魁不敢和任何人说,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感觉自己看到的所有都很不真实。抬头看看天,白云缓缓飘过,白的那么不真实。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花花草草美的那么不真实。扫视着身边经过的人群,忙碌的人们是那么不真实。有时李魁甚至觉得自己也是那么不真实。不断的仔细观察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座小屋,每一棵大树,甚至是每一张人脸,他都有一种想要毁掉的冲动。这种冲动有多久了?李魁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哦,好像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去找大洪,无意中撞见洪叔在杀猪的那一天吧?想一想都觉得惊艳,甚至兴奋到浑身战栗。那一刀,那飞溅的鲜血,那滚滚流在盆中的殷红色泽,在自己的眼中竟然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那一天晚上被师父打的时候自己开始细细品味伤痛了。

    从那时候开始,李魁想要玩一个游戏。游戏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最有地位的人,范仝范团练使!这天地就是一局游戏,身边的人物能利用的就是队友。主角有了,下一步就是怪物了,打怪升级嘛,没有怪物怎么成?李魁给主角找的第一个怪物就是祖山一窝蜂!

    祖山一窝蜂是一伙悍匪,人数不多但极为凶残,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祖山沿线不少州县都深受其害。最可恶的是这伙人与山对面北蛮族联系紧密。官军曾数次围剿,人数少了就被带着在祖山之中绕来绕去,或者让一窝蜂和北蛮人打了埋伏仓促撤回。人数多了就躲去北蛮草原上,祖山中山高林密植茂幽深,大军行军不便,粮草转运也是极为麻烦,所以最后基本都是不了了之。

    说来也怪,一窝蜂纵横祖山四处为祸了快十年,同为宁远县治下的其他村寨多多少少都受到过波及,但是黑土镇这边还从未来过。当时朝中和地方上都有人怀疑过黑土镇与贼人暗通款曲。明里暗里来过好几拨人马说是勉励实为打探,结果却一无所获。最后只是把时任偏将明升暗降的调去其他州府,又将黑土镇的驻军打散编入其他军中,自北凉州别的队伍里抽调军士才组成了现在的黑土镇乡兵营。

    上峰不想在此驻正规边军以免一家独大,他们实在有些信不过这些武人。当地人也不能用,这不合国朝规制。北方驻军一系的也不能用,因为大佬们还不想驻军上下一体。为了插好这根钉子也是挠破了脑袋。如果能有一个非武将系统的人,最好不是北方人才是最佳。但这样的人却很不好找,有能力的不愿去北方苦寒之地与野人野兽为伍,没能力的去边军驻守若是有个闪失大家谁都吃罪不起。最后为了一个最多六品的官职,兵部、礼部、吏部的三名主事汇同三省六部的其他官员筛选了近百份人员考评,最后才锁定了一个名叫范仝的从七品保安郎。

    这个人是淮安范氏子弟,虽然是个旁系但也算是有些跟脚的。大庆同和三年时荫补了个保安郎的虚职,同和六年十八岁时中了举人,能在吴地文风鼎盛之地中举也是个有才学的。其后因母亲过世等原因未在进一步科考。按照当年荫补时的记录来看,其人谈吐文雅仪容不俗不说,竟还弓马娴熟,双手皆可开三石弓。嗯,还是个能文能武的。进一步打听才知道,其父正在托人想把他送去北方历练。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范仝同父异母的弟弟深得家中宠爱,想要把范仝打发的远远的好让老二继承家业。

    大宅门嘛,谁还没点龌龊事。大佬小佬们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但这个人现在虽有官职在身,但品级太低了些。一个从七品的保安郎如何能拥兵一方呢!不知是哪路神仙给出了个主意,保安郎只是虚职,给他加个与武将靠边但又不完全是武将的实职还是可以的。从七品的保安郎若是一跃成为六品团练使非大功不可得。若是给个从六品的团练副使还是可行的,大不了不给他设团练使不就是了。

    就这样,范仝正在家中被针对的生不如死的时候,等来了朝廷旨意。保安郎迁武功郎,授北凉州团练副使,练兵地点就是宁远县黑土镇,即刻赴任不得迁延。本来授官以后若是路程不近按例是有五日假期的,让你接受一下亲朋好友的祝贺,再走一走门生故旧相互提点勉励一下,待安顿好家中人员事物再收拾收拾直接赴任即可。但以范仝当时在家中的情形只恨不得直接骑鹤北上,一刻都不想多留,他已被家中伤透了心。还是在妻子李氏的劝慰下才匆匆拜别了一圈长辈,只带着尚在孕中的妻妾和老管家,在黄友亮等人的护卫下匆匆逃离。

    再然后,他就像是被所有人彻底遗忘了。前些年朝中考评边关武备,虽然黑土镇名义上没有驻军,但毕竟还有一个团练副使带着几百人在此长期驻扎操练。结果朝中来人转了大大的一圈,愣是好像不知道还有黑土镇这么个地方。而作为团练副使这么个文官中的武官,头上又没有直属正级,就造成了最后大家该褒奖的褒奖,该申饬的申饬,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一句黑土镇或者范仝这个团练副使。

    李魁认为这是不对的,这也是不正常的。在冥思苦想了好久以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面有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实在想不明白,毕竟消息闭塞缺少理论分析的必要数据。所以他准备反其道而行,你们不是把我忘了么?好的,我让你们不想关注我都不行!

    自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取得老管家的信任,没办法,老爷一年到头都在宁远县里寻欢作乐自己实在接触不到,只能从老管家下手。再通过老管家挑起黄友亮的欲火来,这俩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就是范仝的左膀右臂,也是跟着他从老家抛家舍业来到边关以后最信任的人。只要能说服这两个人,下面的事情就能顺利许多。

    第二步要做的就是绑架老爷。别误会,不是那个绑架,是要在道德上情感上绑架他。你不用管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在为你好就是了。

    李魁知道其实这世上不少人都是死在了‘为你好’这三个字上,但自己却不准备告诉他们。好多人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在好心办坏事,你还打不得骂不得,以后对于这种人自己是打算敬而远之的。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实施阶段了。先找一个合适的人去撩拨一下祖山一窝蜂……告诉他们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哪里都祸祸就是不来黑土镇,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朝中明里暗里无视我们,你们一群小小的土匪马贼也敢无视我们?不管你们和谁有怎样的交易,我们准备插一手,不然以后一只蚂蚁也别打算从黑土镇的范围里经过。

    其过程和手段无非就是威逼利诱那一套没什么新鲜的。而执行此事的人就是老张所带领的商队。此一去肯定是凶险万分的,不过李魁料定了危险性并不会太大。如果自己料想的不差,一窝蜂真就是某些人刻意派到祖山这里来进行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就绝对不可能轻易为自己树敌。他们至少得先确定了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再选择是上报还是直接杀人。这就给了李魁他们做出反应的时间,自己只要能在这个时间内放出去与此无关又足够爆炸的消息,就能彻底把水搅浑。

    什么消息呢?李魁想了好久。去年冬天北方可是异常的寒冷。草原上肯定会冻死不少人畜牛羊之类的。往年遇到这种情况大庆北方各个边关都会加紧防备,因为北蛮是一定会来中原富庶之地劫掠人口物资的。虽说祖山山高林险不利于大批骑兵南下,但今年北蛮就是想反其道而行呢?宁远县黑土镇可是有一条直通祖山的小路,而乡兵们在祖山内不辞辛劳的剿匪操练时碰巧遭遇了一队蛮子的先头探子。在奋勇拼杀之后,伤亡惨重的乡兵们在尸体上又凑巧找到了两封书信……

    “啧啧……”李魁砸着嘴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假山下的那抹青绿一眼,扭头走入了老爷的书房。

    “交代完了?”老管家站在一副猛虎上山图旁边问道。

    “嗯,就是把猪肉买卖交给了……”

    老管家摆了摆手说道:“这些小事你决定就行,用不着告诉我。走吧,一起去看看下面怎么样了。”

    “为什么老爷要挂一副猛虎上山图?”李魁跟着老管家慢慢钻进地道。

    “小子以为上山的猛虎那就不是猛虎,那是吃饱了的家猪。”

    老管家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李魁道:“这就是老夫为何会答应配合你的原因……”

    地牢里很安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哀嚎声。李魁还以为计策失败了正要懊恼,就见不远处黄友亮急匆匆的迎了过来,走到二人近前低声说道:“坏了,出大事了!”

    ……

    黄友亮站在书房的桌案前先一口抽干了杯中的茶水,才擦擦嘴对老管家和李魁说道:“你们猜铁三是什么人?”

    “猜什么猜!快快说来!”老管家显得有些不耐烦,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没有几样顺利的。

    “他是,大庆绣衣府的死间。”

    见李魁一脸茫然,黄友亮没有理会管家牙疼般的抽凉气,先为他解释了一下。

    原来大庆绣衣是本朝的谍报机构,人称绣衣衙门或是绣衣府。主管的绣衣使算是皇帝手中最有力的一条鹰犬,虽说只是正五品的职阶,表面上看权力似乎并不大,但隐形的权利简直大到没边了。就一句话,虽然绣衣衙门没有权利抓人,但被他们盯上的人还真就少有能得善终的。全大庆他们谁的面子都不用理会,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绣衣衙门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过问,哪怕宰相也不能越过这条红线。所需经费完全是由内帑拨给,不占国库钱粮。这几乎就是明朝锦衣卫的翻版啊,只不过没有执法权,不像锦衣卫一样自己的执法权可以凌驾于朝廷律法之上就是了,李魁摩挲着下巴想到。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队伍里?”

    “这就是哥哥我为什么说出大事了。绣衣除了监察官员监视地方以外,也有权利在军武里暗中安插人员来监视军队,这本来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咱们又没打算造反。问题就是铁三不是来监视咱们和军队的,他是来调查一件大案子的。”

    “什么案子?”

    “勾结蛮子,里通外国……”

    “嘶~~”满屋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先别着慌,他具体说没说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希望他没说,哥哥我只当没听过才好。”黄友亮哭丧着脸说道:“绣衣衙门打入蛮子中的死间无故死了好几个,他们在探查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人在为草原蛮子输送武器提供帮助。可不是什么铁锅之类的,都是些真正的刀剑甲衣。他们查着查着就查到了祖山这边,结果线索到一窝蜂那里就断了,然后咱们就自己撞刀刃上了。”

    李魁和老管家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

    “咱们的人呢?”

    “张叔他们呢?”

    “铁三走的时候看到我娘舅他们正好被一窝蜂给抓住了。我娘舅本来让他先跑出来给府上报信,但铁三跑回来先给他上司递了消息就躲去十里堡了,想等他上峰来决定要不要给咱们报信,然后当天晚上就被我抓住了。”

    半天都没有人再说话,三个人都在默默的思考。良久李魁抬起头对黄友亮说道:“铁三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彻底崩溃了,要不然堂堂大庆绣衣府死间也不会像滩烂泥一样问什么说什么。”

    “管家爷爷,您老感觉他说的是真是假?”

    “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是骗了咱们又能怎样?”

    “嗯,小子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本来就是打算把一窝蜂从祖山中引到咱们预设的战场上一举除掉,再把这件事和北蛮扫荡联系在一起。真真假假虚虚虚实实才能把大家的目光引过来,到时候老爷大智若愚忍辱负重多年以迷惑贼人,最终挫败了蛮子的阴谋为国朝除一大害,这才是咱们想做的,也是正在做的。至于什么绣衣府,小子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可以利用的盟友,对咱们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李魁对老管家拱拱手到:“管家爷爷,之前说的那两封信准备好了吗?”

    老管家从袖中抽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包来。

    “安全吗?”李魁一边伸手一边问道。

    “放心吧,此人绝对稳妥。”李魁随意的点点头没多问一句。

    看到李魁很放心的样子,老管家才满意的递给了他。

    李魁也不打开就直接把信放进了衣襟,老管家不禁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不是说要给州府送去的吗?”

    李魁则是转头看向黄友亮道:

    “也许,咱们有更好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