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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见面

    造反这个词由来已久,虽说大部分做这个工作的下场都不太好,但古往今来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为什么呢?

    除了个别的野心家阴谋家和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以外,大部分走上这条路的人主要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全家上下连草根树皮都啃不上了,为什么不去造反?不造反是眼睁睁的等死,要是造反能成功,说不定不仅不用死,还能捞个大小官员当当。到时候拳头大的窝头脸盆大小的锅盔还不是随便吃?

    抱着这种最朴素的理想,商汤带着‘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的口号反了夏桀暴政。陈胜吴广则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始‘伐无道,诛暴秦’。刘邦项羽等人也随后纷纷揭竿而起群雄并出。然而造反虽说不用本钱,但是代价实在太大。所以能最终成功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只能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或是成为史书中的一个注脚。

    你就敢说你比西楚霸王还厉害?只有你是人中龙凤,你上你准行?

    李魁叹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浊酒。现在已经快三更天了,李魁和大洪坐在洪叔的一间半肉铺里慢慢饮酒。下午说了一大堆话,也研究了不少对策。当时惊的两个老掌柜一会儿面若桃花,一会冷似冰霜。李魁比较担心他们的心脏,在这个医疗条件还很原始的时代,可是找不到速啊效啊之类的。郝掌柜走的时候是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喘着粗气被大洪搀回去的。

    黄友亮已经加派了人手紧盯着仙客来和范府对面的小铺,又遣心腹赶着大车快马加鞭去县里禀报范团练使。之所以赶着大车,是因为李魁托他去县里采买些硝石硫磺之类的东西。黄友亮不明白买那玩意干嘛,但见李魁说的严肃还略带一些急迫,他还是吩咐了下去。时间紧任务重,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李魁现在感觉自己有点玩脱了,本来只是当个游戏的,结果发现身边的人都是很亲近的。但凡哪个缺胳膊少了腿,自己的心里绝都对会过意不去。更不用说现在已经有把自己给绕进去的可能了。

    黄友亮现在不可善离,带着几个亲卫进了府门就不再出去。现在老爷不在家,府里的防卫工作绝不能假于他人之手。至于南门外的乡兵们,他已经派人通知在都头的带领下开始小规模的集结了。

    李魁这边也没闲着,从客栈出来先同黄友亮回了一趟范府。在和老管家互相通了气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北门外厢军营里找到了阎老大他们。范团练使家的外事管家,这个招牌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向将虞侯要几个人来帮团练使家整修一下屋子什么的还是不难。在谈妥了一人一天十文钱的酬劳以后,一个小银锞子和几粒碎银子就滑向了将虞侯的衣袖。等出了厢军那破破慥慥的营地,李魁和大洪身后已经跟着阎老大和他选出来的十来个兄弟了。

    不用威逼,甚至连利诱都没用上。李魁只问了他们一句,想不想离开厢军?

    阎老大带头跪倒在地,拽都拽不起来。他们一入厢军就一辈子都是厢军,堂堂七尺男儿连人都已经不算了,他们只是大牲口,是虞侯老爷们的私人财产。这辈子就只剩下被剥削压迫,一直到死都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如果李魁真能把他们十几人从厢军营里弄出来,就绝对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李魁明确的告诉他们这次事情会很危险,阎老大他们拍着胸脯说不怕,要是没有一点危险就说能把他们从厢军营里弄出来他们还真就不信呢,现在只盼着越危险越好。

    李魁更明确的告诉他们这次事情成了他们也不可能得到朝廷赏赐,不过范团练使会以私人的名义奖赏一番。阎老大说他们不要赏赐,什么赏赐都不要。啥赏赐也比不上把他们从厢军营里弄出来。

    李魁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实在是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些什么了,对于一群除了脱离厢军以外根本就无欲无求的人,你能怎么办?

    先带着阎老大他们来到洪叔家的铺子,仙来居的好酒好菜流水一般被人送来。饭菜不精致没关系,油水足够就行,四指厚的肥膘子肉吃的汁水淋沥。地方不够没关系,大家一起席地而坐,几乎是一声不吭的就开始狂吃海嚼。这群人平均两天吃不到三顿饭,每顿都是糙米和混着沙土的窝头,像吃油茶面一样嚼的咯吱吱咯吱吱的。就这还不管饱!按说朝廷给的钱粮想让他们吃好是不可能的,但勉强吃饱问题到是不大。但禁不住厢军的军需基本很少按时发放,就算发下来也会被层层克扣,到了他们这里就连吃个土面面窝头都难了。

    饭菜是按照二十人份备下的,李魁和大洪根本没等出手就什么都没有了,碗碟光洁如新不说,连地上掉的渣子都没被留下。最后阎老大举起了手里的碗,大海碗里只有薄薄的一层酒液,剩下的弟兄们也都是这样绝不会多倒一滴。

    不是酒不够,仙来居送来了五大坛子酒绝对够把他们大部分人给灌醉了。阎老大说魁少爷是叫大家伙来办事的,好凭此赐给大家伙一个人模样来。既然拿咱当人看,可不敢因为喝酒误了事。等事情办好了,剩下没死的弟兄再一起补回来就是。

    话说的很感人,也很豪迈。至少大洪就被感动的眼眶通红,一起举起了手里的海碗。

    美美的喝干了酒水,大家互相一抱拳就分组分批走了出去。这些人都是最纯粹的地头蛇,只要散进黑土镇里,就像是往黄河里撒泡尿,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李魁心里不踏实,他总感觉一窝蜂混进来的人不可能就这么些。万一还有没露出水面的,自己该多危险?阎老大他们就是自己找来的探子,他们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个镇里的不安定分子。

    阎老大本人则是带着两个兄弟一直跟在李魁身边,他是要居中调度保护李魁的。魁少爷必须保护好,他要是嘎巴一声没了,自己兄弟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回厢军营里等着烂掉。

    此时还不到三更天,李魁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手里的酒液,大洪陪他一起喝。其实两个人都不大会喝酒,大洪是羡慕侠客将军们豪迈的样子,而李魁则是认为这辈子还很长,多掌握点技能总会有些用处的。上辈子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主要教会了他四个字‘有备无患’。

    酒不算是什么好酒,只是筛过以后的浊酒,喝到嘴里细品之下微微有点发酸。李魁放下碗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几步外的房门。阎老大带着三个兄弟就守在门外。他们只是知道三更天左右有可能会有人来和魁少爷见面,其他的什么都不问就把自己放在门口把守。他们已经认定了自己护卫的身份就不可能轻易改变。

    李魁有时候真喜欢这个时代,人的一句诺言重于泰山,士为知己者死实为平常事耳。可笑自己下午还准备拿出事先写好的文书给大家,被阎老大惊恐的一把抢过直接塞进嘴里,就着菜汤直接咽了下去。后来还是大洪告诉自己,要是被弟兄们见到说不定会造他的反,这是一种极侮辱人的做法。自己老爹遇到买肉没带够铜板的都是直接一刀让人取走,第二天就算刮风下雪不出摊,也会追到大黄村去把肉钱补上。

    自己问大洪说要是遇到没钱给,想要吃白食的该怎么办?大洪鄙视的眼神让自己很不自在,好像自己就是全大庆最臭的茅坑一样。

    “魁少爷月下佐酒到是好兴致啊!”

    门外没有动静,声音是从房梁上传来的。大洪手一抖就撒了半碗酒,门外听见声音的阎老大和几个兄弟也闯了进来,戒备的看着坐在房梁上的黑衣人。

    李魁摸摸鼻翼,给了阎老大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让他带着兄弟们先出去。自己站起身来冲房梁一抱拳,仰头说道:“大人面前可当不得少爷二字,明人面前不敢虚言,斗胆请大人坐下说话。”

    房梁上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飘飘然就站在了李魁面前。黑巾蒙面只漏出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李魁,见这小子不动如山敢与自己对视,这才点了点头坐在上首位子。

    “你们也都坐下吧,既然想见老夫,那就先说一说你们的目的。”

    李魁拱手谢过坐在一旁,而大洪则是绕过桌子站在李魁身后。

    “天气寒冷夜露深重,大人请先饮一盏酒驱一驱寒气。”

    说着取过一个干净的碗来提起桌上泡在热水里的酒壶倒了半碗,自己先抿了一口,再将手里的碗转了半圈恭恭敬敬地放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玩味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也没有动静,李魁则是毫不躲闪坦然与他对视。但身后的大洪不一会就额头见汗想擦又不敢动,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过去多久,黑衣人哼了一声伸出手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李魁却看着他拿碗的手眼神微微一凝,鼻子不经意的抽动了两下。

    黑衣人放下碗对大洪说道:“山野小子难堪大用,也和你兄弟好好学学,沉不住气将来又能成什么大事。还不快给老夫满上!”

    不理会手忙脚乱的大洪,黑衣人看着李魁说道:“要不是铁三以死相劝老夫还用不着卖谁的面子,可没多少时辰和你个小子打哑谜,有话快说!”

    李魁坐直身子肃容说道:“大人明见,小子求见大人其一是我家团练吩咐,要把自己知道的消息禀明大人,希望可以对大人事成有所助益。其二是希望可以促成两家人合作,以解救我家落入敌手的管事。毕竟此事甚大,不是我家团练自己就能处置的,而诺大的宁远县甚至北凉州除了您以外实不知该信与何人。”

    见黑衣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李魁接着说道:“至于最后嘛,就是小子的一点点私心了。这个到是并不重要,小子还是先将要事说与您听。”

    见黑衣人点了点头,李魁就开始把范团练使如何在守门厢军的帮助下,发现有人将大批的粮草军备夹杂在普通货物里运往草原牟利。然后又是如何忍辱负重强迫自己一个清白士大夫,日日流连花丛夜夜笙歌来麻痹可能存在的敌人,一边暗中调查情况线索。最后为了打入敌人内部甚至连自己亲如一家的老管事也送入虎口渺无音信的。实在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一个忧国忧民忍辱负重又郁郁不得志的士大夫形象顿时跃上心头。

    李魁讲的声情并茂手舞足蹈,更难得的是他带入了自己的立场,把上辈子真切又无奈的情绪渲染的淋漓尽致。最后想到自己骤然而逝,对家中妻女该是怎个凄惨打击,就不禁潸然泪下。

    大洪在一旁听得慷慨激昂时攥紧双拳恨不能冲杀上去,听到郁郁无奈之时又眼含热泪恨不得好言抚慰。就连黑衣人也一改云淡风轻,皱着眉头眼中杀气四射。

    好不容易说完,黑衣人平复了一下心情,亲自倒一碗酒说了声‘敬范团练使’就仰头干下,起身背着书在屋内走了几步才沉声说道:“老夫原以为范团练使只是个不思进取流连花丛的纨绔而已,不成想他竟然有如此城府,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至少这宁安县甚至北凉州都不该是他的去处,就应该扶摇直上九万里才是。想不到竟是老夫眼拙,险些冒犯了真人。”

    李魁赶紧躬身不语,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很是潇洒。

    黑衣人看着李魁的做派木然的嘀咕了一声:“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魁脸上的笑容更加矜持。

    在互相通报了一些信息以后,黑衣人笼着手看着李魁说道:“你打算让老夫如何上报此事呢?”

    李魁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或者说范团练使。这就让李魁有些暗自警惕,只得试探的说道:“大人行事,可不是小子敢置喙的。”

    “我在问你!”

    “这……”李魁有些拿捏不准,只得继续说道:“大人据实上报如何?”

    “据实上报?那老夫且问你,那两封信可是真的?山中遇到蛮子死战可是真的?”

    “是假的。”李魁坦然的看向黑衣人。

    “既然知道是假的焉敢欺瞒老夫!”一时间黑衣人有些声色俱厉。

    大洪在艰难的喘息,脸上都是细密的汗水。门外也有些动静,是阎老大他们有些拿不准该不该进来。

    李魁则是坦然的看着黑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小子送给大人的礼物,或者说是送给绣衣衙门的礼物。”

    “从实说来。”

    “是。小子不知大人来此办差到底有多久,不过小子知道铁三大哥被招募至此时候不短了,想必此事的调查时间也不会太短,但却一直没有抓到幕后真凶,致使国朝不许贩入草原的军备物资源源不断的被运往草原,却还不能干涉。以小子愚见,想必大人您,或者说绣衣府掌管此事的大人们,日子也未必好过。所以小子炮制了这两封书信,就是给诸位大人……”李魁说道此处就不再做声,只是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黑衣人,好像是一个做对题目等着先生夸奖的好孩子一般。

    黑衣人目光凶狠的紧盯着李魁,但李魁就是纯洁羞涩的看着他笑啊笑的,笑的很是缥缈也很是善解人意。

    “哈哈哈……好你个油滑的小子,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是个做大事的。就是火候还差了点,你那两封信的首尾老夫已经处置好了,这是绣衣衙门在一个月以前发给范团练使的密信,你且收好吧。”

    见李魁谨慎的将书信放好,黑衣人乐呵呵的说道:“怎么样?事成之后,可有意来我绣衣府么?”

    旁边的大洪又惊又喜,绣衣府的招揽啊,魁哥儿可是走了大运了。

    却见李魁不卑不亢的深施一礼道:“多谢大人栽培,小子铭感五内。只是小子师傅无故远游,小子还需完成家师交代的一些事情,待此间事了若是大人不弃再前往聆听大人教诲。”

    黑衣人不以为忤的点了点头,眼神越发欣赏了。

    “好好,若是他日回心转意就联络在此处的铁三便是。”

    李魁拱手谢过以后,心中的一颗石头算是落了地。三人又坐回桌边,开始商讨起具体细节。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淌,丑时将要过去的时候,李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和黑衣人不约而同的向后仰了一下身子,彻底放松下来。该谈的已经差不多都谈过了,就看后续执行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在得到铁三会留下来接着配合自己的允诺以后,李魁算是没了最后的意思愧疚。

    “小子,事说的差不多了,铁三老夫也答应你放过一马了,该说说你刚才提到的那点私心了吧?”

    看着李魁陡然变得有些羞涩的笑容,黑衣人心头铃声大作。

    “其实吧,是真不算什么事,不知道铁三大哥有没有和您说过小子非常仰慕咱绣衣府的壮士们?”

    黑衣人听此言语,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松,赞许的点点头说道:“若不是听你那席话语,老夫也未必能答应见你。那句‘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因有你们在为我们负重前行!’简直是道尽了我绣衣府无尽的辛酸。”

    黑衣人望向屋中的烛火慨然长叹:“谁人不想娇妻美妾子孙绕膝,我们行么?不说北蛮野人一直虎视眈眈,就连……唉……”

    “是了,所以小子有个不情之请,望老人家可以应允”李魁赶紧趁热打铁,起身拱手说道。

    “哦?你且说来听听。”

    “小子想请您留下一副墨宝,以作日后传家之用,也能使小子时时警醒,不敢忘记先辈们的壮怀激烈!”

    看着黑衣人瞪圆了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李魁敛去笑容,神情越发的严肃诚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