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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破城

    郭磊最近很想教茱茱练刀,但他委实不是个好师傅,他看着茱茱牛头不对马嘴的比划,皱着眉。

    “哎呀,不是这样,你这样,这样,再那样,就是对的了!”郭磊认真道。

    茱茱面无表情:“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不是不是,这样这样,这样再那样!”郭磊抄着手,吐了一地瓜子壳。

    茱茱将那柄破军往地上“哐当”一丢,气冲冲地进屋喝水去了。

    郭磊站在外面一脸莫名其妙,王乾竖大拇指:“是个人才。”

    要在开门派教徒弟,三个月就得关门退钱。

    对于郭五刀,茱茱已经耍得很有样子了,只是她天生骨骼纤细,不适合这样大开大合的刀法,练到这种程度打三个张度河是没问题的,碰上寻常贼人也是战有余力,郭磊本也是想让她强身健体,后面也不太作要求。

    王乾在这里休养了一个月后被一封家信召回,他临走时拜了再拜,若不是郭磊,他兴许会成为平阳城护城河里鱼过冬的口粮,说以后有需要他帮忙了,无论天涯海角,他义不容辞。

    在接下来的近两年年,郭磊在平阳城做过浮山县的苦力,做过曲沃县的打铁匠,要不是乡宁县制作刀鞘的工艺是世代家族继承流传的,他恐怕也要去削木头,为此魏爷爷没少对他吹胡子瞪眼,说他心性不定,下次改行就不帮他举荐了,只是下次郭磊提着酒壶过去时,他的话又跟着那些酒水,顺进了肚子里。

    平阳城箬竹叶的香气又蔓延到了每一处小巷,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五月初,郭磊吃完一个咸粽子,拍了拍衣服,对茱茱说:

    “我该走了。”

    昨晚他潜入崔行古府邸,收集到了最后一份需要的书信。

    茱茱这两年来个子长了一些,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尽,下巴却削尖了一些,已经是一个亭亭的少女了,她闻言一怔。

    “你放心,我办完事立马回来接你,最迟半年,前线战事拖了这么多年,支将军运筹帷幄,只要兵器的事情解决,不出意外的话,我相信这场仗不会打太久。”郭磊说的笃定。

    茱茱表面上没显露什么,但心里却是一蹬。

    她日日夜夜总想着郭磊会什么时候走呢?她想着又怕,不想又心焦,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的感觉却非常怪异。

    她很焦躁,像是被寄生虫草的蚂蚁,下意识地抓住郭磊的袖子。

    “没事,我会让城里的兄弟们也多照料一下这边,你要是有女孩子家的事不方便,就去找荷枝。”郭磊以为茱茱舍不得,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你......你这次去,危险么?”茱茱压着冲进喉中的情绪。

    郭磊这次一人上路,乔装打扮下并不容易引人注目,况且这一年来,崔行古曾经派人秘密调查过,但是他们事先做了布置,证据都做了双份,一位兄弟已经做了替罪,昨夜扮作狄人的细作已经被抓了,此刻他迅速出城,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他摇摇头,坚定地说:“你放心,等我回来。”

    一股酸意涌上鼻子,茱茱哽咽了一下。

    郭磊实在是个好哥哥,寒冬腊月不让茱茱冷水浸手,酷暑三伏街上的雪花酪也是一天一碗,他的爱护真心实意,带着经年累月的愧疚,让茱茱这样一匹孤冷的短刀套上了名为亲情的刀鞘。

    她不想让他走,哪怕是半年,一年,她经历的无常太多,她不敢相信承诺。

    郭磊揉揉茱茱的发顶,将郭五刀的刀谱递给她。

    茱茱有些奇怪,虽然刀她练的不怎样,但是招式都记得清清楚楚,刀谱于她而言如同鸡肋。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说是一位太祖爷临死前改的,按照改动的地方练习,筋脉又不通,浑身酸痛,很是怪异,但毕竟是他临死改动的东西,也许有什么深意,就留了下来,姨母一家和我爹娘一家死的不明不白,这东西你记好就毁掉吧。”

    茱茱点点头收下了。

    是夜,郭磊就离开了。

    茱茱把刀谱记熟然后烧掉了,在家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拿起钟馗面具把玩了一会儿,那株曼珠沙华已经枯萎,像是枯萎的艳鬼,恹恹的缭绕在盒子里,窗外星星落满了天空,风摇树叶。

    她去了郭磊的房间,他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人却已经不在了。

    茱茱觉得鼻子很堵。

    郭磊走的无声无息,第三天张度河来这里玩才知道郭磊已经走了,他这一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心里乐开了花,又不好意思显露,他的皮肉终于追上了骨架,不再是之前瘦麻鸡的模样,但清秀的眉目之间还是一团浮躁的少年气。

    “茱茱,跟我看热闹去!”张度河叫道,“北边的行商过来了,带了好多玩意儿!”

    茱茱跟着张度河往主城去,自从陈大森离开以后,城里的二流子都少多了,张度河不算,用陈大森当年的话说,他就是家养的窝里横,够不上二流子的名号。

    城主划了一片地方让那些狄人摆卖商品,那些人浓眉压着深目,脸圆圆的,满脸胡子,穿着多带着兽皮,乍一看跟王乾有点像。

    他们面前摆放了一些颜色鲜艳的玉石、兽皮,还有一些首饰糙茶,不少人在那里买卖。

    “之前从没有过。”茱茱好奇,“怎么这次让他们进来了?”

    平阳城地势特殊,其实距离北方的游牧民族很近,狄人骁勇,民风不开化,但崇尚武力,一直不肯归顺大宛,只有西北有连绵的山脉阻挡,所以之前崔行古管制的十分严苛,从不让狄人有任何机会进城。

    “唉,管他的呢?这些大官们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到?”张度河张望着,拉着茱茱就往那边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我们买得起的!”

    逛了一圈,茱茱什么也没买,她觉得那些兽皮腥味太重,闻起来让她起鸡皮疙瘩。

    过了几天,茱茱跟张度河逛完分开,当她走到家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门口有滴滴答答的血迹,一直蜿蜒进了她的家。

    她抬头看了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自从上次的曼珠沙华,她已经很久没收到新东西了。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血迹在门后停止,她听到了微弱的声音传来。

    “茱茱,是我。”

    男人的声音传出了,茱茱头皮几乎炸起来,她推开门,只见郭磊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他的腰腹手臂都是伤口,左胸口有一处致命伤。

    茱茱只一瞬,就迅速把自己的情绪压住,转身就要去拿药,但郭磊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觉一片温热滑腻。

    他张着嘴想说话,但是因吃痛半天说不出来,茱茱不敢动他的伤口:“你......你先不要说话,我去给你拿药,有什么事情我们等下再说。”

    她抓住郭磊衣服的手忍不住的颤抖,爷爷的头颅在窗户后落掉、溅出一串血珠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她一时要背过气去。

    郭磊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茱茱,听我说,哥......哥死不了,哥有三头六臂......”

    他努力的笑了一下,薄唇上已经没有血色,被笑容扯裂了,露出红色的唇肉。

    但他已经没有血可以再流了。

    郭磊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牛皮包好的袋子,喘着气说:“这是我一年来收集的证据,在路上我们遭遇了截杀,是大皇子的人......这......本该是早能想到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同行的兄弟都死了,这些东西......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前线已经等不起了。”

    说着咳出血沫,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茱茱压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捂住郭磊胸口的伤口,想要带他找大夫,但是郭磊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他死死抓住茱茱的手,哑声说:“你把这个东西,先去浮山县找王阿信,让他带你去找一个叫何红药的人,把东西交给她,我怕是不能带你去凉州了......以后有人问起你,你都说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抚恤银......也够你生活了......听清楚了吗?”

    茱茱用力摇着头,泪水如洪水决堤。

    郭磊怆然笑了一下,眼中和着血泪:“你听清楚了是不是?我们的......小茱儿最聪明......了......”

    茱茱拼命摇头,仿佛她说没听清,郭磊的牵挂就能更多,能再多留一会儿。

    郭磊心中绞痛,他有太多的舍不得,他牵挂着前线的兄弟,浴血奋战的支将军,他怕前线被蛮子绞碎,那些薄脆的长制刀变成插进兄弟们胸口的碎片,他害怕等他死了,茱茱受人盘问,他最害怕的是,他的茱茱。

    她还这样小,她的余生还这么长,要是被人欺负怎么办,她......要是遇人不淑怎么办,谁能帮她......

    郭磊的血泪流下来,他喉咙发出呜咽的声音,伸手擦掉茱茱的眼泪,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条血迹。

    茱茱仿佛感知到什么,心头剧痛,大声哭喊:“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哥哥,我去给你看大夫......呜呜呜......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是郭磊已经了无生息,无知无觉。

    她将家里备用的药按在他的身上,血和药粉混粘在一起,只是那血液已经不流动了。

    茱茱哭到了傍晚,直到如血的残阳顺着屋檐透进来,灰尘在其中上下翻飞,她已经发不出声来了,她的脸如干涸的河床,交错着汹涌过的河流痕迹,看着更像死人。

    她已经万念俱灰,她看着自己的手,纤细,弱小。

    是了,我连郭家刀都使不好,我能有什么用。

    我活着还做什么?我跟哥哥一起去了吧。

    在爹娘和爷爷死后经常出现的念头,又一次浮现,只是这次她已经不是七岁的幼童,她的爱恨更加浓烈。

    她拢好郭磊的外衣,越想越入魔,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在那牛皮袋上,像渲染了一朵残花。

    哦,是了,这是哥哥交给我的最后一件事,我要完成它。

    她把郭磊的尸体搬到她的房间,帮他把伤口包好,替他换了一件外衣,他的手逐渐冰凉,但看起来好像只是生病了在睡觉,醒来便又会出门给她买一碗雪花酪。

    做完这一切,她如一具空壳,往外走着。

    天色已经黯淡,但茱茱无知无觉,她只知道,自己要先去浮山县,找一个叫王阿信的男人。

    张度河在家门口看着茱茱像幽魂一样往城外荡去,城门早已挂了锁。

    她做什么呢?

    他追上去,刚想喊话,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巨雷,伴随着巨响,城门发出轰的一声,一道不明显的裂缝从上往下裂开,城门上守卫的士兵立即大声呼喝起来,示警的锣声几乎瞬间响起。

    张度河和还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又是一声爆炸巨响,那守卫了平阳城四百余年的古老城门,终于撑不住,从上头开始脱落,还没等城门倒塌,如惊雷的马蹄声踏碎城门,穿着兽皮编长辫的狄人踏着城头守卫的尸体呼啸而入,马蹄下鲜血迸溅。

    不知是谁终于反应过来,大吼一声:

    “城破了——!”