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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绣衣府

    “死间啊死间!抛妻弃子不顾家小,这话说谁都不对,但用在死间身上正合适。谁人不爱护家小?谁人不想妻妾成群儿女环绕?谁人不想安定富足老美满幸福?可你们呢?你们毅然决然的舍弃了这一切,你们舍弃了荣华富贵,你们舍弃了妻儿家小,你们舍弃了安定的生活,你们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尊严!他人阖家团圆时你们只能默默地在角落里想一想家小;他人灯红酒绿时你们只能孤独的站在人群里不敢懈怠分毫;他人可以正大光明的膝前进孝祭拜祖宗,你们却只能在无人的黑暗中遥望家的方向跪拜祈祷。之所以我们可以在盛世中平安喜乐,就是因为有你们的无私奉献!”

    李魁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铁三有些微红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让你们不辞劳苦一次次踏遍高山密林?是什么让你们能忍受寂寞一天天躲在角落里奉献?是什么让你们不顾艰险一次次用自己的鲜血谱写壮美的诗篇?成功了,荣耀满身跨马游街与你等无关。失败了,更没有人会在乎一具躺在角落里无人理会的残躯。你们一日三惊只为大庆民众,你们置生死于不顾只想国家的繁荣昌盛!你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你们只有一个代号,你们代表了大庆国千千万万站在光芒之外的阴暗中,一直默默奉献的英勇先烈!”

    铁三呼吸粗重眼含热泪,黄友亮抱着头浑身颤抖,就连老管家也闭上双眼,只怕泪水打湿衣襟。

    李魁开始还娓娓道来,现在已经开始放声嘶吼。

    “功成不必在我!我仿佛能听见北蛮草原上的呐喊,我仿佛听到了南蛮烟瘴中的怒吼,我仿佛听到了雪域高原上的鸣叫。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我们从不担心,从不害怕,因为我们身后站着大庆朝廷,我们身后是万千同胞,我们身后就是妻儿老小!”

    说到最后,全屋人都在哽咽。铁三不停地吞咽口水,怕自己也跟着一起哭喊。

    李魁状若疯魔的为这场对话定下基调。

    “我很喜欢一句话,现在说给你听,请你一定要把这句话带给绣衣府的全体同仁。”

    见铁三不停流着热泪郑重地点头,李魁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最后让所有人放声大哭的一句话:“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因有你们在为我们负重前行!”

    老管家仰天长叹,黄友亮鼻涕眼泪一起流,而铁三已经蜷缩着身子在角落里哭的不能自已……

    以骗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感觉其实很不好,尤其骗的是和自己亲近的人还有自己尊敬的人。

    李魁的家人朋友并不多,大洪二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可以算是仅有的家人。老管家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对待自己一直是在当子侄小辈照顾的,这是个很善良的老人。黄把总虽然看似粗豪但也是个热心肠,曾经半夜骑马驮着自己去宁远县中挨家挨户找大夫。而对于铁三,李魁内心的确是有些歉疚的,他在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已。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好像这是第一次因为自己说的话感动歉疚。

    刚刚说的慷慨激昂也并不是在欺骗,因为上辈子的缘故,自己对这种为了信仰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很有认同感。有些人你可能不喜欢他做事的方式,有些人你可能不喜欢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执拗,但不喜欢归不喜欢,你不能不去尊敬他们。哪里都会有害群之马,铁三或者说绣衣府里的不少人还是很值得人尊敬的。既然值得尊敬的人因为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自己就要尽力去弥补。而弥补的方式,就是再编一个故事去骗人。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悖论,但有的时候真相往往比谎言要残酷的多。

    至少这样做大家能少些麻烦,毕竟囚禁拷问绣衣府的人罪过实在不小,李魁一边喝水一边想。

    此时大家已经坐在了老管家的房中听李魁说了前因后果。房门关的紧紧的,黄友亮带来的审讯大师无缘无故被黄友亮踢了几脚以后就守在门外把风。李魁坐在桌案后面喝水,铁三换了衣服被黄友亮扶着坐在对面,老管家也在铁三的旁边正襟危坐。

    三个双眼红肿的人面目严肃的看着李魁,这个画面让李魁产生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师傅说书的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微微恍惚失神,铁三却在默默地组织语言,李魁刚才告诉他的事情实在让他感到难以置信,仔细想来却似乎又合情合理。

    “公子,这么说来,范团练使认你当干儿子以后,事情就都是你在把控了?”

    “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管家爷爷和黄大哥的帮衬,小子也未必能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

    铁三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早知范团练使和公子不仅已然知晓此事,还为此谋划了数年,我们绣衣府还不如直接与你们联络,不然又何至于此,差点就坏了双方的大事。”

    “诶!铁三大哥……”

    “称呼在下铁三就行,公子这么喊我,在下感觉身上冷……”

    “……那好吧,三哥啊,你有你的苦衷,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况且之前大家也没法互相表露身份,这也算造化弄人吧。不过现在既已知晓,我想让三哥帮个忙。”

    “公子但讲无妨,只要不违背我们绣衣府的原则,在下一定会仔细斟酌。”

    “这是自然,我又怎会让你为难。敢问三哥你的上级又是何人?当然,如果不方便回答就当我没问,我是想让你安排我们今晚见一面。”

    铁三欲言又止一副便秘的样子。

    “怎么?竟如此为难么?”

    铁三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长叹一声。

    “公子,我是死间,我的上级正常应该是掌管北凉州的绣衣使。但数年以前副主事派我来此处的时候却并没有经过本地绣衣衙门,而是直接给我安排了其他途径暗中与我现在的上司联络。就是说,本地的绣衣衙门压根不知道还有我们这号人。具体原因么,相信您也能猜得到。”

    李魁和老管家他们惊讶的对望了一眼,这是明显不相信本地衙门另起炉灶准备要一勺烩啊!

    “至于您说的想与在下的上级见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原因有三,这第一点就是不合条例。我们这些死间都是执行机密要务的,正常来讲是不能与除了接头人以外的任何人接触的,这是原则也是律例。”见李魁点了点头,铁三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是像我们这种不经过当地绣衣衙门直接秘密潜入过来的人,互相之间是根本没见过面的,想要联络的话要么是靠暗号,要么就是用带有阴符密押的书纸传递消息,所以在下未必能说服上峰。而第三就是……”铁三摇头苦笑。

    “在下已经被您捉住,这事就算封锁消息也瞒不过有心人的。一个死间被人捉住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背叛投敌,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让在下的上官又该如何信任在下?”

    几个人无奈的相互看看,李魁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对铁三说:“这样吧,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但我们现在毕竟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们面对的也是同一拨敌人。如果真出了事,范团练使作为一地练兵使肯定是有责任的,但你们绣衣衙门也绝对不会好过,至少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是肯定逃不掉的。”见铁三愁眉苦脸的不做声,李魁接着说道:“就劳烦您将此事尽快据实上报便是,毕竟时间不等人,救人如救火。另外我这里有两封密函,是在北蛮先锋密探身上缴获的,你一并拿去交给你的上司。”

    说着,李魁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布包郑重的交给铁三。见铁三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放入怀中收好,才继续说道:“一切就交给你的上司定夺便是。你就说今夜三更天我会在城东猪事口洪家肉铺等他一个时辰。成与不成的我们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不过无论你们答不答应,我们的谋划一定会进行下去,至少我们的人是必须要救的。”

    铁三点点头说到:“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说完拱了拱手拖着虚弱的身体就要走。刚来到屋门前又踌躇了一下,老管家约莫猜到了铁三的心思,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还有一事忘了告诉铁三兄弟,敬娘也是个能干的好女子,手中所出的绣活就连我家小娘子也很是喜欢。只是以前命不好许错了人家。就因为你,人家可是没法在十里堡生活了,少爷给敬娘取了些盘缠早些时候已经先送去县城里避一避了,你要是还有心思,日后该要好生善待她才是。”

    铁三闻言转身缓缓一躬倒地,哽咽道:“少爷的恩情铁三无以为报,只愿粉身碎骨答谢恩公!”

    李魁赶紧上前搀扶,看着泪眼朦胧的铁三说道:“你可知,我这样做并非仅仅是为了你三哥一人。我只愿这天下如你铁三一般的仁人志士,不必再既流血又流泪而已。”

    铁三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轻轻一震挣开李魁的双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接着抹一把脸不在多言转身就走。

    黄友亮前去相送,也是想化解一下两人的间隙。李魁看着二人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管家爷爷,您说小子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为何小子心中总是感觉不大舒服呢?”

    老管家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拍了拍李魁的肩膀轻声说道:“娃长大了,记得你师父把你带来见我那天,你才刚到老夫胸口,一眨眼再想拍你肩膀都要垫着点脚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夫就是个管家,讲不出多少大道理的。但老夫一直认为,人嘛,就是要有个目标才行。为了这个目标应该拼尽全力九死而不悔,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你总会遇到选择,这些选择有时也许会让你彷徨无措,但你只要尽量做到问心无愧,少伤害些好人,其他的交给老天爷就是了。”

    老爷子慢慢走回桌边坐下,看着李魁继续说道:“老夫其实最害怕的就是你之前的那副惫懒样子。那不是真的懒散,那是你对什么都提不起心思。老夫怕就怕你为了找到你自己兴起的事便掀起血雨腥风来,因为老夫一直在观察你,我晓得,你看谁、看到什么事,都像是在看一个与你无关的玩笑。你呀,就没把其他人当做是人的。直到你刚才在地道和铁三说出了那番话,老夫才发现你竟然越说身上越有人情味了。想必,你自己也是认同这些话的。这就很好了,我们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所有人都在不断的和老天挣命,谁活着都不容易,可不敢白白的因为‘好玩’这两个字就浪费掉这条性命的。”

    李魁点点头,走到老管家身后为他捏着肩膀,轻声说道:“小子有时候的确是缺少了些生而为人该有的东西,小子很想找到它,所以您老一定得活的长命百岁,好好看着小子,可不敢让小子行差踏错。”

    老管家笑眯眯的看着匆匆回来的黄友亮说道:“管他风高浪急,咱爷们一脚踏过去定要叫它水波不兴,好让我们都长命百岁的活下去才是。”

    黄友亮搓着手走了进来,兴奋的满脸通红。

    “叔,魁哥儿,快说说咱下面该做点什么,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管家继续笑眯眯的一指李魁。

    “问他,他现在就是咱府上的少爷,他往哪指咱就往哪打就是了。”

    “没错,魁哥儿啊,以前只知你聪明绝顶,现在才知道你简直智近似妖啊,尤其你那张嘴,能把活人说死再把死人说活。快说,咱下一步怎么打算?”

    李魁绕着屋子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中午了。

    “老爷子,我师父那?”

    “无妨,我刚才已经让小果去你家伺候你师父去了。下午他会带着去书场讲书,晚上就住在仙客来。告诉他说老夫打发你去县里给老爷送信,在老爷身边听候差遣去了。这几日就让小果在仙客来伺候着,先不回去了,等尘埃落定再说。”

    李魁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小事不知不觉间就能让老管家安排妥帖,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那么小子准备先去写几封书信,一会咱们商量过后,就请黄大哥差人立即送出去。小子以为,现在也该到了请老爷出场的时候了。所以待今晚出个结果,就请老爷子带小子去县里面见老爷吧。”

    黄友亮看老管家点头答应,赶紧说道:“那我呢魁哥儿?送信也用不着我亲自去啊,让你黄大哥做什么?”

    李魁看着跃跃欲试的黄友亮轻声笑道:“黄大哥自然是闲不下的,一会将书信送走,你得带人和小子去府外办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